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自己的看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被群體性懷疑, 而且她們還與菲奧娜擁有一定的親密關系。

布魯斯自認為了解菲奧娜的性格，她擁有近乎天真的善良，敏感多思的內心，能用顯微鏡去放大生活中的每一件事。他知道, 覆雜現實中醜陋的那一面會讓她受挫, 她不願意接受。

就像她不肯承認艾倫是殺害她的兇手，格蕾絲的父親怎麽能是個壞人, 這會讓她和格蕾絲之間的友誼蒙上陰影。所以她會懇求卡洛琳去營救他, 他只是走投無路、求助無門。

布魯斯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也有無數種方法讓菲奧娜認清現實。可是——她能受得了嗎？

她的精神比普通人更脆弱。他見過她躺在病床上, 雙目無神，猶如靈魂出竅；

也見過她神志不清, 摔碎了房間的東西, 玻璃碎渣刺入她的腳心，血流了一地。

他對自己能快刀斬亂麻，但菲奧娜……

“我覺得我們可以邀請她。”

菲奧娜再一次重覆了她的想法，“正好她沒有隊伍，而我們正好少一個人。這不意味著其他事情, 僅僅只是體育課上的一次組隊。她也是我們的同學。”

對於這些年輕氣盛的富家小姐來說，雖然自傲於禮貌教養, 和在校規的限制下不會對莎拉做些什麽，但排斥她、將她劃出社交範圍已經是一件大家都習慣的事情。

長發女孩臉色都變了：“我可不想和她一起，誰知道她身上有沒有錄音筆什麽的。想想吧, 我們只是隨便說些話，人家想的可是值多少錢！”

“那件事和她沒有關系。”菲奧娜為她解釋道,“當時莎拉也是第一次去她父親的新家, 她父母離異很多年了。”

寥寥數語, 布魯斯就大致推斷出事情的經過。他並不奇怪與菲奧娜的選擇，她一直是這麽善良的孩子。

斯塔克的名頭固然響亮，卻不意味著她的話就是金科玉律。

長發女孩有些生氣，脫口而出道：“拜托，被那麽多人議論的又不是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同學拉住衣服。等她腦子轉了個彎，才想起菲奧娜其實比他們經歷過更可怕的網絡暴力事件。

也就是這裏是學校，那些戾氣都離她很遠很遠。要知道，即使托尼告了那麽多人，還是有不少人熱衷於造謠傳謠。

指責她無法感同身受的立場沒有了，長發女孩悻悻地閉上了嘴。

“我的意思並不是，希望你們去原諒她。”

出乎貝拉等人的意料，菲奧娜並沒有聖母心泛濫到要求別人一味寬容。她咽了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如常。

“就像我也不會原諒那些惡意造謠的人，但能夠追究他們責任的是法律，不應該被我以私人手段打擊報覆。如果、如果有一天，他們遇到了危險，鋼鐵俠也會救他們，我相信他一定會。”

“因為他們也是公民，是應該受到保護的對象，僅此而已。我覺得對於莎拉來說，也是這樣，我們可以不和她做朋友，但、但不能故意排擠她，我們沒必要那樣做。正常地、像對待路人那樣和她相處就好。”

她小聲補充：“如果讓她落單，也許會讓體育老師為難。而且，她身上肯定沒有錄音筆，你們也都知道的。那只是……一個借口。”

一個能夠光明正大，排斥莎拉的借口。

如果說之前所見證的一切，讓布魯斯為之欣慰，那菲奧娜剛才說出的話，真正讓他對自己的女兒有了新的認識。

她的寬容，不是建立在感性做決定的善良上，而是理智思考後做出的決定。

菲奧娜真的長大了。

她離開了父親的羽翼，在新世界中脫胎換骨，逐漸與他規劃好的道路背道而馳。

蝙蝠俠的計劃被打亂，他卻難得的，沒有立刻啟動planB。

他突然產生一個無比清晰的認知。

這是屬於菲奧娜的人生。

——

小團隊中說話最有分量的是貝拉，她已經把菲奧娜劃入好朋友名單，又剛收下了對方的禮物。所以，盡管她內心也不太情願，但還是說服其他人邀請莎拉加入。

長發女孩仍有些別扭：“說好的，只是暫時組隊，我可不會和她說一句多餘的話！”

不止是莎拉自己想不到，其他同學都覺得不可思議。認真的嗎，那不是他們都有默契，要離她遠遠的莎拉嗎？

她到底做了什麽，怎麽就能打入貝拉和菲奧娜所在的社交圈？這兩個女生都是校園裏最有名的人氣王，很受人追捧的！

頂著周圍羨慕嫉妒和不加掩飾打量的眼光，莎拉終於不必度過落單的體育課。

雖然那些女孩子們都沒有主動和她說話，雖然她們心裏還是不太喜歡自己，但只要不被刻意忽視，對莎拉來說已經是從前不敢想的好事了。

在體育課結束後，她終於抓住了菲奧娜獨身一人（不算阿飄布魯斯）的空當，眼淚嘩啦地表達感謝之情。

“謝謝你，我知道一定是你，只有你才能勸她們原諒我……”

“額，不好意思，我並沒有讓她們原諒你哦。”

面對淚眼朦朧的莎拉，菲奧娜將那些對貝拉說過的話又覆述了一遍。

在對方楞住時，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你不用這麽感謝我，因為這件事我也有責任的。是我們家忽視了學校過於嚴格的獎學金制度，才會讓你父親……”

我們家？

布魯斯聽得莫名不爽。當他知道菲奧娜擁有了新的姓氏時，他還可以自我安慰，因為她需要一個合法身法。

但是她能這麽自然地把自己歸為另一個家庭的一員，讓老父親心中酸溜溜的。

好吧，他當然希望菲奧娜能夠和收養她的人關系融洽，這總比每天都要戰戰兢兢好得多。但是……怎麽說呢，也別太好了。

別聽某蝙蝠嘴上說，他的父親地位無可替代，心裏還是時刻敲響警鐘的。

菲奧娜繼續說：“學校的考核還會繼續，不過我把獎池的金額提高了，加入了保底。就算你考不過，至少學費是能保證的，過去的我也會補發。”

“這所學校在我名下，我說到做到，沒有吹牛。”

莎拉目瞪口呆，她完全想象不到還有這種好事。

也就是說，只要成績夠好，來讀書還能賺錢？

布魯斯讚許地摸摸菲奧娜的小腦袋，“想得不錯。”

他絲毫不覺得砸錢解決問題有什麽不對——能用錢解決的，那能叫問題嗎？

老父親想起過去，又輕輕嘆息。他總覺得菲奧娜只要快快樂樂地就夠了，在對她的培養方面都是隨她心意。可這孩子性格本就內向，很少主動要求什麽。

在哥譚，什麽學校不能劃到她名下讓她來做主？他的菲奧娜，根本不是他印象中那樣普通。

他是否真的耽誤她了。

也許她是能夠乘風破浪的巨輪，卻因為他恐懼大海裏數不清的變數，只將她停在岸邊的港口。就算有再好的保養檢修，也只是一堆無用的笨重機械。

他輕輕撫上女兒的臉龐。

菲奧娜的小臉上長了點肉，五官似乎也長開了些。仔細看去，整體像她母親伊麗莎白，但眉眼處與他有幾分相似了。

這是他的孩子。在她剛出生時，他也對她有過百般期許，什麽時候就變了？

她向前走，柔軟的長發閃閃發著光。

菲奧娜的征途，也可以是星辰大海。

——

陪女兒上學的一天很充實，也很平淡。等她放學後要回家，布魯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早上走得匆忙，除了紅發特工外沒有其他人。目前，他也只是從菲奧娜的同學們口中大致得知覆仇者聯盟都有哪些人。

被提到最多的是美國隊長和鋼鐵俠。美國隊長他暫時不評價，鋼鐵俠可是暫時收養菲奧娜的人——他寧願用這麽長的前綴，也不可能承認那是養父。

他的菲奧娜，只是暫時、權宜之下、不得不借用了斯塔克的姓氏，她仍然是屬於韋恩家的崽。

而且那個托尼斯塔克，父母雙亡（他也是），繼承巨額家業（他也是），在外人眼裏只會胡鬧（他也是），將集團事務全部交給別人打理（他也是），又是知名的花花公子（他也是），靠氪金變強（他也是）。

布魯斯很不高興，很不滿意，特別是這個人還收養了他的女兒。

前面這些讓他抄襲就算了，連孩子也抄？（劃掉）

接送菲奧娜的車子回到基地的車庫，布魯斯能夠陪著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這十二個小時是他從卡洛琳那裏連哄帶騙湊來的，包括接下來他要做的事，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

世界壁壘在逐漸變弱，卡洛琳承諾，總有一天她會讓菲奧娜自由地往返兩個位面。可是總有一天是多久？

可能是幾年，也可能是幾十年，甚至是他無法活到的漫長歲月。

理智上，布魯斯知道應該多觀察周圍的環境，但他的視線卻忍不住地向菲奧娜那邊轉移。

再多看幾眼吧。

他聽到菲奧娜在叫，爸爸。

布魯斯有些恍惚。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沒聽到她這樣叫了？

等等，她應該看不到他——

意識到什麽的布魯斯，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看到了在街邊巨大廣告牌中出現的人物。

是托尼斯塔克。

菲奧娜是在叫他。

他看到那個有點矮的男人（托尼：？）拎起他女兒的書包，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有說有笑地走向電梯。

斯塔克的手掌能真實觸碰到她柔軟的掌心，斯塔克說話的聲音能被她聽到，哄她開心。

而他，他才是菲奧娜真正的父親，卻只能不甘心地飄在他們身後，眼神死死地盯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

快！放！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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