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娜有些忐忑。倒不是為了鋼琴的價格, 而是因為她知道托尼對這件事有多麽上心。

房間裏擺著的只是過渡品，定制的還在制作中，還有她的鋼琴老師也快要找到了。

現在因為她的一句話, 他就要白忙一場。

托尼沒顯露出什麽情緒。他問：“當然可以, 如果你不想再見到它。但, 確定嗎？”

菲奧娜不用猶豫, 就重重點頭。

“我確定……我真的不想再彈了。我知道半途而廢不是好事，可是……”

“安妮，聽我說, 你得先搞清楚一件事。”

托尼將她從迷茫焦躁的情緒中引回正途，“是因為你不喜歡了, 還是你沒有別人彈得那麽好？”

“甜心, 我可以支持你做一切想做的事，前提是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

“好好想一想，先不用急著告訴我, 好嗎。一架鋼琴而已，要還是不要都沒關系。你做什麽決定我都答應，只要你高興。”

托尼在她頭頂上親了一下。

“現在該睡覺了，乖孩子。”

當他想要離去時, 被菲奧娜拉住衣角。

好吧, 她今天真的很黏人。怪他在她心中分量過重，其他人——尤其是隊長, 應該不會有這種煩惱吧？

唉, 誰叫這是自己養的崽。

“又怎麽啦？”托尼坐回去，將她的小手握住,“舍不得我嗎, 那你快躺好, 我就坐在這，等你睡著了我再走。嗯……要聽搖籃曲嗎？”

“我才不要。”

菲奧娜小聲反駁，趁著托尼沒註意，飛快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偷襲完畢的菲奧娜迅速躺倒，拉起被子蓋過頭頂，整張臉燒得厲害。

突然被驚喜砸中的托尼都楞住了，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又有點不敢相信他期待很久的，來自菲奧娜主動的親吻會結束的這麽倉促。

他試圖將她搖起來：“等等，安妮，就只是這樣而已嗎？我以為這一幕會很經典，接下來還有一些煽情的話，能把我們兩個感動到抱頭落淚那種。”

菲奧娜以裹成一團的姿態，告訴他沒有，別想了。

托尼鍥而不舍：“哪怕是我愛你爸爸也行。拜托，別這麽幹巴巴的，說點什麽，紀念一下。”

“V.I.S，告訴我剛才你都有錄下來。”

“雖然我很想說是，但很遺憾地提醒您，先生，菲奧娜小姐房間內是沒有攝像權限的。”

“哦不，我就這樣失去了珍貴的影像資料？這值得我懷念到八十歲！”

托尼又搖晃著裹在被子裏的菲奧娜，“好孩子，快起來，給這個笨拙的人工智能下個指令，讓他暫時開一下錄像功能，然後我們再來一次。”

菲奧娜房間的攝像權限只有她本人可以打開，這是托尼為她輸入的保護程序。

他從來沒有為這件事後悔過——好吧，現在有那麽一點點。

托尼的執著並沒有打動菲奧娜，起碼這一刻並不能讓她克服害羞的情緒從被窩裏出來。

隔著被子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晚安，爸爸。”

好吧，好吧，他家安妮還不太能放得開，他體諒她。至少他得到了一個貨真價實的親吻，還是她主動的。

托尼隔著被子，揉揉她小腦袋的位置。

“嗯，你在心裏說的，我聽到了。”

“爸爸也愛你，安妮。”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對付如此羞澀的菲奧娜，托尼並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反正我聽到了，我耳朵很靈的。但如果你願意說大聲一點，我是說，讓你自己也能聽到，那就更棒了。”

他湊近她的耳朵，發出誇張。

的啵嘴聲，“好了，再親一下，晚安。”

可惜，菲奧娜已經是十幾歲的孩子了。

如果她再小十歲，托尼很樂意每天都把她抱在懷裏睡。一睜眼就能看到心愛的女兒，那該有多幸福啊。

等到托尼離開房間，燈光又重新變暗時，菲奧娜這才從被子裏探出頭來。

她的臉燒得厲害，摸上去都有些溫熱。

肯定是被子裏太悶，或者是室內暖氣溫度太高了。

她小聲問：“V.I.S，你真的沒有錄嗎？”

“確實沒有，菲奧娜小姐。”

唔……

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菲奧娜也覺得似乎有點遺憾。她知道托尼那句可以懷念到八十歲是玩笑話，卻忍不住去想象他描述的畫面。

VIS貼心地提示她：“如果您想獲得一段值得紀念的影像，我認為用餐區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那裏陽光充足，攝像頭的角度也不錯。”

最主要是，能收獲覆聯的其他圍觀群眾，托尼會假裝不在意地擺擺手，然後將這件事掛在嘴邊一年。

“沒有。”菲奧娜矢口否認，又躺回床上蓋好被子，“我只是隨便問問，真的。你不會告訴別人吧？我相信你不會，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工智能。”

VIS停頓了半秒，才回應道：“承蒙誇獎，這句話我可以保留音頻嗎？”

“如果你不嫌棄它占用內存。晚安，V.I.S，也許你也可以適當休息一下。我的意思是，待機，或者有其他更專業的表達。”

“感謝您，菲奧娜小姐。晚安。”

她喜歡聽VIS說話。

獨特的、地道的英式發音，總能與記憶裏阿福的聲音產生某種神奇的共振。

如果能再見到他們就好了。菲奧娜真的很想說，她想住在家裏。就算每天要很早起床，開一個小時的車去學校也沒關系。

如果她能早一點擁有今天的勇氣，她肯定會說的。

房間內又重新恢覆一片寂靜。

菲奧娜的視線上方還是同樣的吊頂，她的心情卻不似之前那樣焦躁不安。

她對托尼說了實話——這讓菲奧娜感覺自己邁出了一大步。

當她開口說，她不想要再彈鋼琴時，其實已經做好了被指責的準備。

也許他會說，不能辜負他的精心準備、好孩子要有堅持不懈的品格、遇到困難不能退縮……

但托尼沒有說這些。

他說的是，“只要你高興。”

好像掉進精心編織的甜蜜陷阱了，她卻一點都不排斥這樣的感覺。菲奧娜不敢相信，此刻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底氣十足。

她有很多想做的事。比如去染個紅色的頭發，再燙成大波浪；

玩一次高空蹦極，雖然她體重可能不達標；如果有人願意陪她玩真人CS就更好了。

等等，最後一個是怎麽混進去的，她什麽時候喜歡玩木倉了？

怎麽腦子裏還有點奇怪又模糊的畫面……大概是看過的電影吧。

菲奧娜發現，自己的待辦事項裏已經沒有把礙眼的鋼琴挪走了。

它就只是一架鋼琴，普通的樂器，它是無聊時能用來打發時間的消遣。

她想起不久前，還在為它的存在而心慌意亂的自己，頗有些辛酸的好笑和釋懷。

反覆折磨著她的，從來都不是鋼琴啊。

在菲奧娜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之前，她心中還記掛著最重要的一件事。

總要找個機會，將沒能讓自己聽見的那句話補上。

——

被家長關掉所有鬧鐘的後果是，這幾天神經格外緊繃，前一天晚上才終於放松下來的菲奧娜一覺睡到上午九點。

十分不好意思的菲奧娜在基地內晃悠，視線所及能看到的就只有克林特。他在一張巨大的桌子上，和密密麻麻色彩豐富的拼圖做鬥爭。

“菲菲，早上好。”

克林特指著餐臺上擺著的兩份早餐，“如你所見，托尼和隊長總是喜歡讓你做選擇題。”

兩片松餅配豬扒煎蛋，外加一個薯餅三根烤腸，一杯超濃朱古力。

全麥面包三片，白水煮蛋一個，青菜若幹，一杯牛奶。

菲奧娜的手都伸向熱牛奶了，又調轉方向拿起了朱古力的杯子。

她喝了一口——對於托尼來說大概剛好，但對她來說太甜了。

“還是牛奶更好喝。”她自言自語道，“其實我喜歡喝牛奶。”

聽她說話的克林特感到奇怪：“你不是一直都喜歡喝牛奶嗎？”

菲奧娜小幅度地搖搖頭。

“不是哦，之前是習慣了。”

“關於我喜歡喝牛奶這件事，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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