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春游這一天, 謝爾頓果然在小朋友們的隊伍裏尖叫了。

不過他尖叫的緣由跟黛茜預想的不太一樣，不是因為碰到小蟲子, 而是其中一個小朋友對著謝爾頓的方向咳嗽。

“不、不不！”小男孩驚慌失措, 立馬停下腳步，拿下背包，在裏頭慌慌張張地翻找手帕和口罩。

米茜用手一捂額頭。

不管跟雙胞胎弟弟一起生活多少年, 要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引人註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沒辦法，她有一個很特別的弟弟，於是又經常地引人註目。

黛茜本來走在隊伍的前頭，聽見謝爾頓的叫聲，轉過腦袋來跟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看。

不過謝爾頓拉下背包時, 她就很快地明白他要幹什麽，跑過來, 跟謝爾頓一起在背包裏翻找, 順利找著了他的口罩。

在這之前，謝爾頓已經憋氣憋到臉都通紅。

他在口罩裏大大地吸進一口氣，又重回人間。

而那個咳嗽的小朋友只是瞧著他。

旁邊的許多孩子也瞧著他。

他們都要偷偷地笑起來，沒有人會因為別人的小小咳嗽而大驚小怪。

但謝爾頓要是不大驚小怪, 他也就不是謝爾頓了。

“你這樣很沒有公德心。”重回人間的小男孩背上背包，對咳嗽的小朋友道, “如果我吸進你的傳染病菌, 患上感冒，再咳出來傳染給其他人，那麽我們整個班都會染上感冒。”

“什麽？”小朋友問。

“你不知道病菌是通過空氣傳播的嗎？”謝爾頓問。

索菲婭上前來解圍, 摸摸那咳嗽的小朋友的額頭，再瞧一瞧謝爾頓的臉色，安撫道：“謝爾頓，我相信你現在是好好的。”

“那。”謝爾頓道，“今晚就難說了。”

“咱們繼續走好嗎？”索菲婭溫和地道，“再不走，我們就沒辦法嚴格按照今天的時間表活動了。”

謝爾頓有許多古怪的毛病，因而也有許多可拿捏的地方。

比如他有潔癖，又比如他對時間表這種東西的癡迷。

在一個充滿混亂的世界，秩序顯得可愛又寶貴。

謝爾頓果然就乖乖地回到隊伍裏跟著走。

黛茜也回到隊伍前排。

在她旁邊站著的米茜把頭低著，沒有說話。

“你怎麽不高興，米茜？”黛茜瞧見了，就問她。

“又要有人問我問題。”米茜垂頭喪氣地道。

“是什麽問題？”黛茜很好奇，“就是數學問題嗎？”

米茜還沒來得及解答黛茜的疑問，肩膀就給拍了一下。

她轉過頭去，是排在後面的小女孩，悄悄地問問題：“你的弟弟為什麽會那麽奇怪？”

米茜就對黛茜說：“你看吧。”

黛茜睜圓了眼睛，代米茜回答：“謝爾頓不是很奇怪。”

誰也不相信。

今天春游，小朋友們要爬一座小山，半山腰坐落著個小型植物園，有公共休憩場所，孩子們中午就在那兒野餐。

進入植物園，索菲婭說小朋友們可以自由參觀，只是得兩個人一組行動，而且不可以亂跑，更不能跑出園外，聽見哨聲就要回來集中。

大家呼啦一下就散開，毫無疑問，謝爾頓又落了單。

黛茜走過來：“謝爾頓，你和我一塊兒好嗎？”

謝爾頓正在看一盆仙人掌，頭也沒擡：“米茜呢？”

“米茜和海瑟一起的。”黛茜道。

謝爾頓這才轉過頭來看黛茜一看，把團子盯一盯，慢慢地道：“那你就和我一起。但是不要牽手。”

“好。”黛茜道。

但索菲婭說了小朋友要手牽手行動，防止走丟，於是黛茜雖然不能夠牽謝爾頓的手，卻可以牽他的衣袖。

兩個小的在植物園裏慢慢走。

大家都要往開花的植物那邊去，喜歡那樣的鮮艷和活力，謝爾頓卻不，帶著黛茜往角落裏去參觀。

“你怎麽不喜歡花，謝爾頓？”黛茜問。

“我沒有不喜歡花。”謝爾頓道，“人很多的地方太吵了。”

而且有花的植物上往往有很多授粉的小昆蟲，他雖然沒有不喜歡花，但是不喜歡小昆蟲。

黛茜喜歡小昆蟲，她還敢用手捉，有一天晚上，飛蛾飛進她的家裏，她就用手捉過。

然後被托尼抱著去盥洗室洗了好一會兒的手。

謝爾頓看著無土栽培的植株發呆，人還在植物園，心卻已經在做數學題。

黛茜參觀得很認真，拿出畫畫本來，握著胖蠟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你知道嗎？”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見謝爾頓在旁邊提問，“花其實是被子植物用來繁殖的器官。”

“什麽？”黛茜問。

“就像人用來繁殖的器官，只不過人可以靠自己，花要靠昆蟲，或者風。”謝爾頓面無表情地說著，仿佛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常識，也不因為跟小朋友談論繁殖的器官而感到害羞。

哪有人因為掌握了知識而害羞，無知才讓人害羞。

“所以我不覺得花的器官值得一群人圍著看。”謝爾頓道。

黛茜並不能完全明白謝爾頓的話，在心裏記下來，想要回家問一問爸爸。

謝爾頓是個小孩，卻總是能說出很高深的話，托尼是個大人，卻總是能夠把很多高深的知識與道理說得淺顯，叫小孩也能聽懂。

這種顛倒的對比，倒還真強烈。

“可是花很漂亮。”黛茜道。

“的確很漂亮。”謝爾頓一點頭，“所以我欣賞花的時候，會刻意忘記那部分是被子植物的器官。”

“能忘記嗎？”黛茜問。

“不能。”謝爾頓臉上流露出沮喪來，“我過目不忘。”

黛茜因為他說的這句話而笑起來，覺得謝爾頓很有趣。

其他的小朋友不覺得謝爾頓很有趣，他們覺著他是混在正常人裏的怪人。

有人說，謝爾頓其實是個外星人，等他長大了，就要回自己的母星去。

小雛菊·斯塔克這個純正的外星人把謝爾頓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哪一點像外星人，他的眼睛又不能發光，他也不能飛。

黛茜不覺得謝爾頓奇怪，托尼同樣不覺得謝爾頓奇怪。

“智商高的孩子在同齡人中生活是比較辛苦的。”托尼道，“你四歲，看到的世界是四歲小孩的樣子，謝爾頓可能已經看到了世界更深層的模樣。”

“這就是好事嗎？”彼時黛茜正要睡覺，聽見爸爸說，不由又把眼睛睜開來。

“或許吧。”托尼撐著腦袋瞧女兒，思忖一會兒，道，“但是在那個世界裏，懂得他的人很少，孤獨很多，沒辦法對抗這樣的孤獨，知識就會成為天才的枷鎖。”

“那還是天才嗎？”黛茜問。

“唔。”托尼道，“可能要叫‘被知識詛咒了的人’。”

“謝爾頓是很好的。”黛茜道，“他給我他的布丁。”

比較少小朋友能知道“謝爾頓是很好的”。

黛茜牽著謝爾頓的袖子在植物園逛了一上午，野餐的時候，謝爾頓洗手去了，傑克就過來跟黛茜說話。

小傑克之前還要黛茜當自己的女朋友，現在再也沒有提，小孩子的愛情真是虛幻又短暫，更不要說那裏頭還包含了對鋼鐵俠的愛。

不過小傑克倒真是對鋼鐵俠愛得深沈，他的背包造型是個鋼鐵俠的頭。

“你怎麽要和謝爾頓一塊兒？”小傑克問黛茜。

“謝爾頓就是我的朋友。”黛茜道。

有個小朋友聽見小傑克和黛茜的對話，湊過來悄悄地道：“謝爾頓是怪人！跟他一起玩要得奇怪病！”

“他沒有生病。”黛茜道。

“他很奇怪，很討厭！”小朋友道。

“不是。”黛茜連連擺手，“不是，謝爾頓沒有很討厭，他給我布丁，還教我寫字了。”

她嘗試要跟小朋友解釋謝爾頓不是很奇怪，他只是知道的東西很多，又或者確實是有那麽一點奇怪，可是他也有一顆很好的心，是個好朋友。

沒有人相信黛茜的話。

被謝爾頓煩過的小朋友堅持己見，還要說謝爾頓是外星人，說著說著，見黛茜的臉耷拉下來，再往遠處一瞧，洗了手的謝爾頓正走過來，馬上都跑開。

“我很懷疑這裏的水龍頭有沒有定時消毒。”謝爾頓用手帕擦著手，一邊走過來一邊對黛茜道。

他很快瞧見黛茜臉上難過的表情，自己還是面無表情，慢慢地問：“你怎麽了？”

“我的心裏有一些糟糕，謝爾頓。”黛茜傷心地道，“我說你是很好的，小傑克不要相信。”

這個世界仿佛到處是魔鏡，自己看到的跟別人看到的總是不一樣，大家都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東西。

“我當然是很好的。”謝爾頓對這個事實毫不否認。

他坐下來，打開飯盒，發現裏面裝著拌了火腿丁的意面，不由驚喜地叫出來：“我愛我媽。”

黛茜今天帶了超豪華的三層午餐盒，一層九個格，每格一道菜，最底下一層還有水果和甜點。

可是她現在顧著傷心，就沒有心情吃飯。

謝爾頓心滿意足地吃一口意面。

他轉過頭來，發現黛茜還在傷心，想一想，問：“你在為我傷心，還是為你自己傷心？”

“什麽，謝爾頓？”黛茜問。

“為我傷心沒有必要。”小男孩道，“我的媽媽說，太聰明總是很容易得罪人。我習慣別人因為害怕我的聰明而敵視我。”

“如果為你自己傷心……”

謝爾頓再認真地一思考。

他想數學題還沒有這麽難，要安慰人，對於一個四歲的天才來說真是太難了。

思考著思考著，他臉上就有了種便秘的難受。

黛茜被他的表情吸引，逐漸忘記自己的傷心，專心來看謝爾頓的臉。

“好吧。”謝爾頓道，“這是要生病或者睡覺時才能唱的。不過我媽媽沒有教過我遇見別人傷心怎麽辦。”

他伸出手來，安慰地拍拍黛茜的手背，很快又縮回去，用手帕抹一抹。

然後黛茜就聽見跟前坐著的小男孩挺直了脊背，在輕輕地唱歌。

他唱：

“軟綿綿的小貓咪，喵喵喵。”

“快樂瞌睡輕巧貓咪，咕嚕，咕嚕，咕嚕。”

謝爾頓唱完，還是便秘的表情：“你感到開心嗎？”

他深深感覺自己破壞了在特定場景唱這首歌的規則，對黛茜道：“如果沒有那也很正常，我沒有別的辦法了，你繼續傷心吧。”

黛茜卻一下子笑起來。

她感到這首歌很有趣，謝爾頓唱歌的時候也很有趣，不由用小手抹一抹臉，學謝爾頓的腔調，把歌唱了一遍。

“不能！”謝爾頓要捂耳朵，卻已經來不及，“這是生病和睡覺時唱的，現在怎麽能唱？”

他自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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