山中無日月, 歲月不經年。

六耳獼猴多年心結消融，再不覆之前患得患失的樣子，一時間沈浸於情海愛波中無暇他顧。

與此同時，另一邊。

唐僧與女王之間正是剪不斷、理還亂之際, 就又被一蠍子精給攝走。

那蠍子精頗有些來歷, 與靈山似是還有些前情糾葛, 此中種種內情無從探究，但唐玄奘此番真真是經歷了好一場桃花劫。

師徒幾人先後於女兒國、毒敵山渡過了兩場情禍, 待離開西涼女國的範圍後, 都難免身心俱疲。

等到之後路遇幾個剪徑的強盜綁了唐僧，孫悟空一通棍棒將他們打殺了, 本就早已存了猜忌不睦之意的師徒幾人間, 積累的矛盾終於爆發了。

……

聆聽接收到孫悟空被唐僧趕走的消息, 六耳獼猴心中滋味兒實在是覆雜難言。

若是之前他無視了她的求救，此時他是不是已經迎來了另一種命運？

另一種他此前孜孜不倦追逐著的, 此時想來卻連他自己都驚駭的歧路。

她總說, 他從絕境中拯救了她, 他是她的光。其實, 她才是他的救贖。

林嬌正在打包自己這段時日用過的東西，看他忽然楞在那裏發呆，好笑地扯了扯他的頭發，“呆呆的想什麽呢？不是說要離開這裏？舍不得呀？”

六耳獼猴握住她作怪的那只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子，“是挺舍不得的。”

這裏承載著他有生以來最歡愉的一段時間，若非是在西涼女國的範圍，他還真不想走。

“既然舍不得，那怎麽還要走？”林嬌有些不解地問他。

留下也好, 離開也罷。她倒是無所謂跟他去何處，畢竟此世於她、處處皆是他鄉。

“這個西涼女國，我有些看不透，但此處陰陽失衡、生死混亂，暫歇無妨，實在不宜久居。”

若只是他自己，六耳獼猴根本就不會在乎這些東西，可多了一個她，他忽然就學會了害怕。從前不忌諱的，如今皆生三分敬畏之心。

林嬌點點頭，他這麽一說，她也覺得這塊地方不太對勁兒。

“那我們之後去哪裏？”

我們……

六耳獼猴眼睛裏，瞬間全是綿密的笑意，他喜歡這兩個字，不是我和你，而是更親密的，我們。

他一手抱起栽種著杏花樹的花盆，另一手牽著她的手，“我們，唔，先去一個地方看一看吧。”

……

林嬌怎麽也想不到，他會帶她來這裏。此處也算山嶺環抱，風景綺麗，但林嬌已經全然註意不到周圍的景色了。

被他帶著落下雲頭，林嬌有些發懵地看著遠處空地上獨自坐著的俊俏和尚。

只見他半瞇著眼睛眉頭緊鎖，顯得有些痛苦的樣子，周圍的地上散落著一些行李挑子，旁邊還有一匹白馬在漫不經心的吃草。

這種場景，哪怕沒見過，她也一眼就猜出來眼前這俊俏和尚的身份。

“這是唐僧？”她的眉心不自覺地跳了起來，頭皮都開始發麻。

側頭看向身側的這人，這就是他想來的地方？他什麽意思？不會還沒死心吧？

“別怕。”六耳獼猴伸手撫了撫她的眉頭。

他只是想把他的心思，全部都告訴她。

“你知道嗎？我曾經，等待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等著這和尚攆了那猴子，我便趁機取而代之，取代孫悟空的身份。”

“那現在呢？”聽他話裏意思，還好是曾經……

林嬌稍稍松了半口氣，但還是免不了心臟的狂跳，只要靠近唐僧他們，她就忍不住的緊張。

現在啊……

六耳獼猴看著她，毫無陰霾地笑了，“現在，我覺得自己好像更幸運一點。”

遇見她，之於他，便是幸運。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林嬌，我帶你回家吧？唔，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你想去看一看嗎？”

“想，特別想。”林嬌此時就想趕緊拉著他離開這裏，“我們現在就走。”

在這裏多待一秒，她都心驚肉跳，太不詳了。

六耳獼猴有些無奈地看著她過度緊張的樣子，算了，她膽子小……

“好，我們現在就走。”

……

等到徹底遠離了那個地方，林嬌才算徹底放松下來。

“呼……”剛剛真是嚇死她了。

六耳獼猴真沒想到她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早知道他就不去看那一眼了。

他摟住她，親了親她的眼角，“別怕，嬌嬌別害怕，我早就放棄那個打算了。自從你說了我，我就改了，我早就不想再成為孫悟空了。”

聽他說著，林嬌點頭回應著。

只是等聽到最後一句，她忽然想到，一直以來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事情。

她一直叫他六耳獼猴，叫他大人，可這些都不是他的名字啊？「六耳獼猴」應該不是名字吧？

她猛地擡起頭，感覺有些抱歉地問他：“大人，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你叫什麽名字？”

“咳！”她怎麽好好的，想起來問這個……

六耳獼猴撇開頭，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她的視線，“我沒有名字，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他天生地養，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名字那種東西取了也無人稱呼，他不需要……

他雖然嘴裏說著他不需要，但林嬌又怎會看不出他的躲閃，哎……這個別扭的家夥！

“不行。”林嬌雙手捧著他的臉頰，將他側著的頭扭過來，“別的生靈都有的，我的大人也必須要有。”

她歪頭詢問：“大人，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可以嗎？”

由她來賦予他，一個名字嗎……

“好。”

六耳獼猴的聲音有些暗啞，從沒有一刻、如此時這般，他清晰地感覺到、他是被她愛著的。

他的心上仿佛開出了一朵花來，那朵花就是他世界的中心。

這世間，怎麽會有一個這樣的存在，處處合他心意，仿佛天生便能主宰他所有的情緒。

林嬌也不是什麽取名達人，她本以為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才行，可下一秒，一個名字就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又思考片刻，她竟覺想不出其他有哪個名字，能比這個名字更適合他。

“人世間，在有些情況下，會把「陸」作「六」來使用。大人有六耳，我甚愛之，何不以「陸」字為姓？

名字的話，就取單名一個「吾」字如何？吾，乃本我、自我、真我。大人本身，亦甚好。就叫陸吾，可以嗎？”

“陸吾？”六耳獼猴輕聲重覆了一遍，她取的名字真的很好。

他喜歡，很喜歡。

看她在等他回答，他忽然喊了一聲：“林嬌。”

嗯？他喊她做什麽？

林嬌迷茫片刻，忽然一道靈光乍現，她懂了。他喜歡陸吾這個名字，他在等她喊他的名字。

“陸吾。”她對著他眨眨眼，笑了起來。

“林嬌。”

“陸吾。”

互相喊著對方的名字，他想就這般，與她凝望著，到地老天荒去。

……

之後不多時，兩人相伴一路飛回了南贍部洲北部的一座孤山。

林嬌有些好笑地看著，還在念叨著「林嬌、陸吾」不時傻笑的某人，無奈地搖搖頭。

她看著身旁景色，能生出混世四猴之一這種不凡的靈物，這處孤山自然是一處好所在。

山清水秀，雲霧繚繞。

沿著開滿各色小野花的荒草叢，繞過蜿蜒曲折的一處石林，林嬌跟著他走進了一個很深的石洞。

石洞初極狹，才通人，越往內走便越寬敞，等到石洞的最深處，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巨大空曠的地下居所。

其形狀如一個長頸花瓶，下面呈橢圓狀，上方一道細長的孔洞直通天外。一束日光從那孔洞中落下，照在正中間淺淺的一汪池水上。

六耳獼猴指了指那池水，“我就是在那裏誕生的。”

這就觸及林嬌的知識盲點了，她看了看那池水，又轉頭看著他，目光迷茫：“從水裏誕生？”

什麽意思？他不是獼猴嗎？

“我是地生胎。”六耳獼猴仔細給她解釋道，“就是天地間自然孕育出的一團靈氣化胎，在水面上方那處。”

林嬌湊過去看了看那池水，又回頭看他一眼。她覺得自己已經麻了，只能說神話的世界無奇不有……

“我們接下來要住在這裏嗎？”她蹲下來，伸手撥弄著水花玩了玩。

“如果你願意的話。”他就是想讓她看看他出生的地方，如果她願意住在這裏，那也很好。

林嬌索性坐在池邊的空地上，一手拄著下巴仰頭看了眼日光落下的孔洞，“那我們平時就住在這裏呀，無聊的時候我們就一起跑去外面玩，等我們玩累了，我們就回來。”

這樣的生活，好像也不錯？

“好，只要你喜歡，都聽你的。”

六耳獼猴點點頭，把手裏抱著的花盆放到那池水的最中間處，左右看了看後，又把花盆和杏樹同時變大了一些。

他看著懶洋洋坐著發呆的某人問道：“放在這裏怎麽樣？喜歡嗎？”

林嬌看著這一幕，終於抑制不住，歡快地大笑起來……

她撲過去跳起來，把自己掛在他的身上，“喜歡，我很喜歡。”

他怎麽能這麽可愛呀！

“最喜歡你了。”她親親他的眼睛，滿心溫柔。

“陸吾，也最喜歡林嬌。”他回吻著她的額頭，這世間，他唯愛嬌嬌。

林嬌歪頭，眼珠兒一轉，逗弄他道：“永遠都最喜歡我嗎？”

“永遠？”

六耳獼猴仔細想了想，他好像活不到那麽久。

他帶著些歉意看著她：“喜歡你，一直到我的意識徹底泯滅。抱歉，做不到永遠。”

傻瓜！

林嬌心中一片柔軟，“這已經是永遠了。”

至死不渝世間無，至死方休已經是永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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