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怎麽能問出這麽傻的問題。

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她確實早就知道了全家人的秘密身份。

布魯斯蹲下身, 讓菲奧娜的腦袋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緊緊握住的手，正在逐漸變得冰涼。

“你是我的第一個孩子，菲奧娜。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可以改變我們之間的關系。你是我的孩子，永遠都是。”

她得到過他全部的父愛。而他給予其他孩子的，都是新增的另外一部分，沒有從她這裏轉移過一分一毫。

這是他親自迎接的小生命啊。

當她還在母親的肚子裏時, 他就暢想過和她有關的未來。

無論這個即將到來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布魯斯唯一的期望就是他/她能健康平安地長大。

為了她, 布魯斯都認真考慮過和伊麗莎白——也就是她母親結婚的事, 他想要給菲奧娜一個完整的家。

伊麗莎白最終拒絕了這項提議, 並在生下她沒多久後就選擇自殺離世。除了一個名字, 她幾乎沒有給菲奧娜留下任何母愛。

為了不讓她感到遺憾，布魯斯只會讓自己加倍地愛她。

她剛出生時，還是皺皺巴巴的一團，輕得不可思議。小嬰兒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布魯斯對她愛不釋手，常常一抱就是幾個小時，還會對阿福說這是在鍛煉臂力。

為了照顧菲奧娜, 他學會了泡奶粉換尿布。即使家裏請了專業的嬰兒保姆, 只要他有空時, 他還是更願意親自做這些事。

這樣做的後果是, 他成功地把她養得無比嬌氣。她還不會說話時就相當黏人, 只要睜開眼睛時自己不在她身邊, 她就會哭個不停。

就像現在這樣，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讓布魯斯的心都快碎了。

是不是英雄，是否了不起，又有什麽關系，她只需要無憂無慮地長大就夠了啊。

“你很好，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

他最想說的其實是，不要這樣自我犧牲，他只想要她好好活著。

可是看著她眼神中閃閃發光的希冀，他說不出勸她自私一點的話。

蝙蝠俠，他自己——

從某種意義上，大概就是最差勁的榜樣。

風吹過他的發梢。

被定格的秒針重新轉動，布魯斯聽到了嘈雜的呼喊聲。

菲奧娜用最後的力氣，露出一個滿足的微笑。

她的心跳聲掩蓋於周圍的喧囂中，再也不能被聽到。

這是她在夢境世界的第二次死亡。

在意識被黑暗入侵時，布魯斯猛然發覺，自己可能沒有真正地了解過他的孩子。

在菲奧娜虛構的情節中，她的兩次死亡都能算得上是光榮犧牲。

這種帶有明顯自毀傾向的念頭讓布魯斯膽戰心驚，而其他的，她自己所說的，是一個英雄……

她也擁有這樣的胸懷和目標。

不是每一個父母都希望子女成為接班人，布魯斯更是希望她連邊都不要沾上。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那樣一個光明正義的詞匯，需要付出多少鮮血，遭受多少磨難。

如果她生而不凡，布魯斯大概會傾盡全力培養她。他會耐心地傳授所有保命技巧和制敵手段，為她鋪平一條康莊大道，一路保駕護航，幫助她得到無數的鮮花和掌聲。

可她並沒有那樣的條件——即使她在自己心中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公主，但在客觀上，布魯斯也得承認，她並不具備成為超級英雄的素質。

她的身體比普通人更差，智力也屬於平均水平。布魯斯知道她的直覺很準，但不經過嚴密分析的結論正確次數越多，在偶爾出錯時越有可能害她喪命。

他也試著發掘過她在邏輯推理上的特長，與她的直覺疊加起來更有利於保護自己。但很遺憾，她在此方面並不出彩。

如果菲奧娜想要任何東西，布魯斯都願意為她得到。但在這件事上，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答應。

這是她的心願，她的渴望，他也有過短暫的自豪與驕傲，但她兩次死亡時的畫面還是牢牢地壓在了天平的另一端。

他能夠相信，這不是卡洛琳為他虛構出的幻境了——她要是知道夢裏會出現這些，恐怕是絕對不可能讓自己看到的。

他不同意，他無法接受。

如果她的使命和向往是犧牲，那麽要布魯斯點頭答應這一切，無異於遞給他一把刀，讓他親自捅進菲奧娜的心臟。

他的眼前再度亮起了光。

不再是陌生的另一個世界，是……韋恩莊園。

她在夢裏，也會思念回家的路。

眼前的場景並不是白天，而是黑夜。大宅裏空空蕩蕩，阿福在蝙蝠洞裏協助他，小小的菲奧娜從房間裏探出頭來。

布魯斯就站在她前方，看著她四周望了一圈後，又失望地準備關門。

她又看不到自己了。

他趁著她房間門被關上前擠了進去。菲奧娜左手抱著陪她睡覺的小熊，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床，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這個時候的菲奧娜大約八歲。在經過幾年的心理治療後，她已經逐漸恢覆了正常思考能力，在語言表達上也不比同齡人遜色。

光從表象上，誰也看不出她曾經受過嚴重的心理折磨，留下無法被徹底拔出的陰影。

她踩上小矮凳，再爬到床上躺好。

這樣其實很容易摔跤，布魯斯給她準備了匹配她身高的兒童床，但菲奧娜就是想要和迪克同款的那張。

她不會再用哭鬧來表達情緒，但誰忍心看著她流露出那樣羨慕又委屈的眼神——只是一張床而已。

菲奧娜是韋恩家最讓人省心的乖孩子，連睡覺都是乖乖的。

她會將被子拉到脖頸的位置，兩只小手放進被窩裏，睡著後腳也不會亂踢。

她抱著小熊，凝視著天花板上亮著的柔和燈光。

她怕黑，睡覺時也不關燈。

布魯斯坐在她的床邊，輕輕撫摸著她的額頭。即使碰不到她，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皮膚是那樣柔軟嬌嫩。

這樣才對。

那些粗糙的、醜陋的傷痕，被燒焦的白骨血肉，都不應該屬於他的女兒。

“貝蒂，父親什麽時候才會回家？”

菲奧娜更換睡姿，側躺著面對她抱著的小熊，“瑞婭說她的父親很愛她，每天晚上都要親她一下才能睡，為什麽父親不會親我。”

“他不愛我。”

菲奧娜的眼眶一下紅了，眼淚說掉就掉，滴在她的枕頭上。

“沒有……不是這樣的。”

布魯斯想要擦去她臉上的淚珠，又是一次徒勞無功。他叫著她的名字，她卻越哭越兇。

他只能期盼著，自己能夠快點回家。擁有實體的他，才能夠把這個嬌氣又不講道理的小哭包抱在懷裏哄。

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菲奧娜都哭不動，枕頭被打濕一大片了，都沒有等到蝙蝠俠回家。

這樣的哭泣並不能引起任何人的註意。她沒有放聲大哭，只是小聲抽泣，忙於其他事宜的阿福很難關註到。

而他自己——

他只會推開她的房門，確認她是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覺，就該轉身離開。甚至在大多數時候他不會親自來看，只是瞧一眼房間的監控。

說不定他早就回來了，只是沒有來這裏看她。

或者說，在菲奧娜的夢裏，他大概會被設定為不

出現。

布魯斯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在女兒的夢裏被這樣直接地以她的視角展現出來，還是讓他快要被愧疚淹沒。

她才多大年紀，小孩子最愛和別人作比較的時候。何況她想要的，也僅僅是一個親吻。

哪怕是在做夢，她都沒有滿足自己的心願。

其實，他並非真的沒有親吻過他的孩子。

在很偶爾的夜晚，他並沒有受傷，身上不會帶著血腥味時，那群精神病人們也都相對安分沒有搞事時，他也會悄悄地走到她的床邊，在她睡著時留下一個晚安吻。

這些，她都不知道。

他這樣做的次數非常少，因為不想打擾到菲奧娜休息。受到那些埃米莉在藥店裏隨意拿了一排的藥物影響，她的睡眠質量一向不好。

可是不被她感知到的愛，原來毫無意義。

她仍然會在夢中哭泣。或許這樣的場景，在現實裏也曾上演。

他的菲奧娜，就這樣呆呆地保持一個姿勢不動，臉上的淚痕都幹了，傷心都並未褪去。

哪怕他認真地捧著她的額頭，補上無數個夜晚他缺席的疼愛，但這些無法被觸碰，無法被感知的親吻，還是太遲了。

它們無法穿越時空，彌補他留下的遺憾。

房間外傳來了響動聲。正常來講，蝙蝠俠不會允許自己的回歸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但菲奧娜的夢裏可不管這些。

她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布魯斯看著她隨意地抹掉眼淚，連棉拖鞋都不穿，光著腳就踏上冰涼的地板，這讓他止不住地皺眉。

原本在她懷裏的女兒，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奔向她夢境中的父親。即使很清楚另一個人也是自己，布魯斯心裏還是微微泛著酸。

好吧，去看看菲奧娜無比期待著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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