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裏斯豬肝色的臉，蒙上了一層灰白。

他顯然沒有想到路琪會是這個反應。

在他看來，這個白蓮花小聖母，絕對不敢讓這麽多人的性命受到威脅，一定會同意自己的要求。

難道，她是在詐我？

莫裏斯盯著路琪，手依然伸得很高，卻始終沒有按下去。

路琪大概等得不耐煩了，甩出活蹦亂跳的繩子套住莫裏斯，把人扯到自己面前，冷聲道：“下不了手？我幫你。”

說完，她直接按下了莫裏斯腕表上那個紅色的按鍵。

“啊啊啊啊啊啊！”莫裏斯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

“你這個瘋子！最多10分鐘！海嘯就會吞了這裏！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路琪沒有再用繩子纏住他。

她有點兒心疼自己的繩子，需要去纏住這麽一個骯臟的物件。

莫裏斯尖嘯著，從腰後掏出一把采集用的小刀，朝路琪直撲過去。

如果她不怕大家都死，那我至少也要弄死她！讓地球上的幾千萬追隨者一起去死！

然而，他還沒有邁開步子，就臉朝下撲倒在了地板上。

他覺得心臟很痛，身體很冷，整個人開始無法停止地抽搐。

“你……你……你做了什麽……”

“哦，”路琪從背包裏掏出用八爪魚的墨汁凝結而成的【強力麻痹劑】，在莫裏斯眼前晃了晃：“這個，只要0.1單位，就能讓人心臟驟停。”

“我請人幫我精準計算了，如果只是讓人身體麻痹，但不至於死亡的用量是多少。”

“然後把這些劑量的麻痹劑，塗在了——你剛剛坐的那把椅子扶手上。”

路琪攤攤手：“看上去，麻痹劑已經生效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你可能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莫裏斯倒在地上，試圖撐起自己，但確如路琪所說，他連手指都無法挪動。

他只能從喉嚨裏，發出一連串的嘶吼聲，咆哮著：“你就算活了下來，我也能拉99個人給我陪葬！我不虧！”

“而且，”他獰笑起來：“而且什麽口口聲聲要同甘共苦，共同進退，裝得自己很聖潔似的——結果呢，還不是和其他任何‘高級階層’一樣，毫不猶豫地可以放棄底層的生命？”

“你也好！星際先遣隊也好！都一樣！人類就是這樣，根本不會在意底層的死活！只要自己可以活下去就夠了！”

路琪本來準備擰開門把手，聽到莫裏斯的這句話，又停下來，轉頭看著趴在地上的這攤物件，道：“所以呢？所以你就要挖空心思地，成為‘高級階層’？”

“那不然呢？！！不是吃掉其他人，就是被其他人吃掉！你看看先遣隊是怎麽欺騙哈維那個白癡的！你看看鎮上那些人是怎麽看待喬納森這個蠢貨的！”

“我！我只是想成為比這些人更高級的人，然後吃掉他們，有什麽不對！”

“這個世界，千百年來，不就是這麽運行的嗎！”

“至於你，呵，你別裝了！”

“你那些幫助，施舍，說白了不都是在滿足你自己的存在感嗎？”“

“啊我又救了一棵樹，啊我又滿足了領民的一個需求，嘖嘖，其實你只是在讓自己暗爽罷了！這種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感覺，一定很好吧？！”

“說到底，你和我沒有什麽不同！”

“你只是吃得更高級一些！更隱晦一些罷了！”

路琪俯視著他，臉上再次浮現出悲憫的神色。

她搖搖頭，嘆了口氣，擰開門把手，對著站在外面的箱子，和被箱子呼叫過來的諾亞，招招手：“進來吧。”

諾亞一個箭步跳進房間，看著地板上那攤人，眉頭皺得死緊，把人單手拎了起來。

“把他鎖到自己的房間吧。我不想再單獨造個監獄來關他。”路琪的聲音有些疲憊。

諾亞點點頭，拎著人就要往外走。

“對了，”路琪叫住了諾亞，對著臉朝下被拎在諾亞手中的人說道：“最後告訴你一件事。”

“你說的爆炸，海嘯，都不會發生。”

“箱子，過來，把你最後拍攝的礦山視頻，投個影。”

箱子乖乖地把視頻投放了出來。

視頻裏，曾經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曾經除了巖石別無他物的礦山，爬滿了藤蔓。

褐色的藤蔓枝條上，全是綠色的樹葉，如手掌般大小，在夜風裏微微抖動著。

在礦山的頂部，不知何時蓄滿了雨水。雨水順著山間縫隙，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儼然是一條天然的小溪。

莫裏斯瞪著視頻看了好幾遍，始終不敢確認，這就是那座光禿禿的礦山。

直到鏡頭最後轉向了曾經的礦洞口。

那裏，盡管也早已被植物所占領，但還能依稀看出之前的模樣。

“你——！！！”終於明白過來的莫裏斯，歇斯底裏的想要大叫，卻被諾亞拎著，臉朝下往地上一杵，沒了聲音。

“你灌進巖石裂隙裏的晶體顆粒，已經被這些植物，吸收得一幹二凈了。”

“至於剩下的那些化合物，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引發爆炸的。”

“所以，你老實地待在你的房間，享受大半年的禁閉期吧。”

說完，路琪揮了揮手，讓諾亞帶走了莫裏斯。

10分鐘以後，諾亞回來了。

“關好了。”他說。

路琪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又疲憊又悲傷。

“……你，同情他？”諾亞試探著問。

路琪搖了搖頭：“他的家族，是個悲劇。但他本人，不值得同情。”

諾亞沒有說話，只是專註地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他的爺爺，被人欺騙，被人利用，我想，到最後，他也沒能回到地球，沒能見到自己的兒子喬納森。”

“他的父親，被人嫌棄著、厭惡著長大，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能夠養活自己，卻……卻被自己的兒子，當做了騙取保險金的工具。”

“他們兩位……都是平凡卻善良的普通人。”

“哈維，明明受盡白眼，卻始終保持著基本的同理心，能夠去關心別人，能夠想著幫助其他人。喬納森，明明已經被炸殘了腿，明明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收下保險金，至少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卻選擇把錢都捐出去。”

“可是。”路琪搖了搖頭，沒有往下說，眼裏盛滿了悲哀。

“可是，”諾亞慢吞吞地接過話：“他們倆，都過得很悲慘。”

“對。”路琪垂下頭，看著地板，話語裏都是無奈：“他們都很悲慘。他們……是完全的，受害者。”

“受害？被誰所害？先遣隊的其他人嗎？小鎮的其他居民嗎？”諾亞問道。

路琪搖了搖頭，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繼續往下說道：“其實……某種程度上，莫裏斯也是受害者。他已經臣服於一套扭曲的邏輯，他對這套邏輯沒有半分的質疑，他全心全意地接受現狀，然後——拼命地，要把自己融入到這裏面去。”

“面對吃人的怪獸，他不會想著要去砍掉這頭怪獸。他所想的，是自己要如何才能成為這頭怪獸，去吃掉比自己更弱的人。”

“吃人的怪獸……？”諾亞有些似懂非懂，迷茫地重覆著。

路琪勉強笑了下：“好了，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諾亞離開了。

箱子還沒有。

【主人，你打算一直關著莫裏斯？】

路琪一邊擦拭著自己的椅子，一邊擡起眼皮看了看箱子，嗯了一聲。

【為什麽不直接……處置掉？】

路琪皺皺眉，手抱在胸前，盯著箱子：“餵餵，你不是AI嗎？AI可以說出這種話的嗎？你的第一定律，不應該是‘不得傷害人類個體’嗎？”

箱子慢吞吞地答：【沒錯。可我的第0定律，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整體利益，也不可以坐視人類整體利益遭受傷害。’】

【留著那樣的人，只會浪費領地的糧食而已。】

路琪拍了下箱子的“腦袋”，道：“我們的糧食很充裕。”

“而且，我們現在並沒有脫離人類社會的框架。”

“他剛剛承認了他曾經完成的一場蓄意謀殺，以及一場未遂的謀殺，這樣的罪行，應該受到什麽樣的處罰，留給系統以外的專家吧。”

“我阻止了他的行為，這是我身為人類、身為領主的義務。但是，系統也好，人類社會也罷，都並沒有賦予我立刻剝奪他生命的權利。”

“我又不是法官，”路琪聳了聳肩，“做不出這麽專業的判斷。”

【哦……】箱子也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

“其實，”路琪說到這兒，突然擡起頭，望著窗外，開始自言自語：“對啊，我對很多事，都不是最專業的。我知道自己沒有駕駛技能，所以需要領民來駕駛。我知道自己不會養殖，所以需要領民來養殖。”

“那，為什麽我會覺得，所有領民的個性化需求，都是我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呢？”

【嗯？】箱子有點兒沒跟上路琪的思路。

路琪打開後臺，嘩一下拉開自己十幾天來收到的所有需求。

有不少需求，她已經都滿足了，向領民們發放了相應的物品。

但有的需求，或者是因為缺少配方，或者是因為這幾天實在太忙，並沒有得到滿足。

比如，有領民提出，【想要吃到奧爾良烤雞】。

她當時腦子裏過了一下，應該去找張莉莉要一下奧爾良烤雞的配方，然後用海鳥蛋做出烤雞發放給這位領民，但轉瞬，這個需求就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給淹沒了。

其實，既然這些需求都是公開的信息，那為什麽不轉出去，讓其他更擅長、更專業的人，來滿足這些需求呢？

作者有話說:

裏面提到的第一定律和第零定律都取自阿西莫夫的“機器人四大定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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