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的前一天，導演高勁華找阮泠語重心長地談了一次話。

“小阮啊，我知道你對這一行有天賦，是天生的演員。可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很大程度都是騙騙小孩子的。你是塊金子，但沒人註意你、發掘你，那和石頭有何異？只有當人們的目光聚集到你身上，才會看到你的光芒萬丈。”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富人都喜歡奢侈品——雖說香奈兒的衣服有時候還沒有菜市場地攤上的好看呢，但是人家掛在香奈兒專櫃裏面，價錢就是地攤的N倍，這是不容置疑的。小阮啊，草原上固然是好，可是你要是一輩子在這裏，那就……”

“導演，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去首都B城發展對吧？”阮泠打斷了他的話，一針見血道。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高勁華本來想拐個彎，讓她好接受一些，沒想到她反倒先說出來了，“你還不知道吧？現在你在網上的人氣蠻高，雖然不知道是誰開的小號挺你……我們要趁熱打鐵，公司打算簽下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這件事情十分奇怪，阮泠不會用電腦，時月白沒接觸過微博，又不是導演組做的，難道是黎微冉？可是她最近好久都沒有露面，只有拍戲的時候在現場，神色懨懨的，怎麽會有心思做這種事情？

“是和黎微冉一個公司嗎？”

阮泠在娛樂圈的第一個朋友就是黎微冉，雖然黎微冉對她也許懷有目的，但是人與人相處的感覺就是這樣，有的人你第一眼見就喜歡，想和她親近，比如黎微冉；而有的人你就是有莫名的厭惡感，比如張珍珍。此時的阮泠根本沒有想到“一山不容二虎”、“爭一姐”這些事情。

“當然！Lilian現在是千燁影視的一線花旦，是著重培養的對象呢！”高勁華拿出一張名片，“喏，我們千燁怎麽說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型傳媒公司，你如果想好了，就Call我！”

***

與此同時，五星級賓館內卻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刑寒，我死都沒有想到竟然是你做的！”張珍珍抓起一個枕頭就扔他，“你竟然雇水軍開小號幫那個賤人出名？腦筋被驢踢了吧？！”

刑寒伸手就抓住了枕頭，“這個角色本來就是她的，我看了試戲的錄像，她演的是比你的好，你靠不正當的手段搶到角色就不會心虛嗎？”

“呸，說的什麽鬼話！”張珍珍氣極，又抓起他床上的手機，“要不是看到你手機裏面偷拍的照片，我還被蒙在鼓裏呢！說！她是不是主動勾引你了，你們關系到哪一步了？！”

“她沒你想的那麽骯臟！”刑寒脫口而出，也不顧張珍珍竟然背著他偷看他的手機。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骯臟了？”張珍珍紅了眼，將刑寒的手機扔到地上摔得粉碎，還不解恨，用力地踩了幾腳。

“你這個瘋女人！”刑寒怒罵道。

“渣男賤女！狐貍精！不得好死！”張珍珍一氣之下越發尖酸刻薄。

憑什麽阮泠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憑什麽她張珍珍就必須歷經艱辛、受人白眼？這不公平！張珍珍恨死了阮泠，恨不得她馬上去死！

“我們完了，滾出去！”刑寒見不得張珍珍這個樣子，指著門口低吼道。

“為什麽要我滾？我偏不！刑寒，你這麽心軟，遲早有一天會栽在那個狐貍精手下的！”張珍珍插著腰，一點也不輸氣勢。

“好，你不滾是吧？那我滾！”刑寒轉身便將幾件常用的衣服胡亂塞進箱子裏，便拖著箱子踹開了門。

“你是不是要去找她？是不是？！”

門“哐當”一聲關上，房間都似乎震了幾下。

張珍珍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遲早有一天，她會讓阮泠付出代價！遲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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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名片放在桌上的時候，時月白還不在，阮泠找了個地方坐下，單手托著腮。最近腦子裏總是出現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就像一些久遠的記憶，從時光的間隙裏撲面而來，怎麽也躲不了。她好像得到了金手指，只要說出一個角色，腦子裏就會自動出現一些影像：怎麽分析角色、怎麽去演一目了然。

阮泠特意去找了資料，盡管自己的基因來自阮玉華，可二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個體。雖然基因儲存著生命的種族、血型、孕育、生長、雕亡過程的全部信息，自己卻絕不可能帶有阮玉華的記憶。但是腦中不自覺出現的記憶又像真實存在過的，阮泠知道，那一定是屬於阮玉華的記憶。

卻見賽乃幕推開了門。

“我是來找小白的！”賽乃幕穿著一身鮮艷的服飾，頭戴一頂花帽，一步並做兩步地來到了阮泠的對面，餘光卻看到了桌上的名片，“這是什麽？……千燁影視公司……”

還沒等阮泠說話，她就叫了一聲，雙手撐著桌子，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想騙小白跟著你一起去首都？告訴你，絕不可能！首都那麽擁擠，小白不喜歡和陌生人在一起！”

“……”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說我任性也好，說我自私也罷，就是不許小白去！”賽乃幕重覆了一遍。

“你是站在什麽立場替時月白決定的？”阮泠斜睨了她一眼，冷冷地說。

賽乃幕一時語塞，沒來由地泛起一陣心酸：時月白對她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有時候連正眼都不瞧一下，一切就像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喜也好、怒也好、哀也好、樂也好，總是她一個人。

“賽乃幕是我的朋友。”

時月白走進來時，神情疏淡，黯綠的眸子水波不驚，邪氣中卻帶著難得的沈靜。

賽乃幕一驚，捂著嘴巴，大眼睛裏閃過了不明的情緒，他……是在維護她嗎？第一次站在她的一邊？

阮泠站起身來，直覺告訴她，時月白今天不一般。

“你不想去B城？”

她問了一句，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不想去，我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生活，對不起。”時月白微微低著頭，黑色的風衣襯得他身材十分高大俊朗。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一瞬間都不敢。

“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必愧疚，真的，你不欠我什麽。”阮泠背過身去，“那我走了。”

她離去的背影很果斷，好似沒有一點猶豫。風一吹，突然很想哭，眼睛卻幹幹的，怎麽也哭不出來。阮泠早就知道，沒有一個人能永遠的陪著你，這一輩子的聚散別離，只是一場大戲，當不得真的。

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是這麽苦澀，像灌了水銀一般重？她像溺水的魚兒，大口大口地呼著氣，卻找不到賴以生存的魚塘了。不是沒有怪過他，剛才看到時月白和賽乃幕站在一起的時候，阮泠恨不得想上去打他一拳，卻硬生生地忍住了。時月白這樣做一定有自己的考慮，她並沒有立場置疑他的決定。

他不欠她什麽，真的。

***

時月白伸出手，卻怎麽也抓不到那個清淡的背影。就像天邊的一抹流光，雖然清麗多姿，卻轉瞬即逝。

支走了賽乃幕，時月白獨自來到村口的老槐樹邊，一屁股坐在樹旁。

其實，他是很討厭人類的。

作為半人半機器人的尷尬身份，時月白就像夾縫中的稻草，兩邊都是為難。他既有人類的特質，又有機器人的特質，這兩種特質像冰與火在他身體裏交融，沒有出口。

“跨物種的愛情，是註定沒有好結果的。”

這是母親臨死前對他說的話，在機器人焚毀場的大門前。

父親和母親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母親生下了他，卻因為不堪閑言碎語與身為人類的父親決裂，一輩子沒有相見，甚至逝世後父親也沒有到母親的墓碑前去看一眼。

什麽是愛？什麽是恨？

最後剩下的只有冷漠。

曾經聽人說過，男孩在追求心愛的姑娘時，如果她涉世未深，你就帶她看盡人間繁華；如果她閱人無數，你就帶她坐旋轉木馬。

那麽阮泠呢？她什麽都不需要，只要陪她一起放羊就夠了。

兩個人靜靜地呆著，什麽話都不說，因為不需要說話——在晴朗的清晨，在微醺的午後，在夕陽西下的傍晚……

這是時月白最喜歡的時光，因為只有她和他，沒有外人打擾。他寧願失去一切，只求這樣寧靜的時光能慢一點流逝。

也曾想過永遠就這樣，平平淡淡未嘗不是一種福氣。可是自從看到她試戲才知道，她應該有更廣闊的天空供她展翅飛翔。她有夢想，有自己的堅持，那是時月白不曾擁有過的東西。表演的時候，她綻放光彩、無人能比，甚至能夠為了一個完美的背影從五米的高臺連續跳下二十二次！

她，是真的熱愛表演的。

他怎麽忍心那麽殘忍……為了自己的愛就割斷她的夢想？

誰都不能替她做決定，即使這個人是時月白。

樹影婆娑，陽光淅淅瀝瀝地從縫隙中滲了下來，光影變化之間，像舞臺上灑下的追光燈。時月白將頭靠在樹幹邊，閉上了眼睛，有一下每一下地垂著自己的心口，喃喃道——

“這裏有你的名字，阮泠。”

他心口紋的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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