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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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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花彤,宋延年的聲音裏用上了靈韻,靈韻裹挾著聲音朝前方的白袍女子湧去,就像是打著旋的風。

風輕柔卻又不容拒絕的將人纏上。

花彤忍著畏懼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來人。

“你是誰?”

她的聲音有些繃,語速有些慢,如此聽來便顯得有點僵硬。

宋延年擡腳走了過去。

這姑娘跑得真的是快,不過是須臾的時間,他們便到了風明山的腳下。

前方有淙淙的山泉流水聲,清冽的泉水從山澗流下,滋養了山脈的花花草草,也養活了附近的村民。

在兩人的前方擱了兩個水桶,木桶正接著山澗流下的清泉,想來一會兒便該有村民過來了。

宋延年拱手:“花姑娘,在下宋延年。”

花彤恍然:“我知道你!”

“你是知州大人!”

她踟躕了一下,繼續道。

“林家害紀家姑娘,就是你判的案子,我方才聽茶寮裏的客人說了……”

“清晨時,我還不知道這件事,紀家那花瓶是我上門砸的……我,我是不是多管閑事了。”

她說到這,眼瞼低垂的看著地上,模樣有些局促。

宋延年:“不會,紀家人都很感激姑娘的援手。”

“是嗎?那就好。”花彤擡頭靦腆的笑了下。

看不清面容的她,只有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瞇了瞇,看出她的心情放松了下來。

宋延年見她神志清明,十分的意外。

她身上有僵的氣息,周圍的氣場卻又平和,不見一絲半點的血孽。

宋延年多瞧了幾眼,忍不住好奇道。

“花彤姑娘,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花彤擡眼看了過來。

宋延年頓了頓,將話說得更直白一些。

“你從山上下來也有些日子了,這段日子,你都吃些什麽填肚子了?”

這話一出,花彤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她忌憚的看了宋延年兩眼,想起他手中還有那面八卦鏡,又不敢轉身跑走。

半晌,她為自己辯解道。

“我沒有吃人,也沒有傷害人。”

雖然人真的好誘人,香甜香甜的,特別是皮肉下的血管,她都聽到了血液跳動的聲音……

花彤忍不住吞咽了下。

就像是山間那淙淙的流水,飲上一口如玉液瓊漿,沁人心脾,那灼熱的饑渴定然立馬消去。

花彤微微提高了音量,“我真的都忍住了。”她說著便又有些委屈,白袍下的手微微的絞著。

“我相信你。”宋延年點頭,雖然是僵,但這確實是一具氣息幹凈的僵,他難免好奇,“那你最近都吃什麽?”

花彤輕聲道,“就是血啊。”

“……佑銘哥會將家裏宰下雞鴨的血留給我,村子裏李屠夫每日宰豬,他也會拿大臉盆去接,這些血,他都留給我了……”

“所以,最近茶攤裏都沒有做鹵煮毛血旺了,佑銘哥說了,好些個老客都有意見了,但是,他說我比較重要。”

說到後頭,她又直起了腰板,有些自豪模樣。

宋延年:……

“那你吃得飽嗎?”

這話一出,頓時戳到了花彤的軟肋處,她有些委屈的搖頭,“吃不飽。”

“我還有些渴……”

所以,她最近經常來風明山這裏喝泉水,吃完後再順便替李佑銘拎幾桶到茶寮。

“這裏的泉水清冽,吃一大堆到肚子裏,倒也能勉強的解渴。”

她頗為意興闌珊,“聊勝於無吧,就是有點撐得慌!”

宋延年:……

他走了過去鞠起一捧的山泉嘗了嘗,難怪這風明山的泉水在州城裏賣得這般好。

這水裏有淡淡的月華!

山崖石壁上泉水滴落,形成雨幕似的場景,泉水砸在石頭上,濺起叮叮咚咚的脆響。

……

自己為什麽成為現在這個模樣,花彤也很是不解。

“我就記得我在花轎裏吐了血,心裏又急又恨,偏偏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阮家不願意收下我,爹娘和哥哥就趕過來將我接走,因為要回家了,我心裏有點安心,就沒那麽急了。”

“我聽得到爹娘他們說話的聲音,但是眼睛怎麽樣都睜不開,我又好著急……後來,我聽到家裏嫂嫂突然尖叫,然後便是一陣腳步聲,爹娘他們又來了。”

“他們好像都很害怕,一直沖我磕頭,還讓我不要生氣不要禍害家裏……我都聽到聲音了!”

宋延年看了過去,花彤說起這些事時,低垂眉眼,一手雙不停的絞著衣袖。

雖然已經成僵,卻還是那個豆蔻之年的女郎,黑白分明的眼裏還有著迷茫。

片刻後,花彤惆悵的嘆了口氣。

“他們說我死了,但是我身體的鼻子和眼睛還會流血……”

“後來,家裏便找了個道長來,道長一直繞著我搖鈴,那鈴鐺聲聽得我頭昏昏的,再然後我就睡過去了,什麽事也不知道了。”

等她再有意識時,便是在愁牢山頂,棺木裏黑乎乎的,她待得可著急了。

每次一急,釘在棺木裏的那面八卦鏡就會發出一道光。

光照後,她就又困了。

花彤小聲的抱怨:“我都躺累了,胳膊腿還有後背老酸了。”

“那段日子,我覺得自己已經將這輩子還有下輩子的覺給睡完了……我再也不要睡覺了。”

宋延年:……

“姑娘,你那應該是一口生氣和惡氣銜在口中,在加上死的時辰不夠好,化僵了。”

她說的著急,便是那股惡氣。

“得虧你爹娘找的道長本事不差,又對你的遭遇心生同情,這才沒有將你直接燒了,而是以愁牢山的山勢去化你的惡氣。”

不過,他也是有點不解。

按道理,在愁牢山的罡風之下,再加上這敗槨的山勢,這花彤應該是塵歸塵土歸土了,怎麽還會站在這裏呢。

宋延年:“在愁牢山上,你是怎麽醒的?”

花彤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感覺有東西在咬我的腳,我有些痛就醒了,再後來,就有風和光亮透了進來,我醒的時間便越來越長了。”

說起風和光,花彤的聲音都放低了一些,目光裏也有了一絲的繾綣。

原先活著的時候不覺得,後來才知道,原來,一直在她周圍無處不在的風,還有那明亮的光,是那麽的讓人心生感動。

她便是靠著那微薄的光亮還有那絲清風,熬過了山頂的那段日子。

宋延年重覆,“有東西咬你?”

花彤點頭,“好像是老鼠。”

一開始她還有點怕,後來倒是盼著老鼠來,起碼,那樣棺材裏熱鬧一些。

老鼠?

宋延年若有所思。

花彤有些惆悵,“大人,你是來收我的嗎?”

她低落了片刻,青白的手絞了絞白袍上的袖布,片刻後,擡起頭踟躕道。

“那能不能等明日呢?”

“這斷頭還有斷頭飯呢,再給我一日時間行不行,拜托您了。”

宋延年回神:“恩?”

花彤朝宋延年看過來,一陣風吹來,將她的白袍子微微吹開了一些,露出些許雪白的發絲。

花彤解釋:“前些日子我便和佑銘哥說好了,今日我們要去州城的萬裏街過七夕,聽說那兒有一棵老樹。”

“佑銘哥和他奶奶都說了,州城裏有姑娘的人家,都得去上頭掛一塊紅綢布……”

“掛了紅綢布,以後便能夠順順遂遂的。”

她真希望自己以後順順遂遂的,這輩子不行,下輩子也可以啊。

宋延年朝花彤看去。

這個當真是他見過最不像僵的僵了。

也許是因為愁牢山的山勢,又或者是山上的罡風,亦或是棺內那鎮邪化煞的八卦鏡。

這個僵身上不見血腥也不見戾氣,反而保留著她做人時的脾性。

說起紅綢布,她有些繃的聲音裏,難掩悵然。

花彤迎著夕陽瞇了瞇眼睛,雖然陽光照在身上痛,但她還是貪戀這一分的溫暖。

“不怕大人笑話,我那時在花轎裏不知道怎麽的,突然便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喜歡阮家公子。”

“我覺得好不甘心,死之前我好恨他們,但是我更希望的是,有一天,我能感受一次真正的心動。”

她的眼裏有著憧憬和懷念。

“我小時候聽鄰居家的姐姐說了,真的喜歡一個人,看見他便覺得歡喜……和他說最無聊的話,也會覺得有趣,就連他偶爾投來一個目光,也能讓我歡喜很久很久……”

花彤放低了聲音,喟嘆。

“我真的真的,好想有這樣的一個人啊……”

所以,她聽到茶寮裏有人說紀家小姐鬧著要嫁梁家小子時,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那時自己的情況。

她一路打聽著奔去紀家,果然,紀家小姐的屋裏擺著一個大花瓶。

花彤慶幸,“真好,紀小姐還來得及,她以後能喜歡自己喜歡的人。”

宋延年沈默。

這時,遠遠的傳來呼喚的聲音。

“小妹,小妹……”

花彤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眼睛倏忽的亮了下。

宋延年多看了她一眼,跟著回頭朝來人看去。

來的是李佑銘,宋延年走後,他將茶攤整理清楚,剩下的食物收攏在食籃裏,和茶爐等東西一並擱在板車上。

懷中揣著最值錢的茶葉罐子,這才推著板車往家的方向走去。

李佑銘推著板車小跑著過來。

他狐疑的看了宋延年一眼,將花彤往身後扯了扯,目光有些警惕。

“你跟著我小妹做什麽?”

倏忽的,他想起了桌上的那面八卦鏡,又想起這個小妹有那麽些異於常人,心裏頓時一陣緊張。

都怪小妹平日裏表現正常,他都沒將這事擱心上,大意了大意了。

“走走,小妹咱們回家,奶奶還在家裏等我們呢。”

“回頭咱們還要去州城萬裏街掛紅綢,遲了可不好。”

他不敢再和宋延年多說話,拉扯過花彤,將她往旁邊推了推,用推車和自己將宋延年和花彤隔開,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往前走。

花彤遲疑的回頭,“可是大人……”

李佑銘著急。

這個笨小妹喲!

“快走快走,遲了奶奶該著急了。”

……

在兩人走出幾步遠後,宋延年叫道。

“花姑娘。”

李佑銘一陣緊張,捏著板車的手都緊了緊。

花彤回頭看了一眼宋延年,對李佑銘輕聲道。

“佑銘哥,我過去一下。”

李佑銘一把拉住花彤的手,入手冰涼涼的,搖頭,面上有些著急,“不行!”

他覷了一眼宋延年,壓低了聲音,“他會收了你的。”

花彤詫異。

原來,佑銘哥是真的知道啊。

李佑銘無奈,怎麽能不知道呢。

再喜歡吃毛血旺,那也不能天天吃,頓頓吃啊。

他小聲道,“我又不傻,你……你是白棺裏的姑娘是不是?”

“你別怕,我也不怕,你是個好人,不不,你是個好鬼,嗐,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反正,我奶奶摔在山上了,要不是有你背回來,我就沒奶奶了。”

“不管你是喜歡吃血旺,還是喜歡吃飯,我都當你是家人。”

花彤感動,“不,佑銘哥你才是好人。”

是他替自己將剩下破碎的棺木收斂,並且埋在土裏。

大塊的棺木被過往的商人扔到懸崖下,剩下的並不多……

她都瞧見了,他還買了香燭、冥紙還有上等的香,在懸崖那兒祭奠了自己。

所以,在送回佑銘哥的奶奶時,佑銘哥問她有沒有地方去,她遲疑的搖頭,這才在他們家住下了。

花彤往回走了幾步,李佑銘虎視眈眈的看著宋延年。

宋延年:……

他這心裏壓力大啊,他怕自己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這茶攤小哥會當場將板車上的東西砸過來。

宋延年多看了兩眼板車,剩得最多的便是鹵煮,其中還有一口大鍋,裏頭的鹵煮汁水還冒著煙氣。

宋延年:……

這要是潑過來,味道可就大了。

花彤幾步走了過來,輕聲道,“大人,明日……”

她想說,過了今日這七夕佳節,她再來找這知州大人,到時該去哪裏,她便去哪裏。

“姑娘誤會了。”宋延年制止了花彤接下來的話,他將八卦鏡和之前從古大肉婚宴上撿回來的繡鞋一並遞了過去。

“物歸原主。”

“這是?”花彤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屬於自己的繡鞋,紅面金線,上頭是雙蝶戀花的圖案,鞋面上的石榴花還有一些破口。

宋延年:“這是你的吧。”

花彤點頭。

她還有另一只,白棺被雷雨沖擊,從山上掉到山下,她從棺木裏爬出來時,腳上就只有一只鞋了。

這只和那只鞋是一對兒,還是她自己繡的。

宋延年笑了笑,“那便對了,你方才說白棺裏有老鼠咬你,這鞋子也是它們拖走了。”

接著,他便將老鼠精娶媳婦的事情說了一趟。

花彤和李佑銘都聽得入神了。

花彤感嘆:“真神奇有趣,我的鞋子居然還當了花轎。”

她有些怕那八卦鏡,便拈著手指,輕輕的將繡鞋提拉起來,對著這破了個小洞的鞋子看個不停。

宋延年失笑。

他想了想,以手為筆,指尖引動天地靈韻匯聚,隨著符箓的刻畫,八卦鏡上漾起一層柔和的光暈。

寶光灼灼,片刻後符成,瑩亮的光也跟著聚攏,一道光閃過,隨即寂滅。

再一看,便又是那普通模樣的八卦鏡。

宋延年將八卦鏡推了過去,溫和道。

“收著它,不要怕它,你躺在棺木裏,便是它替你化煞消怨,所以你才沒有迷失神志……”

“你應該也註意到了吧,在你氣怒,亦或是情緒波動大時,你身上的屍氣便會溢散出來。”

“這屍氣對常人的身體不好。”

“帶著這八卦鏡,它會替你消煞化怨。”

宋延年看了一眼李佑銘,又掃過他板車上的那鍋鹵煮汁水,沈吟道。

“動物的血液你是吃不飽的。”

花彤急切的表明心態,“我不怕餓!”

“我個子小,以前作為人的時候吃得就少,現在這樣情況,我也能吃得少一些的,我可會耐餓了。”

李佑銘也瞧出了宋延年應該是沒有收走小妹的想法,不過,他也怕有個萬一,連忙跟著表態。

“小妹沒有害人,我,我已經和隔壁村的屠夫也說好了,殺豬宰羊的時候,那血都給我留著。”

“再加上村子裏李屠夫的,還有我每天殺雞殺鴨的,夠小妹吃的了。”

宋延年好笑,“既然這樣,那我便不要教花彤姑娘吃飽飯的法門了。”

李佑銘大喜,“還有法門能吃飽嗎?那自然是要的。”

能吃飽飯,當然是要吃飽飯了!

……

宋延年以手虛點花彤的眉心處,花彤只覺得一道晦澀的語言化作一個個豆大的字不斷的朝她的眉心湧來。

一開始,那些字又晦澀難懂,還在她的腦海裏亂飛亂竄。

隨著白光的牽引,片刻後,豆大的字就像是列陣一樣,一點點的朝它該去的地方,擺好自己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又或者是一個時辰,亦或是須臾的片刻,原先不懂的字以及字與字之間竄起來的意思,如醍醐灌頂一般,倏忽的便領悟了。

這樣一領悟,花彤腦海中一道白光大盛,白光如潮水一般的湧來。

……

花彤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眼底有瑩光一閃而過,不過是一剎便又消失。

花彤感激:“多謝大人。”

她拿在手中的八卦鏡倏忽的變成一道光,沒入了她的身體。

宋延年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不用,這是你自己積下的福德。”

“這八卦鏡會助你化煞消怨……倘若有一天花彤姑娘的神志消失了,這八卦鏡便會化為烈火。”他面上帶著歉意,繼續道。

“屆時,烈火之下這軀殼便不覆存在了,還望花彤姑娘不要介意。”

花彤擡頭,她的語氣雖輕卻很肯定。

“大人說的在理,雖然我也不想,但我畢竟是邪異之物,倘若我胡作非為了,自然得有人收了我!”

李佑銘:“不會的,小妹你不會的!”

花彤沒有說話,她也希望自己不會,但是歲月漫長,這事她自己也不能說得準。

花彤摸了摸心口,方才那八卦鏡化的光便是消失在此處。

有了這個,起碼更多一個警醒,她心裏也有所畏懼。

不管是做人還是做妖,有個畏懼,行事總是更穩妥的。

分別時,李佑銘死活要將食籃裏剩下的鹵煮和茶點塞給宋延年,他想了想,就連寶貝的揣在懷中的茶罐子也推了過去。

李佑銘搓了下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

“多謝您,我們農人沒什麽好東西,您要是不介意便帶回去吃。”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急急的解釋道。

“放心,這都是今日份的,還很新鮮呢!”

宋延年推拒不過,他將手中的食籃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將茶罐塞了回去,笑道。

“這些鹵煮就可以夠了。”

在李佑銘還想再說話時,他開口打斷,說道。

“這等好茶在我手中就浪費了,小哥沖泡的手法好,搭的泉水清冽,這樣才能將茶香發揮到極致。”

“以後我要是想喝茶了,就來城門這裏找小哥,到時你別嫌我喝得多就成。”

李佑銘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

“怎麽會,您來我可歡迎了。”

宋延年拎著食籃和兩人揮別。

……

夕陽西照,風吹著白袍飄動,旁邊一個推著板車的小哥往前走。

不知道小哥說起了什麽,他倏忽的側頭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白袍女子側頭看了過去,白袍遮擋了她面容上的表情,卻遮掩不住她輕快的腳步。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彼此交錯。

宋延年看了許久,這才轉身朝城門方向走去。

也許,不甘心自己還未明白心動便死去的新嫁娘,已經找到了那個說著無聊的話,卻也讓她覺得有趣的人。

……

七夕佳節的夜晚熱熱鬧鬧的,隨著夜幕的降臨,萬裏街兩邊的燈籠全都點上了燭火。

紅的、粉的、藍的……各色燈籠將這條街映襯得十分的美麗。

天上星輝點點似不息的河流,因為月牙兒淺淺,今夜的星光越發的明亮。

萬裏街上,長長的案桌上供奉著瓜果,相熟人家的姑娘家已經開始比著手巧。

石月心背著手看這些瓜果,好奇道。

“他們也玩蟲子嗎?”

宋延年楞了下,順著石月心的目光看去,只見三三兩兩的人圍在一起,他們的手中有一個小紙盒,裏頭擱著一些米粒大小的蜘蛛。

“不是不是。”宋延年失笑,“這是喜蛛應巧,討個吉祥的意頭。”

說罷,他便和石月心解釋道。

“這種小蜘蛛在民間又稱為喜蛛,平日裏要是在門邊或者是房梁邊發現,大家都會將它放生,因為它有祥瑞的意頭,這樣叫做望喜。”

“它會給人帶來吉祥的好運。”

“他們將這蜘蛛抓來,今兒夜裏是要比賽下,看誰的瓜果上的蜘蛛結的網更多,那麽便是誰家的吉兆更大。”

石月心重覆,神情若有所思:“吉兆?蜘蛛網嗎?”

宋延年點頭,“是啊。”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前,很快便走到了那棵老樹附近。

瑩瑩光亮的燈籠將老樹圍繞,樹上的綠葉在星輝下泛著油亮亮的光芒,上頭的紅綢掛得它滿身都是。

石月心詫異:“這樹……”

宋延年點頭,“它在吸收願力,也許再過許多年,它便也有靈識萌芽。”

到時,它便成了一棵真正的許願樹了。

……

遠遠的,宋延年看到傍晚時分別的李佑銘。

只見他摩擦了兩下手掌,如一只猴子一般蹭蹭蹭的往上爬,在高處的時候從懷中掏出一塊紅布,神情認真的將它紮在枝幹上。

清涼的夏風吹來,紅布歡快的迎風飄揚。

李佑銘往下爬,最後一下高高的跳了下來,沖離人群遠遠的一個白袍女子揮手,隨即撒歡似的跑了過去。

石月心跟著多瞧了兩眼,肯定道,“那不是人。”

宋延年點頭,“是啊。”

石月心見宋延年不是很在意的模樣,便也不在乎了。

宋延年看了看樹,又看了一眼石月心,指著樹上的紅綢,笑道。

“石姑娘,我也給你掛一條紅綢布吧。”

石月心不解:“這是做什麽用的?”

宋延年解釋:“唔,東湖州城有閨女的人家都掛一條,祈願平安順遂的。”他遲疑了下,繼續道,“……還有姻緣美滿吧。”

石月心眼睛晶亮,“那你快去掛呀。”

宋延年失笑,“好。”

……

宋延年從袖裏乾坤裏摸出一條紅綢布,這是前段時間布坊裏朱娘子給的樣布,紅綢布染色均勻艷麗,其中還有點點細碎的金光點綴。

星輝折射下,紅綢布看過去十分的美麗。

……

宋延年三兩下便爬到了樹的高處,將這紅綢布掛在了上頭。

下來後,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和木屑,擡頭便撞進石月心亮晶晶的眼睛,不免好笑道。

“這是怎麽了?”

石月心小聲的問道,“大人,你怎麽還自己爬樹呀。”

宋延年不解,“不爬樹怎麽掛上去。”

石月心比劃了個扔的動作,輕快道,“這樣嗖的一下扔過去,就能掛上去了呀。”

宋延年瞧了一眼老樹,笑道,“別人不知道,咱們可是知道這老樹有靈,這樣爬上去掛,會顯得更虔誠一點。”

“好了,今兒遲了,原先還以為今晚有好吃的,這才請你來玩……”哪裏想到,今日大家夥兒忙著七夕祈願,這小吃的攤子倒是不多。

石月心搖頭,“已經很好玩了。”

“我先回去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和宋延年說了幾句,告別道。

宋延年:“我送你啊。”

石月心一邊往後退,一邊擺手,“不用不用。”

“我自己走了,宋大人再見。”

話落,她轉身便跑到人群中,她的腳程又快又輕,就像是那魚兒入了活水,不過是須臾的時間,人群中便不見蹤跡。

宋延年放下手,回頭看了一眼紅綢布,面上有一分郁色。

“……腿腳真利索。”

……

和宋延年分別後,石月心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回去。

她來到郊外,從鈴鐺中取出一團的蟲餌,又拿出一個大酒壇。

蟲餌擱在大酒壇的底部,壇口對著草叢。

她的手心一翻,方才在瓜果供桌中偷抓的喜蛛便出現在她的指尖。

隨著靈韻起,米粒大的小蜘蛛便和壇底的蟲餌勾纏,小蜘蛛似醉了一般的踉蹌,隨即張嘴,它的口中有無形的聲波,帶著蟲餌的滋味一點點的漾得很遠。

石月心蹲在旁邊托著腮,輕輕的敲了下酒壇。

“真慢!”

話才落地,周圍就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石月心的眼睛一亮,擡頭朝草叢周圍看去。

無數的小蜘蛛如潮水一般的湧到酒壇裏,待酒壇有了八分滿,她抓起旁邊的紅布,用力的往壇口中一塞。

……

東湖州城署衙,大門口。

無數的喜蛛勤勤懇懇的繞著朱紅色的大門吐絲,蜘蛛絲吐了一層又一層,甚至連昆布的小門房也沒有放過。

石月心看著那厚厚的蛛網,喃喃道。

“這喜兆應該是夠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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