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已帶上幾分料峭寒意。

菲奧娜站在天臺的欄桿前，任由迎面刮來的秋風將她的頭發吹亂。

校服裙擺隨著發絲在風中飄揚，她的身體本能地顫抖起來。

真冷啊。

再舒適貼身的短袖制服，也無法為她隔絕大風來襲。

她是這所貴族學校裏為數不多的寄宿生，每周才能回家一次。哥譚的天氣降溫太快，她的宿舍裏沒有秋冬裝校服。

等下課後去校內超市買一套吧，她想。

這節是學校的體育課。不出意外地，老師又讓她自由活動。

雖然這樣的特權讓她感到不太舒服，但她後來理解了體育老師的心情。

一個身體虛弱、幾乎不適合進行任何稍高強度運動的學生，在體育課上本來就不好安排。

何況她的父親在哥譚還那麽有名，沒人想惹上韋恩家的麻煩。

這些都是她無意中聽到同學們討論的內容。因為她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所以她對韋恩家來說是很重要的。

——這真是一個符合人之常情，卻又有事實截然相反的邏輯。

這句話只對了前半句。

更嚴謹一點，菲奧娜有時還會懷疑可能前半句也不是真的。

布魯斯韋恩是哥譚著名的甜心寶貝，光靠一張臉就迷倒萬千女性。達米安雖然年紀還小，也看得出五官與布魯斯極其相似。

而她的長相與美貌這個詞基本無關。她聽過最多的讚譽就是，“韋恩小姐真有氣質。”

可見那些客人們雖然想說點奉承話，但也不能昧著良心。

不僅是外表，在智商上菲奧娜也表現得平平無奇，與哥譚著名偵探蝙蝠俠相差甚遠。達米安都擁有幾個博士學位了，她還在和初中數學題艱苦奮鬥。

每次想到這些，菲奧娜都會很失落。

難怪弟弟從來都瞧不起自己。

難怪韋恩家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把她當做真正的家人。

她就這樣俯視著整間校園，像一具被石化的雕塑，靜靜地佇立在欄桿邊上。

蝙蝠俠，是不是也會這樣在鐘樓上俯瞰整座城市？

而他能用披風滑翔，成為這座城市的黑暗騎士；自己躍出欄桿，只會摔得血肉模糊。

有什麽猩紅的東西在菲奧娜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想起葬禮上黑白的照片，帶血的制服，和父親默默流下的眼淚。

她握緊了欄桿。

如果、如果……

一陣下課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是體育課結束了。

大批學生結伴著走回教學區，原本寧靜的角落被嘈雜聲淹沒。

菲奧娜輕輕松開手。

她該去買校服了。

按照規定，校內超市只在下課時間開放。短暫的休息時間裏，這裏總是擠滿了來買零食的學生。

菲奧娜低著頭，一路見縫插針地擠過來，才艱難地來到校服的專售櫃臺。

“你好，我想買一套S碼的秋季校服。”

負責校服櫃臺的售貨員正在看雜志，頭都沒擡回答道：

“沒有，什麽碼都沒有。去年的庫存賣完了，今年的衣服還沒送來呢，現在只有夏裝。”

菲奧娜皺眉：“那新的秋裝要什麽時候才會送來？”

“最快也得下個周一了。”

下周一？可是今天才周二啊。

“我願意出錢，安排加急行嗎？我是寄宿生，宿舍裏沒有準備秋裝。”

“小姑娘，你這麽有錢就讓家裏司機給你送來唄。”

還沒說幾句，售貨員的語氣已經很不耐煩，“或者讓他們直接去工廠提貨，可別為難我。”

菲奧娜站在原地，同學們停留在此的目光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只要她讓這個大嗓門的售貨員擡起頭，等她看清楚自己的臉，菲奧娜相信什麽問題都能解決。

但這裏人太多了。她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以韋恩的身份制造任何新聞。

這會上報紙的。

她不能給父親提供任何幫助，至少不該給他惹麻煩。

菲奧娜最終什麽也沒說。她安靜地離開了櫃臺，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才逐漸減少。

那種被一座大山壓著的感覺暫時消失了，她松了口氣。

推開超市的門，又是一陣秋風吹來，她再一次打寒顫了。

要打電話讓阿福幫忙送校服過來嗎？

這個念頭只是剛升起，菲奧娜就飛快地否決掉它。

阿福很忙，他是莊園裏的管家，還要配合蝙蝠俠的行動。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不該為了自己的小麻煩而分神。如果打擾他，阿福會不會覺得自己太不懂事了？

她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貴族學校裏選擇寄宿的同學不多，除了她以外，大多數都是依靠獎學金補助、憑成績特招進來的學生。

菲奧娜住在最好的雙人間裏。本來她是可以申請單人間的，但她不敢一個人睡覺。

她也不想在一排房間裏，只有她的宿舍整晚亮著燈。很多女生都怕黑，但只有姓韋恩的女生會成為別人格外關註和討論的對象。

她的舍友格蕾絲就是拿獎學金的優等生，她時常會和菲奧娜說自己走了大運，才能在抽簽時被分配到這麽好的宿舍。

面積最寬敞，家電設施最齊全，位置也是最好的。

菲奧娜回到宿舍時，格蕾絲正欣喜地將一個旅行箱裏的東西擺出來。

她的椅子上擺著兩套整齊的秋裝，地上堆著她愛吃的零食。

“你回來啦？今天我爹地給我送衣服和補給來了，先占用幾分鐘過道哦，我馬上整理好。”

菲奧娜感覺自己喉嚨有些幹澀。

“沒關系，你慢慢收吧，我可以走其他地方。”

格蕾絲點點頭，對菲奧娜露出燦爛的笑容表示感謝。

她是個相當活潑的女孩，還很愛說話。只要有傾訴對象，她的嘴根本就停不下來。

“唉，還是該聽我爹地的話。上周末他就告訴我要降溫了，讓我帶秋裝來學校，結果我臨走前把行李箱忘在家裏了。”

“幸好他又給我送來了，不然我可沒衣服穿。不過都說了我最近要減肥，他還給我送這麽多吃的，你說他這樣像話嗎？”

格蕾絲自顧自地說著，也不在乎菲奧娜有沒有回應她。這位韋恩小姐平時就很沈默寡言，她早就習慣了。

過了半晌，等格蕾絲終於結束了她的碎碎念，她才發現菲奧娜一直在發呆。

奇怪，不就是兩套校服嗎，她的視線怎麽會聚焦在那？

“回神啦。”

格蕾絲在菲奧娜的眼前揮揮手，“你要不要洗秋季校服？我們一起放進洗衣機裏吧，這樣只需要開一次，省電省水。”

菲奧娜啊了一聲，又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她想說自己沒有秋裝。但在格蕾絲面前，她卻不想表現出這麽淒慘。

別人被愛意環繞，而她只會被遺忘。

她只好說：“謝謝你，格蕾絲。但我很怕熱，這周我還是穿短袖好了。”

“短袖？”格蕾絲眼睛一下瞪得很大，她的表情一向如此誇張，“菲奧娜，十八度的天氣！我甚至覺得你該披上一件外套，你忘了你身體很虛弱嗎？不行不行，穿短袖絕對不行。”

作為菲奧娜的舍友，格蕾絲可以說是整個。

學校裏最了解她身體情況的人。如果普通人的身體承受力是10，菲奧娜最多只有7，在寒冷和炎熱的天氣可以跌到5。

眼看著格蕾絲就要去翻她的衣櫃，菲奧娜趕緊阻止了她。

“我……我這是在鍛煉自己的抗寒能力。”

情急之下，她生硬地搬出這樣的理由：“正是因為我身體很差，所以才需要做適應性訓練。這是父親為我請的私人醫生說的。”

格蕾絲的目光寫滿了不相信。她又不是三歲小孩了，這種聽起來就很沒道理的話怎麽可能騙得過她？

菲奧娜也知道這個理由實在荒誕，肯定騙不過頭腦聰明的格蕾絲。但她真的不能讓她打開衣櫃門。

那裏面根本就沒有秋裝。

更沒有家人對她的關心愛護，什麽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是多麽的矛盾和可笑——頂著韋恩這樣的姓氏壓力太大了，她根本做不到像父親和兄弟們那樣優秀；

但同時，她又自欺欺人地不敢讓任何人發現，她擁有的也只是一個姓氏而已。

格蕾絲盯著她看，菲奧娜緊緊護住衣櫃開關的手都在顫動著。

拜托，拜托，不要問了……

也許是感受到了她內心的期盼，格蕾絲向後退了一步。

菲奧娜這才長舒一口氣。

她的額頭都冒汗了。

“你是故意的吧？”格蕾絲突然問。

什麽……

菲奧娜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你是不是故意穿短袖，想要生病？菲奧娜，你這樣是不行的。”

格蕾絲雙手叉著腰，“不管你是要以什麽方法和你父親置氣，都不能傷害自己的身體呀，這樣太胡來了！”

她在說什麽？

菲奧娜的臉上充滿迷茫。

格蕾絲露出我都懂的表情：“你不就是想讓自己生病，再讓你父親服軟嗎？你們最近肯定是吵架了。”

菲奧娜欲言又止。

格蕾絲打斷她：“別說了，我都明白。我小時候就經常用這招，雖然說是百試百靈吧，但我的身體可好了，小小的感冒很快就恢覆，但你不一樣啊。”

菲奧娜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不過，格蕾絲倒是給自己找了一個絕好的理由。

她點頭承認：“沒錯，我就是故意不穿秋裝的。”

雖然不是為了想生病，是她沒有。

“你這樣怎麽行呢？”格蕾絲對於她的行為很不讚同，“我可以教你別的辦法，但秋裝還是得穿。”

“可是，為了堅定我的決心，我已經把所有秋裝都丟掉了。”

很好，這樣邏輯就圓回來了。

菲奧娜在心中嘆息。

格蕾絲又被她的操作震驚到了。

她不由得為菲奧娜感到心痛，這個學校的校服可貴了。

好吧，人家姓韋恩的也不在乎這點錢。

“那你穿我的，我們身高體重差不多。”

格蕾絲不由分說地拿起自己的一套校服，硬是塞到了菲奧娜懷裏。“必須要穿秋裝，要是讓我看到你穿短袖，哼哼。”

“那你怎麽辦，學校不是只給你發了兩套嗎？”

“這有什麽啊，宿舍裏不是有烘幹機嗎，還是你父親讚助的。”

菲奧娜抱著校服，眼眸低垂。

“謝謝你，格蕾絲。要不然……這套衣服算是我和你租的？”

“不用不用，借一件衣服而已。”格蕾絲擺擺手，“不許這麽客氣，我用這房間裏的家電，你也沒和我算租金呀，又不是所有的宿舍都有微波爐冰箱投影儀的。你先把衣服給我，在穿之前得先洗一下。”

拿走菲奧娜

懷裏的衣服後，格蕾絲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洗衣機。

看著她活潑的背影，菲奧娜心裏不由升起一絲欺騙他人的負罪感，和無比強烈的羨慕。

像她這樣的生活多好啊，可以活得簡簡單單，沒有煩惱。

格蕾絲好像天生就這麽樂觀，永遠有足夠的安全感，對待什麽事情都是大大方方的。

她一定，擁有很多很多的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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