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運用了一些談話技巧後, 史蒂夫從菲奧娜的描述中，大致得知了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情。

小女孩的心思總是纖細而敏感。在他眼中根本就不算什麽的小事，竟然成為菲奧娜的心魔, 折磨著她不惜傷害自己。

說完了前因後果，菲奧娜忐忑地窩在史蒂夫懷裏, 自欺欺人地想將頭埋得更深些, 假裝聽不到任何聲音。

接連在托尼和帕爾崔絲那邊受到打擊，菲奧娜不敢再去想史蒂夫對她的看法。此時此刻，他沒有將她推開，就已經很好了。

但她的心中，總還存著一絲隱秘而渺茫的希望——

如果，如果史蒂夫能夠包容她。

就像現在這樣，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菲奧娜鼻尖微酸, 眼眶中一片氤氳。她扭動頭部, 換了一個側趴的姿勢。

她才不會又掉眼淚呢。

史蒂夫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這沒什麽的，菲菲。鋼琴彈得不好, 不影響你成為一個好孩子。要知道，我上學的時候成績很一般, 還逃過幾次課。”

他說得很坦然，比說起今天的天氣不錯語調還要放松。

啊？

成績一般就算了, 他、他還逃課？

在了解過美隊的事跡後, 菲奧娜或多或少對於史蒂夫有些崇拜感。

她看過網絡上粉絲們的彩虹屁, 即使不用多麽華麗的詞匯, 他的存在本身即是奇跡。

——“凡人之軀, 比肩神明”

美國隊長給教育部錄的宣傳視頻還在學校裏滾動播放著呢, 他竟然會逃課？

也許是菲奧娜信仰崩塌的震驚流露太過, 史蒂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決定挽回一下：“偶爾, 只是偶爾。青春期的叛逆什麽的……不過這是不好的行為，你不能學。”

菲奧娜一時無法消化隊長反差如此大的形象，看向他的眼神還是有些呆楞楞的。

那麽好，那麽完美的史蒂夫，也有過這樣的汙點嗎？

不對，菲奧娜本能地說服自己，一點點細枝末節不影響美國隊長的偉大，他仍然是為了正義事業奮鬥在第一線的超級英雄。

……他也有，沒那麽完美無缺的時刻。

在菲奧娜的心中，有什麽根深蒂固的東西，被緩緩抽離了一絲。

“我覺得有點可惜。”

出乎她的意料，史蒂夫說：“我認為你應該演奏給他們聽，畢竟你練了很久呢——我猜應該是這樣吧？”

從她上學前能用整個周末突擊學習課本知識來看，昨天晚上菲奧娜在做些什麽，基本都不用猜了。

史蒂夫抓住她的手，觸摸到指尖不太明顯的粗糙，在她柔軟手掌的對比下才能感受到。

菲奧娜害羞地縮回手，又有些郁悶：“可是我彈得不好……而且，人家都彈世界名曲……”

貝拉彈《鬼火》，她跟在後面彈《森林波爾卡》，真要對比都算是侮辱貝拉。

就好像美食家剛品鑒完開水白菜，她端上來一盤真的是用開水煮過的白菜。

不，她都沒有勇氣端上去，太丟人了。

“鋼琴並不是你的特長，你不需要為此感到羞恥。”

史蒂夫一邊開導他，一邊嘗試著問出她的想法，“菲菲，你怎麽會覺得，你理所應當擅長某件事呢？在你上學之前，你從未提起過鋼琴的事情。”

目前為止，菲奧娜唯一表現出的愛好就是購物。不得不說，她和托尼最為相似，最能佐證他們親生父女關系的一點，就是在花錢時對價格的極低敏感度。

娜塔莎從她的消費記錄中大致推斷出她以前的家庭條件，感慨過幸好她遇到的是托尼。

換成別人，未必肯這麽大方地養她。

在菲奧娜親口說起這件事之前，沒有人會認為她喜歡，或者擅長樂器。

她想要成為普遍定義的好學生可以理解，但對鋼琴突如其來的執著，這就有些……莫名其妙？

菲奧娜不肯說話，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史蒂夫沒有強硬地逼迫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她的長發，耐心地等待。

這個動作能平覆她的情緒。

在接近半分鐘的沈默後，菲奧娜終於小小聲地告訴他：

“因為他們都說，我應該會彈得很好。別人都很厲害，我、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不行……有很多人來看……”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連她自己都快要聽不到了。

史蒂夫終於明白問題在哪。這是他曾試想過的糟糕情況，它還是發生了。

從被拍下那幾張照片，到他們不得不公開她的身份，菲奧娜就像是一只提線木偶，在還沒有做好準備時，被迫來到舞臺中央，接受所有人的註目。

他想，斬斷所有束縛她的線。

“你不需要滿足任何人的期待。”

史蒂夫將她的臉擡起來，讓她能夠與自己對視。

“調皮的孩子，你就是想聽我誇你是嗎？我說過很多次，你已經很好很好了。”

“按照你想要的方式來生活，別人說的都不算。你可以成為最優秀的學生，也可以做普通人。”

如果她累了，她撐不住了。

就算被其他人一致反對，史蒂夫也會堅持讓她離開紐約，遠離覆仇者。

即使可能會失去一個強大的助力——但他不曾忘記自己為何戰鬥。他期盼的自由與正義，永遠不會以壓垮一個孩子為代價。

史蒂夫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對菲奧娜造成的震蕩效果卻一點都不少。

她的腦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我、我怎麽……不行，會被笑話的。”

在哥譚的時候就是這樣。大家都是有分寸有教養的孩子，或者是不敢得罪她。

當面客客氣氣，背地裏，凡是稍微有點門第的家庭，都能把她當成笑料談資。

布魯斯的養子，年紀輕輕已經是韋恩集團的少總，他們最喜歡拿她和提摩西做對比。

她不想再被評價為沒用的、空有名頭的花瓶了。在某些更為刻薄的人嘴裏，她的容貌連成為花瓶的資格都沒有。

菲奧娜本來以為，在新的世界，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她可以重頭塑造一個足夠優秀的形象。

可所有的努力不過是無用功。

“別管他們。”

史蒂夫無法向她承諾不會，他也更希望從頭糾正菲奧娜的想法。

他重覆道：“其他人怎麽看都沒關系，別管他們。”

菲奧娜眼神閃爍：“真的能不管嗎？可是、可是……”

她的胸腔在抖動著，燃燒著，有某種力量即將破殼而出。

她在迷茫時，也曾在網上看過類似的心靈雞湯。黑白的文字並不能觸動她，而來自面對面的言語直擊著她的心。

昏暗的燈光下，那雙藍色眼睛註視著她的目光並不尖銳，卻像是一柄利刃，為她混沌不清的靈魂撕開一個口子。

是什麽東西，在填滿她空洞的軀殼。

她下意識伸手去捕捉，握到了結實有力的小臂。

菲奧娜後知後覺地想到，原來是史蒂夫，單手捧著她的臉。

“你有什麽顧慮？”他慢慢地說，“告訴我。”

史蒂夫的聲音大概有某種蠱惑人心的魔力，讓她忘掉了一切，將內心的答案說出來：

“因為他是鋼鐵俠……”

在不同的世界，她都擁有相似的開局。

會掉入同樣難以掙脫的漩渦嗎？

聽起來是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不過史蒂夫聽懂了。

因為父親是鋼鐵俠，所以她也想做得最好。

“托尼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得意。”

史蒂夫雙指稍稍用力，在她的小臉上按一按，很有彈性。

“說實話，我都有點羨慕他了。早知道……”

算了，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撫養一個孩子。

而且現在也不賴？托尼一人當爹，全聯盟共養。像這樣抱著她揉一揉什麽的，又不是托尼的特權。

菲奧娜真可愛啊，怎麽會有這麽傻乎乎的孩子。

被他揉臉的菲奧娜眼神還是懵懵懂懂，她含糊不清地叫他：“史蒂夫？”

史蒂夫這才停下手中的動作，學著托尼的樣子，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

“包括你在內，我認識你們家的三代人了。讓我想想，教你一個最斯塔克的方法好不好？”

菲奧娜點頭，雙眼流露出求知的光芒。

“沒有別的，就是做你喜歡的事。”

他從前開始舉例，“霍華德，就是托尼的父親。他在那個年代做了很多離經叛道的事，在他取得能讓所有人閉嘴的巨大成功前，他的行事風格一直是不被主流所接納的。”

“還有托尼，他比他父親還要更亂來一些……天哪，他們家能有你這樣的乖崽，也算是撥亂反正了。”

史蒂夫回憶往昔，笑道，“要是霍華德還在，他肯定很喜歡你。他一直想要個女兒。”

菲奧娜仍然迷茫：“可是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

“嗯，但他們遭受的批評也很多，我也是。”

史蒂夫騰出一只手，按下功能鍵，改變房間的燈光模式。在清晰的視角下，菲奧娜親眼看到自己和史蒂夫貼得有多緊——

她的臉又紅了，悄悄松開了抱著他腰部的手。

史蒂夫拿過放在一旁的平板，註意力全放在心中想的事情上。

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能會讓菲奧娜很難受，在他的心中，他並不願意傷害一個孩子。

但，沒有人可以永遠保護她。

他當然可以張開羽翼，溫柔地包容她、鼓勵她，但這樣會讓她越來越依賴外界力量，逐漸失去自我調節能力。

菲奧娜不能一輩子都指望著別人的態度活著。

“這個世界上有幾十億人口，他們有自己的利益和欲望，或者僅僅是一些興趣愛好。你沒辦法滿足所有人，這不是你的錯，每個人都是如此。”

“不要對他們妥協，他們並不能決定你的人生。你是什麽樣的人，只有你自己能決定。讚美也好，詆毀也罷，保持冷靜。”

他問：“你覺得覆仇者聯盟是什麽樣的組織？”

菲奧娜歪著頭想了會：“維護正義的超級英雄？”

“錯了。”史蒂夫笑道，“是一群居心不良，意圖淩駕於法律之上，帶來恐怖的超能力人士。是埋在美利堅的炸彈，隨時會毀掉公民們的平靜生活。”

“不是。”菲奧娜果斷搖頭，“不是那樣的。我知道你們不是，大家都知道。”

史蒂夫輸入幾個關鍵詞，打開了某網站，“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

“V.I.S屏蔽了它，在你的手機上是搜索不到的。但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

“因為你也是覆仇者的一員——如果你看完這些，仍然願意選擇這條路。”

他將平板遞給菲奧娜，並握住了她的手。

“雖然這個過程只能靠你自己。但是感到難受的時候，我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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