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

從入水的那一剎那，路琪就被一層黑色的粉末給包裹住了。

這層粉末，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自然也阻擋了冰涼的海水與徒增的壓力。

但路琪知道，自己是在不斷下墜，下墜。

這已經過了多久了？按照這個速度，只怕這個星球最深的海溝，都已經到底了。

在漫長的黑暗與冷寂中，路琪開始眩暈，漸漸陷入了昏迷。

等她清醒過來，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時間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

她從後臺看了下，發現系統的計時已經停止，後臺一片空白，所有的選項都被屏蔽了。

她晃晃腦袋，盡力看向前方：

眼前的黑色屏障，漸漸散去。

一個幽藍色的空間，呈現在路琪眼前。

這是系統界面？

不，不對，至少把自己“捉”過來的罪魁禍首——箱子，還乖乖地立在身邊。

路琪看著箱子，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道：“請我上門做客，直接說就好了，何必用這麽激烈的方式。”

箱子低聲道：“對……對不起……”

路琪無奈道：“別這麽低沈啦。來說說，你到底是讓我來做什麽的？還有，我昏過去到底有多久了？”

箱子遲疑地答道：“您昏過去的時間……按您的感受來計算，大概是三個小時。”

按我的感受來計算？這是什麽奇怪的坐標系？

路琪皺皺眉，問道：“那按照標準的時間流逝來計算，是多久？”

她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這……”

箱子還沒說完，路琪面前的幽藍色墻壁就突然變了模樣。

墻壁上的光線幾經變換，最終，變成一塊等身高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位清瘦而儒雅的男性。

這人對著路琪，微微一笑，道：“路琪女士，實在是失禮了。這位小家夥只是按照我的命令行事。條件觸發之後，他是無法對抗已經設定好的程序的。”

他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帶著點兒金屬的磁性。

他頓了頓：“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全名是愛德華.霍頓，那位把種子藏起來的人。”

路琪的眼神迅速從箱子上掠過，又定在屏幕上這名男子身上：“您是霍頓博士？本人？”

男子笑了：“我是霍頓的意志，霍頓的人格。當然，我自己的身體，早就已經被炸成碎片，無處可尋了。”

“至於這個小家夥，”男子的眼神在箱子身上停留了一秒：“他只是承載我記憶的容器罷了。他的本質，仍然是一個AI。”

路琪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那麽，”路琪輕咳一聲，換了個話題：“你剛才所說的，‘他無法對抗已經設定好的程序’，是什麽意思？誰給他寫了這麽個程序，讓他把我綁架到這裏來？”

“啊這個，”霍頓失笑，道：“這個解釋起來，稍微有一點點覆雜。”

“那我換一個問題。”路琪快速道：“你和蓋亞系統，究竟是什麽關系？你是已經被蓋亞系統所融合，成為了它的一部分嗎？”

“哇哦。”霍頓挑了挑眉，臉上是不折不扣的驚嘆表情：“您是怎麽猜到這一點的？”

路琪盯著他，道：“你能站在這個與系統極其類似的空間，你能把我‘鎖’在這裏，總之——你以超自然的形式存在著。”

“不僅如此，你還把自己拯救星球的願望轉變為系統的超S級隱藏任務，然後引導著我一步步去完成——這，已經很明顯了吧？你要麽是和蓋亞達成了什麽協議，要麽就是已經融合成為了蓋亞的一部分。”

霍頓苦笑一下，道：“嗯……這個說法，倒是不算錯。”

“不過，並不是我主動找上蓋亞，去和它達成協議的。”

路琪沒有接話，只是專註地盯著霍頓，等著他往下說。

“您能猜到，為什麽我的一部分記憶，會以這個小家夥的形式存在，另一部分，又是融進了系統當中嗎？”霍頓問。

路琪看了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箱子，輕輕嘆口氣，道：“我猜……當年，把你的記憶灌進箱子的，並不是你本人吧？你當年第二次來到這顆星球時，人們設計取走了你的全部資料，然後餵給了箱子？”

“嘖。”霍頓道：“不必說得這麽客氣。最直白的說法，他們給我註射了大量的藥劑之後，把我綁在了傳感艙裏，強迫我把腦子裏所有的數據都傳給了當時最先進的數據庫——也就是這只小家夥。”

“這之後，他們又把我塞到一艘船上，然後炸沈了這艘船——於是，我就光榮罹難了。”霍頓說到這幾句的時候，竟然帶了點兒笑。

他盯著路琪，停了幾秒：“您看上去，一點都不吃驚？”

路琪搖搖頭：“毫不意外。你已經完成了調查，沒有了利用價值。偏偏你又知道那麽多的內幕，又反對他們的做法——對於他們而言，悄無聲息地解決掉你，就是最優解。”

“是啊，最優解。”霍頓感嘆了一聲。“很可惜，我沒有被完全‘解決掉’。”

路琪看著霍頓，道：“我再來猜一次——在爆炸的那一瞬間，你遇到了蓋亞？”

霍頓點點頭，道：“準確說來，我遇到的是蓋亞的子系統。或者說，蓋亞留在這個行星上的，守護者。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恰好子系統還沒有被任何人類的意識所占領，我的意識與子系統成功融合在了一起。”

“從那以後，我就變成了子系統的一部分。隨著這次‘領主測試’的開啟，這個子系統又重新與蓋亞系統完成了對接。”

路琪想了想，道：“所以，對我進行測試的，其實是這個與蓋亞系統對接完成的子系統，也就是，已經和你的意識融為一體的，這個行星的‘守護者’？”

霍頓道：“不錯。”

“那，”路琪不依不饒地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給箱子設計了一系列的代碼，讓他引導我去發現真相，又讓他在我解鎖全部真相之前，把我帶到這裏來，這些事，也是這個子系統特意安排的？”

霍頓看向路琪的眼光充滿了讚賞：“對，很清晰。”

“這麽做的目的呢？”路琪皺著眉，道：“為什麽要這麽覆雜？為什麽幾次三番的，都要給我設置一些奇怪的障礙，設計一些極其矛盾的選擇？還有，剛剛那些水熊蟲和八爪魚，又是怎麽回事？我可不認為，那群生物是親善友好的使者。”

路琪非常確定，那些生物身上，懷有強烈的“殺意”。它們就是憎恨著這個平臺，憎恨著生活在上面的人類。

霍頓長嘆一聲，道：“可愛的女士，您有想過，0219號行星是怎麽突然出現在人類視野範圍裏，又被人類所捕獲的嗎？”

沒等路琪回答，他又自己回答道：“當時，人類都說，這顆行星是‘神送給人類的禮物’。如果把這裏的‘神’理解為‘蓋亞’，那這個說法倒也沒錯。”

“這顆行星，可以說是蓋亞一時興起做出的後花園。蓋亞在上面拋灑了無數的生命種子，又為這裏註入了足夠多的‘晶體能量’，可以讓這些種子快速地進化、成長。如果人類能對這裏的資源加以妥善利用，能和這類的生物和平共處，那麽，或許人類還能在太陽系裏再茍延殘喘個數千年。”

“可是，急功近利的人類，做了些什麽呢？屠戮，滅絕，急不可待的要將所有資源據為己有，毫無人性的準備趕盡殺絕，呵呵。”霍頓笑了起來。

路琪抿著嘴唇，沒有接話。

“當我的身體被爆炸所毀滅掉的時候，‘守護者’拯救了我的意識。”

“然後，它問了我一個問題——人類這樣的種族，是否還有資格享用這顆行星的資源，是否還有資格存活下去？”

路琪依然盯著屏幕，沒有出聲。

“我回答它：我們罪行累累，我們犯下了無數錯誤，但是，這些錯誤的根源，都在於我們太想活下去了。我們無可挽回地傷害了這顆星球，我們傷害了這顆星球上所有的生靈，然而……我們只是受本能驅使的低等生命，我們只是想讓這個種族繁衍下去而已。”

“於是，它問我：那如果你們這個種族，再次走向自相殘殺，自我毀滅，是否就意味著，你的說法不成立？”

“我告訴它：是的。我向它保證，我會是這顆星球上，最後一個死於同類的人類。”

“假如這顆星球上，再次發生人類自我毀滅的悲劇，那麽，請將我們永遠地驅逐出去。”

霍頓停了下來，沈默地看著路琪。

路琪也沈默地看著他。

“我說了這許多廢話……不如，由您親自來看看，當年人類被驅逐的真相吧。”

霍頓說完之後，不等路琪做出任何反應，系統的提示音就自動響了起來：

【系統已為您解鎖：神秘海兔的最終變異，以及基地遭受的意外】

緊接著，屏幕上出現了一段影像。

影像所拍攝的地方，路琪一眼就看出來了：海上平臺的中心控制室。

這裏，應該也是R當年短暫居住的地方。

鏡頭不斷拉近，直到對準了桌上的一個大型的“水族箱”。水族箱裏，有數只柔軟的海兔，卻沒有一星半點的海藻。

與此同時，一個帶著點兒神經質的刺耳聲音響了起來：

【嘿，克林特。看看我從海底帶回來了什麽。】

【這玩意兒長得還挺有趣的吧？我看了資料庫，霍頓管這玩意兒叫‘海兔’。據說是只吃素的東西。】

【我今天下海的時候，發現它們居然在圍繞著散落出來的晶體能量打轉，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就帶回來了。】

【我可不打算去撈海藻給它們，就這麽讓它們在水裏飄著吧，看著解個悶，餓死了就扔掉好了。】

屏幕黑了一下。再次亮起的時候，路琪註意到，左上角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天。

【哈哈，真有意思，我昨天餓了它們大半天，這些兔子，居然餓得開始互相打了起來？太他媽的搞笑了。霍頓不是說，這玩意兒都是又溫和又懶散的嗎？我看霍頓的信息不準確啊，它們打得可激烈了！】

接著，鏡頭一轉，果然是幾只海兔，扭在一起，互相啃咬著。

又過了一天。

【哈哈哈哈！吃素的海兔，開始互相吃了起來！哈哈哈！場景太好玩兒了！】

路琪心底一陣惡寒。

再過了一天。

【真他媽有意思。這些兔子，一邊打架，一邊養出了後代？不是說這玩意兒生長遲緩嗎？我看挺能生養的啊，一生一堆。】

路琪看了眼旁邊的箱子。

“這是……生物的本能反應之一。”箱子輕聲解釋道，“越是危險的環境下，越是想要把自己的DNA傳承下去。當時，這些海兔的生存環境已經非常惡劣了，所以，它們以驚人的速度開始繁殖。”

“那它們……吃什麽？”路琪心裏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箱子沒有再搭話。

那個神經質的敘述者，R，又開始了：

【有意思！有意思！大的海兔，吃掉了小的海兔！哈哈哈！一邊吃掉小的，一邊不斷生新的！這他媽簡直太喜感了！】

路琪突然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她看著箱子，目光中全是驚懼和懷疑。

“這……也是……本能……。”箱子的聲音很痛苦。“這裏的海兔和地球上的一樣，雌雄同體。緊急狀態下，它們自己就能繁衍。繁衍是種本能。追尋食物，讓自己活下去，也是種本能……”

“所以……所以……”路琪嘴唇有些顫抖了。她實在無法把這句話說完。

“所以，”霍頓博士的聲音響了起來，說出了路琪和箱子都無法說完的話：“所以，海兔生出了後代，然後吃掉它們，同時，不斷繁衍新的後代。”

路琪只覺得渾身惡寒，連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這還不是最後呢。讓我們再往下看，看看後來還發生了什麽吧。”霍頓說。

【那只最大的海兔，是不是吃得太多了？我看它的肚子漲得好大——這是吃多了，還是又要生了？】

【我艹！這個海兔，爆炸了？！等等，它炸出來的，那是，那是！艹！那是晶體能量！】

路琪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進展。

霍頓的聲音響了起來，取代了那個刺耳難聽的R：

“這個星球上，一切進化的動力，最初的能量來源，都是這種‘晶體’。它們在海水裏，在土壤裏，在空氣裏，它們無處不在。”

“地球上的海兔，體內可以生成葉綠體，進行光合作用，制造出能量。而這個星球的海兔，體內天然就擁有一種奇特的，制造晶體能量的細胞。在饑餓到一定程度時，它們會啟用這個細胞，瘋狂吸收陽光、水、各種其他微量元素，然後集中轉化成晶體能量，以供給自身。”

“在吞噬了無數同類身體裏的晶體細胞之後，在確認自己再也不可能從饑餓中解脫、自己再也不可能得到正常的食物以後，海兔終於完成了最終的進化：它成了一種，可以高效將其他形式的能量，轉化成晶體的……新物種。。”

“可惜，在R看來，這個事情變成了——如果海兔吃了肉，就能炸出晶體能量。”

“可愛的女士啊，你能猜一猜，R接下來會做什麽嗎？”

路琪面色慘白，聲音低沈：“他會，不斷地捕捉海兔，逼著它們自相殘殺，然後再用不同的食物餵它們，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晶體能量。”

很顯然，R一定是成功了。

他日記裏所說的，【不費吹灰之力的，我就可以發財了！】【我可以絕對安全的，發一筆大財！】，就是指的這個。

“對。沒錯。真是很富有實驗精神的人呢。”霍頓“讚美”道。

“很快，他發現，越是高等級動物的肉，就越能讓變異的海兔釋放出更多的晶體能量。比如，用成年的北極熊，就比用海鳥的效果要更好。”

“這其實是因為，高等級動物本身就吸收了更多的微量元素，自然能被轉換出來的就更多。”

“但對於R而言，他的結論就是：把哺乳動物的肉丟給海兔，就能獲得最多的晶體能量。”

“恰好在這個時候，克林特找到了他。”

聽到這個名字，路琪的心又是一緊。

這個欺騙哈維，走私能量塊的人，最後到底對哈維做了什麽？

“接下來的，請您自己觀看吧。”

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

變成了這樣兩行字：

【現在可為領主解鎖，密級程度為“絕密”的部分資料】

【中級隊員R的最後日志】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完結黑暗冰原關副本，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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