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什麽都沒有。

不，並不是什麽都沒有，那個大叔依舊坐在那張破沙發中。

就像早就知道我會在這一刻推開門一樣，一聲不吭地看著我。

只是，那個女孩不在。

不在……

『紫夜呢？』

我笑著，緩緩地走進了房間了。

『啊，我知道了，她上廁所去了吧？』

我笑著走到大叔的跟前，笑著說出了我的猜測。

我一直在笑著。

然而那個大叔卻沒有笑。

那個從見面開始就經常掛著令人火大的笑容的大叔，沒有笑。

他看著我，用一股討厭的深沈視線。

『不，他走了。』

『走了？別開玩笑了，她那副身體能走哪去啊？』

自顧自地說著輕松的話，我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臉上。

笑不出來了。

恐懼感無可抑制地迅速擴大，內心如同被風化的巖石表面那般，一點一點地剝落。

『就算再虛弱，她也不會因此而無法行動。她的昏迷，是因為“永夜”的突然降臨造成的沖擊。』

男人的話，為我那已經搖搖欲墜的內心再添上了那沈重的一錘。

我已經快要無法抑制自己的恐慌，但他似乎不打算停下來。

『你大概也察覺出一點苗頭了吧？』

『什麽……苗頭……』

『那本書，你已經看過一點了吧。我專程給你電筒就是為了讓你確認它的內容啊。』

男人走到墻角拿起一罐啤酒，一口氣灌了下去。

長長地喘了一口氣，男人在酒精的催促下，下定決定一般地說了下去。

『那個女孩，並不是人。』

終於，我再也無法忍耐，硬皮書從我的手中滑落，與它一起落地的，還有我支離破碎的心。

真相沈重的撞擊讓我頭暈炫目，也終於讓我明白：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無論是否願意，我都已經在這個男人驅使下接觸到了那個女孩的真實。

跌落在地上的硬皮書正好翻到了書的扉頁。

上面只有一行字。

“謹以此書悼念我們的歌語之聖女——紫燁。”

——————————楔子

聖泉教會。

沒有人清楚地知道它在什麽時候成立，又是誰給它奠定了那宣稱以“感悟世界本質”為目的的基礎教義。

唯一可知的是，在那長達三百年的歷史斷代期之前，就已經有了這個組織存在、活動的跡象。然而，那些記錄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與傳說，根本無據可查。除了可以證明這個組織在那時就存在以外，剩下的什麽也無法說明。

在那段時光中，聖泉教會一直處於歷史的陰影之下。

然而，它在兩千年前突然崛起，並迅速擴張。記錄開始詳細，活動規模也越來越廣。它的大規模活動以標志著那段沒有留下任何歷史記錄的黑暗期的結束。

換句話說，聖史元年之前，聖泉教會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型宗教組織。而聖史元年之後的人類歷史，幾乎等同於聖泉教會的教史。

三百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現在已經無從得知。關於那三百年，不僅沒有留下任何文獻資料，甚至連傳說都沒有留下一個。

唯一可知的是，在那三百年裏，聖泉教會充實了自己的實力，並在後來的爆炸式擴張中牢牢掌握了幾乎整個世界的控制權。直到現在，以聖泉教會為支柱的神聖宗教聯盟依舊控制著全世界約百分之七十的人口。

毋庸置疑，聖泉教會是位於人類社會頂端的組織，而身在聖泉教會頂點的，則是名為最高代言人的『聖者』與當年為教會擴張立下汗馬功勞的四大騎士家族。

即使如此，聖泉教會的權威依舊會受到來自世俗的挑釁，甚至是挑戰。

近一百年裏最嚴重的一次沖突發生在二十一年前——

那一年，聖泉教會年僅十五歲的第五十七人最高代言人在巡游時遭到反教會勢力的狙擊，不幸身亡。

『紫夜已經死了，在二十一年前。』

『正如那本書上所記載的，她在二十一年前死於反教會勢力的暗殺。』

男人重新拿起一罐啤酒，打開，一口氣喝掉了半罐。

『至於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孩……』

話說到半截，剩下的半罐啤酒也被男人灌進了肚子裏。

『……只是個幻影而已。』

『幻影……』

『就是假貨啊——有著紫燁的外表、聲音、記憶和一部分性格。』

『但是，她不是紫夜，只是一個無比接近的虛像。』

『真正的紫燁，已經死了。』

『這算什麽……』

『原本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啊，知道的也不多，不要要求太高了。』

『總之，先不要亂插話，除非我問你問題。接下來的部分就有點玄了，你聽不懂的話也不要多問，因為我也說不太清楚。』

『第一：你怎麽看待這個世界？』

『……奇怪的世界，但並不是無法適應。』

『果然如此嗎……那麽，第二個問題：你怎麽看那些黑色的東西？它們為什麽攻擊你？』

『不知道，不過，把它們當成這個奇怪世界的一部分就能夠接受了。』

『很好。那如果我這樣告訴你：這個世界是一個人，而那些獵手是這個世界的免疫細胞，你會怎麽認為？』

『那個人……是她嗎？』

『你完全沒有對這個說法本身感到懷疑啊？』

『這個世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是可能的。』

『你對自己所能認知的世界這麽不信任嗎……』

『……』

『算了，不想回答也無所謂，那是你個人的事情。』

『其實剛才的描述並不是很準確。與其說這個世界是一個人，還不如說這個世界是因為一個人而誕生的。』

『紫燁……嗎？』

『對，這個世界誕生的本源就是她——“歌語之聖女”紫燁。』

『“歌語之聖女”紫燁……』

『以前，似乎在哪裏聽說過這個名字……』

『餵餵……只是聽說過而已嗎？在我的學生時代，這個名字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代溝還真是可怕的東西。』

『……』

『言歸正傳。二十一年前，作為人類而存在的紫燁確確實實地被抹殺掉了。』

『現在的“紫燁”，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了，她已經成為了一種“存在”。』

『存在……』

『那……我見到的那個女孩又是什麽？』

『不是讓你不要多問嗎？……算了，反正馬上就要說到這個部分了。』

男人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沈默了片刻。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紫燁是一眼巨大的“泉”。』

『她就是這個世界的存在的基礎。比喻一下的話，就像湖與浮在湖面上的樹葉之間的關系。』

『接下來的部分還真不好解釋……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為一個人死了，她的意識還會存在嗎？』

『我不知道。』

『我沒有見過鬼魂之類的東西，但我並不打算否認它們，因為我也沒有辦法證明它們不存在。』

『好吧……那我就用別人曾經對我用過的一個比喻來說明。』

『如果把一個人比作一杯茶，那麽靈就是水……』

『……差點忘記你不知道靈是什麽了。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與能量類似的東西……高中物理有學過能量守恒定律吧？』

『……我上完初中就離開學校了。』

『……』

『總而言之，如果把人比作一杯茶，那麽靈就是水，表層意識與記憶是浮在水中的茶葉，而人體就是杯具。』

『就算你不去動那杯茶，水也遲早有一天會全部變成水蒸氣進入水的循環，一旦水耗盡，一杯茶也就結束了。』

『而如果杯子裏還有水，就算我們把茶葉撈出來，那杯茶還是那杯茶，因為茶葉的成分已經影響了這杯水的性質。』

『靈的基礎作用之一就是承載一個人的深層意識，這也就是為什麽一個人即使失去了記憶，一般來說性格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當然，你可以通過加入新的茶葉來改變他的性格。』

說到這裏，男人就像是厭倦上課的老師一般，帶著略顯不耐煩的表情重新打開一罐啤酒，一口氣喝掉了大半。

『但如果這杯茶還沒有被喝完的時候，杯具被打破了會怎麽樣呢？』

男人把手中的易拉罐放開，然後理所當然地，喝了一半的啤酒灑了一地。

『水會灑出來，連同茶葉一起。但水並不會立即消失，它會在地上不斷地流淌、擴散，直到完全揮發。』

『如果水量太多，茶葉就會隨著那些水一起流淌，於是就有了殘留著一定意識徘徊在這個世界上的靈，即所謂鬼。』

『是這樣嗎……』

我嘆了一口氣。

『哦？你理解了嗎？不錯呢！我當時可是用了很久才理解她究竟在說什麽啊！』

『……她？』

『呵……沒什麽，不用在意。』

回避著這個話題，男人岔開了話頭。

『讓我們回到“那個女孩是什麽”這個話題上來吧……』

『二十一年前，紫燁被反教會勢力殺死。』

『容器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要修覆是不可能的。

而聖泉教會又不願意放棄那個杯子裏裝著的巨量的“靈”……』

『如果是你面對著這種情況，會怎麽做？』

『把水裝到其它容器中。』

『是啊，一般來說都會選擇這樣做吧。』

『於是，那些老家夥們找了一個容器把那些水裝了起來，需要的時候就放一點，再需要的時候就再放一點……』

『真是方便啊……就像飲水機一樣。』

男人的嘴角充溢著嘲諷味十足的苦笑。

『但是他們有把水儲存起來的能力，卻沒有凈化它的方法。』

『把無法流動的死水裝在一個密閉的容器中，時間久了會怎麽樣……不用想也知道吧……』

說著，男人重新打開了一罐啤酒。

『紫燁的靈與意識，被一起裝進了那個容器中。』

『那個女孩就那樣一直呆在那個空無一物的世界裏，一直忍耐著、忍耐著……』

『終於，密封的水變質了。』

『在那水中，出現了兩個繼承了紫燁一部分“性質”

的“微生物”。其中一個，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女孩。』

『另外一個就是你口中的那個“她”嗎？』

『那也是一個很有性格的家夥啊……和你的那個“紫夜”一樣。』

手指輕輕地敲打著啤酒罐，男人露出了一絲懷戀的溫柔笑容。

但那笑容一隱即逝，他的表情隨即又恢覆了那種深沈的憂郁。

『你認為把這樣的兩個“微生物”關在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容器裏，會發生什麽事情？』

大叔的話讓我想起了紫夜那桀驁不馴的神氣。

『大概……會發生一些很麻煩的事吧。』

我說出了最真實而直觀的看法。

『是啊……的確是很麻煩的事……』

『容器由於她們兩個的存在產生了一個漏洞，於是外界的信息第一次湧入了那個什麽也沒有的世界。』

『這些信息與那兩個不穩定因子接觸後，兩個“夢境”誕生了。』

『“夢境”？』

『就是這個世界。』

『空無一人的城市、隨便你拿東西的商店、還有那些又醜又黑的家夥，怎麽看也不會是現實吧。』

『這樣的世界……有兩個？』

『對，兩個。雖然另一個已經崩潰了。』

『……被我親手毀滅的。』

毀掉了那個世界？

氣氛突然產生了變化。

隨著話音落下，男人身上透出了一股令我感到強烈不安的氣息。

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種莫名的焦躁與危機感……再次出現了。

『毀掉了那個世界的你……準備在這裏做什麽？』

『呵……類似的問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問過我啊。』

男人拿著易拉罐走到我面前，用他那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陰沈的視線凝視著我。

我的不安感越發地強烈了。

『難道……你是想……』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獵手會在學校聚集起來攻擊你們？還有，為什麽天色會突然變黑？』

『現在可是上午十點哦。』

腦中濃郁的不安仿佛因為這一句話被壓縮了，化成了一顆倒計時中的*。

『這些異常……原來是你造成的嗎？！』

『那是這個世界本身的反抗啊……』

『這個世界，已經快要崩潰了。』

『現在，外面那些獵手正趁著黑夜瘋狂地搜尋“威脅”這個世界的人。不過沒用了……這個世界的根源已經枯萎，崩潰已經是既成事實。包括基礎在內，所有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

男人停頓了一下，忽然態度急轉，輕輕松松地說道。

『是我做的哦。』

『你做了什麽……』

我不自覺地垂下了頭，上下牙床漸漸地越咬越緊。

*被引爆了——剛才的猜疑被男人以輕松的語氣證實了之後，不安完全變成了憤怒。

『既然這個世界是外界的信息與那個女孩接觸之後才產生的，那麽要毀掉這個世界應該怎麽辦？答案很明顯吧？』

『我在問你，對她做了什麽！？』

我提高聲調，大聲地喊了出來。

就像早就料到了我的憤怒，男人露出了一絲帶著苦澀的微笑。

看到他那笑臉我確定了，導致紫夜身體虛弱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

就是這個家夥……傷害了紫夜！

『我說過的吧？那個女孩本身就像是紫夜派生出來的一個“微生物”，而這個世界就是將她的菌床。』

『而現實是她的營養來源，她必須不斷地從現實世界汲取“靈”才能維持她本身的“靈耗”。』

『我只是堵住了她吸取“靈”的渠道而已。』

『所以她才會那麽虛弱嗎？！她會怎麽樣！？』

壓抑著心中噴湧如狂的怒意，我捏緊了拳頭。

『會消失哦，很快。』

『或許，也可以說是死掉吧？』

說出這殘酷的審判詞時，男人依然掛著張笑臉。

『你這個……混蛋！』

會出的拳頭被男人簡單的接了下來。

『對我的做法感到憤怒嗎，少年？但其實我的行動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啊。』

他依舊笑著盯著我，沒有一絲動搖。

不爽，那笑容令我相當地不爽，不爽到難以壓制住想要暴扁他一頓的沖動。

我揮出了另一個拳頭。

這一次，它重重地打到了男人的臉上。

承受了重擊的男人踉蹌幾步，仰面倒在了沙發上。

可他立即又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

『唉……雖然被她們拜托過，但這一部分果然還是不想說啊。』

『不過……不說出來似乎還真阻止不了你。』

終於，直起上身的他再次收起了笑容。

而伴隨著那笑容消失的同時，異樣的壓力頃刻填滿了整個房間。

『你有沒有想過，她從這個世界吸取靈的結果是什麽？』

聽到這句話，本來準備沖上去再給他兩拳的我怔住了。

一瞬間，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些黑色假貨的身影。

不可能……

『這個世界現在不僅僅存有紫夜的靈，你和我也在這裏不是嗎？』

胡說。

『當卷入這個世界的人的靈被吸取殆盡後，他們變成了這個世界的殘渣，永遠地徘徊在黑暗之中。』

這家夥在胡說。

『那些黑色的家夥，曾經都和你一樣哦。』

『住口————！！』

怒氣失控了，轉瞬之間盡皆化為殺意。

匕首破空而出，發出危險的尖嘯。

男人躲開我的攻擊，空中的話語依舊沒有停下。

『又是排斥反應啊……你這家夥就這麽不願意醒過來嗎？』

胡說……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閉嘴——！』

又是一次揮擊。

這一次，他用跟我手中那把一模一樣的匕首擋住了破空的利刃。

金屬撞擊的尖銳聲音回蕩在房間裏，而男人依舊在喋喋不休地說著。

『你好好的思考過了嗎？關於這個世界，關於你自己。』

『閉嘴——！！』

提起右腳沖著他的膝關節一擊鞭踢，但被他的左腳搶先一步擋了下來。

『你在這裏幹什麽？你在這裏會怎麽樣？』

『你想保護紫夜？但是你為什麽想保護她！？』

『你其實早就察覺到了吧？那份讓你如此留戀這個世界的感情的虛假性——！』

『閉嘴————！！！！』

用盡全部力量，我揮出了左拳。

這最後的攻擊，依舊被男人輕易地接下了。

全身無力地跪倒在地，我已經無法將註意力放在這個男人身上了。

難以抑制的悲傷從心底湧出，混亂侵蝕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你明明知道在這個世界呆下去會喪失自我，明明知道自己想保護的到底是誰，你明明知道醒來時到底呼喊的是誰的名字！！』

『你想要保護的，根本不是紫夜！你那強烈的保護欲只是被轉嫁到了那個女孩身上罷了！』

『只有這個，你才會毫無懷疑地留在這個世界；只有這樣，你才能成為合適的餌料……』

男人激昂的話語漸轉平和，吐出了那被我的愚蠢埋藏已久的真相。

『你呼喊著的小伊是誰，你不會忘了吧？』

『……！？』

抵抗被這個簡單的名字瓦解了。

思緒被激活，那本該已經忘記的回憶呼之欲出。

“既然他是弱者，就由我來成為強者。”

“哥哥，不要太勉強自己。”

保護……

我曾經發誓要保護的人……

『事到如今，你還想逃避嗎？』

『……』

想起來了，那個名字。

怎麽會忘記呢。

怎麽能忘記呢。

我想要保護的人。

我沒能守護的人。

小伊……

『……哥。』

『哥哥……』

『哥哥！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小車在公路上平穩地行駛著。

父親坐在駕駛座上，我和小伊並肩坐在後排。

小伊的語氣明顯充滿了怒意，再不應付一下她可能真的會慪氣了。

『嗯，我在聽啊。』

回答的同時，我繼續註視著窗外飛逝的景物。

『哥哥，不要太勉強自己。』

『我沒有勉強自己啊。』

『那你就放松一點啊！老爸好不容易才能帶我們出來玩，你一直在那裏崩得緊緊的做什麽嘛！』

『這是必要的警覺性嘛，已經習慣了。』

『所以說哥哥你在勉強自己啊！學業完全放棄了，每天的鍛煉也越來越過火。』

『至少初中我還是畢業了吧？而且鍛煉雖然加大了強度，但那完全是隨著體能增長的，不是勉強自己啦。』

『會說這種話就說明哥哥你再勉強自己！爸爸你也說說他嘛！這麽緊張兮兮的哪裏還像郊游啊！』

在我這裏得不到滿意答覆的小伊如同往常一樣，把裁決權交給了父親。

我從後視鏡裏看到，一直默默開車的父親明顯地苦笑了一下。

『沒辦法，保持警惕性也是很重要的鍛煉，畢竟你哥哥他想成為一流的保鏢嘛。』

父親他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我是為了什麽而鍛煉自己，又是為了什麽而放棄學業。

母親去世的那年，小伊還很年幼。

她並不知道繼承母親事業的父親面臨著什麽樣的危險，也不知道這幾年中，我已經粉碎了多少陰謀。

就連我不斷磨練自己的理由，我也僅僅告訴他那是為了成為一名保鏢。

她什麽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我的人生、父親的人生，都已經無法回到正軌了。所以，至少要讓小伊的生活維持在普通的日常當中。

幸好對方也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克制。這幾年的攻擊，基本上都只是針對直接從事調查工作的父親。

但誰也說不準，一直無法得手的他們會不會在某一天把黑手伸向小伊。

我要守護的不僅僅是父親，還有小伊。

所以，我必須變強。

僅僅是現在的程度還不夠，還要更強……

『但是，我們現在是在郊游吧？』

看到父親站在我這邊，小伊頓時變得沮喪起來。

『好不容易可以一起玩……』

……

看著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讓她這麽消沈……

拿她沒辦法啊。

深吸一口氣，我盡量使臉上浮現出自然的笑容。

『……說的也是，既然一起出來了，就放松一點吧！』

像突然得到線團的小貓，小伊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來。

『嗯！這樣才對！』

『我就說哥哥你不要太勉強自己嘛！』

看著活力十足的小伊，我發自內心地。溫暖地笑了笑。

不要太勉強自己嗎……

對我來說，只要能夠看到你的這份笑容，其它的都無所謂了……

剎車轂的尖嘯、金屬裂解的碰撞聲、反應不及的動作。

前一刻還在綻放著的笑容在下一個瞬間，定格。

會議一口氣湧上了意識的表層。

為了保護某人而不斷磨練的日子。

要保護的人的笑容。

還有我存在的意義。

原來我的心靈真的被某種東西占據了，被那份落空的保護欲。

世界沈寂了，與我的內心一起。

我不是不記得自己到底在呼喚睡，只是，不敢去正視而已……

『剛才我醒來的時候……喊著的名字……是小伊吧？』

『你終於肯醒過來了嗎？』

『我會失去這些記憶……真的……是因為紫夜嗎？』

『那是她作為這個世界的核心而存在的本能……在接近她的瞬間，任何人都會被施加強烈的暗示。』

『暗示？』

『對，暗示，也可以理解為催眠。』

『“保護她”、“喜歡她”、“憎恨她”、“傷害她”……總之，她會成為你心中最強烈感情的承受對象。這一切，都是為了把外來的靈魂束縛在這個世界之中。』

『是這樣啊……』

我站起身，從男人的身前退開。

終於明白，那天的她為什麽會欲言又止了。

黑色的情緒被剝離，世界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我為什麽在這裏。

——我到底經歷著什麽。

終於，我能夠毫無阻礙地去思考。

我要保護的人是小伊。

我那強烈的保護欲的施加對象，是小伊。

但是……

『的確，我想要保護的不是紫夜，我也許真的被施加了暗示。』

我要保護的人……已經不在了。

『但是現在那暗示已經被解除了吧？』

現在的我，還擁有什麽？

『我依舊記得那個女孩，還有和她渡過的那段短暫的旅程。』

我從腦海中搜尋著我還擁有的東西……

……找到了。

她的笑容。

她的嬌嗔。

只有在這裏，我才不是一無所有。

『也許，我對她那過度的保護欲，確實是被扭曲的結果……』

『但是那個女孩，真的是帶著虛假的感情跟我一起度過這段時間的嗎？』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對她來說只是“食物”。』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

『就算如此，我依舊想要保護她。』

在內心被那扭曲的保護欲淹沒時，我一直沒能去思考。

但是，當那份扭曲退去，沈浸在心底的最真實想法，清清楚楚地浮現了出來。

突然發現自己，自己是如此地思戀那個帶著傲氣的女孩。

渴望和她在一起、喜歡著與她相處的時間。

我再次握緊了匕首，慢慢舉起。

『即使暗示已經消失，我依然選擇與你為敵。』

『因為她是我必須去守護的人。』

『即使你會因此失去自我？』

『除了那個女孩，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

男人楞在原地，一臉驚異地看著我。

良久，他笑了起來。

沒有沈重，也少了那份調侃。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發自真心的笑容，如同一個擡到寶藏的孩子。

『呵……呵……看來我和她們都看走眼了啊。』

『其實她根本不用對你施加暗示……』

『就算不扭曲你的意志，你也會選擇豁出命去保護那個女孩。』

『你是貨真價實的“迷失的守護者”啊。』

『“迷失的守護者？”』

『難道不是嗎？』

『……至少，現在不是。』

現在的我已經再次找到了必須去守護的東西。

將匕首橫到胸前，我明白了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看到我的動作，男人也收斂了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告訴我，怎麽才能阻止那個女孩的消失。』

『如果你能夠說服那個女孩的話，還是來得及拯救她的。』

『不過，前提是先打倒我。沒辦法，我也有必須要背負的包袱啊。』

男人凝然擺出了戰鬥準備的架勢。

『……是嗎。』

『最後確認一次：即使這個世界是扭曲的，身處其中的你早晚會喪失自我。這樣，你還是要守護這個世界嗎？』

『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會怎麽樣和我沒有關系。』

『所以說啊……你還沒有發現嗎？』

男人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的願望……本身就是不可能實現的啊。』

話音落下的瞬間，男人的身體發生了異變。

黑色的肌膚撐破了那邋邋遢遢的西裝，匕首也跌落在地，他的雙手變成了比匕首還要鋒銳的武器。左臂上。有一條我再熟悉不過的傷痕。

『我不是說過，南邊有個不好應付的家夥嗎？』

『雖然料到遲早會有這麽一天，所以提前去試了試你的身手。不過現在的你看起來似乎更棘手了。』

明明是個匪夷所思的場面，但我卻沒有太過吃驚，似乎潛意識中早就預料到會與它重逢，地點和方式反而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原來就是你嗎？那個獵手……』

『因為我已經喪失了很多東西了啊……少年。』

戰鬥開始了。

那是超越視覺捕捉極限的速度。

來不及定位、來不及思考，閃避完全來自身體長期積累起來的條件反射。

後跳完成的那一瞬間，利爪帶著尖嘯的風聲破空而過，還來不及緩一口氣，後繼的攻擊便接踵而至。

閃避、閃避。

意識跟不上植物性神經的反射速度。當大腦發出指令時，身體早已完成了動作。

狀態不錯。

身體的反應與速度，幾乎趨近於巔峰狀態時的水平。

幾個躲閃之後，抓住轉瞬之間的破綻，我的匕首從它的門面一閃而入。

……

……被它躲開了。

與其說它的動作是敏捷，還不如說是異常——仿佛慣性在它身上不存在一般，它硬生生地停住了正在前沖的身體。

對方切實地躲開了我原以為至少能夠擦傷它的一擊，並且利用這一擊後的短暫空隙發動了下一輪進攻。

爪擊從側面襲來。

要躲開它並不難，不論是小跳還是軸移都能夠輕松做到。

但是我選擇了蹲伏。

就在利爪從頭頂掠過的瞬間，我弓身反手，將全身的力道灌註在匕首上，向著它的胸口疾速推去。

由於它的雙臂已經位於外門，此時他的胸口對我完全洞開。

我並不奢望這一擊能夠直接擊倒面前這個異常強悍的對手，但至少可以對它造成不小的傷害。

然而下一刻，我被擊中了。

就在刃風已經貼近它的皮膚時，它突然對我來了一記膝撞。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獵手使用腿部攻擊。由於我的註意力一直放在那雙過於顯眼的手爪上，對於這意料之外的攻擊一點防備都沒有。

膝撞直接命中了我的小腹，我被踢得倒飛出去。

腹部的沖擊還沒有完全消失，後背又重重地撞到了墻壁上。

呼吸困難，意識也產生了一瞬間的空白。

即使這樣，我的戰鬥神經依舊對猛沖而至的黑影做出了本能反應。

上身迅速側翻——黑色的利爪如同撕裂朽木一般插入了我頭頸旁邊的水泥墻。

同時，我沒有忘記趁此機會在那只陷入墻壁的手臂上補上一刀。

然而明明沒有多大力度的一刀卻造成了出乎預料的殺傷，匕首劃開那黑色的肌膚時，手中幾乎沒有任何阻力感。

這才明白，這把匕首的鋒利程度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

遭到意外重創的獵手並沒有產生絲毫遲鈍。我的刀刃在它的手臂上割過的同時，另一只利爪已經襲到了我的面前。

再一次彎下身。有了上次的教訓，這一次我沒有貿然深入，而是將攻擊目標定位成他的手臂。

他顯然也明白我的意圖，向我踢出一腳，逼著我向側面跳開。

等我穩住身形時，對方已經再次朝我沖來。

從正面撲來的攻擊氣勢十足，並且難以回避——就算躲開了第一下，源源不斷的後繼壓制也會讓我只能不停地閃躲，這樣下去只會越來越被動。

那麽，冒一下險吧！

將力道集中在雙腿上，我迎向了那黑色的影子，用匕首正面攔向他的利爪。

如果這把匕首足夠鋒利的話……

果然，他似乎也很忌憚這匕首的銳利，臨時把爪擊換成了掃腿，襲向我的下盤。

這正是我想要的。

既然從中盤進攻會遇到他的腿部還擊，那麽從上方著手就行了。

借著前沖的力道，我跳了起來，輕而易舉地超過了半伏在地的獵手的高度，將手中的刀刃對準了他那只還能夠活動的手臂。

由於不願意與我手中的匕首硬碰硬，他選擇了收回那只手。

和我預料的一模一樣。

虛招並不是只有他才會用，我這一次的攻擊目標原本就不是他的手臂，而是肩膀。

由於剛才的側踢，他現在只有一只腳能夠用出力，完全不足以改變他現在的身體位置。

手臂能夠收回，但肩膀的位置不可能有太大的改變。

接觸只在剎那之間。

我在他的身後著地，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傷至關節的傷痕。

這樣的話，他的兩只手爪都已無法使用了。

勝負已定。

然而，接下來的他再次采取了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攻擊方式——發力後躍，用身體整個地向我撞了過來。

力道上的主動、體重上的優勢，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背對著他飛了出去。

這樣的話，會正面撞到墻上！

在空中全力揮臂，借著慣性將身體反轉過來。

然而轉過身的那一刻，我看到的是順勢搶到我身前的一記回旋踢。

已經……躲不開了。

明白這一點時，我做好了迎接下這一擊的準備。

但獵手的力道遠不是我的身體所能夠承受的。即使臨時提起的左臂成功護住了要害，兩擊合一的沈重力道還是讓我重重地撞上了身後的墻。

『咚！』

一聲悶響，猛烈的撞擊幾乎擠出了我肺中的所有空氣。

襲上心頭的眩暈使我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脊椎一般力道全無。

黑色的影子沒有片刻的遲緩，一記腿鞭準確而兇狠地直接命中了我的頭部，我向著側面斜飛了出去。

砰然落地，視線迅速變得模糊，眼前一片慘白。

想要爬起身來，但最終只是把癱倒變成了半蹲。

我輸了。

也許是做出了相同的判斷，黑色的影子沒有繼續對我發動追擊。

他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靜靜地盯著我。

就跟上一次一模一樣，他又收手了。

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他果然……又收手了。

這個人……到底要天真到什麽時候啊？

戰鬥中對於敵人是不能仁慈的。

明明已經是個大叔了……

為什麽……還是不懂呢。

雖然全身已經開始湧現強烈的無力感，雖然視線已經變得模糊，雖然呼吸已經無比地紊亂……

但匕首仍在我手中。

我不是什麽正義使者，只是一個可以不擇手段的守護者而已。

趁著他的停頓，我撲向了他。

沒有料到我會突然反噬的黑影在短暫的一楞之後，依然做出了躲避動作。

但那短暫的猶豫已經註定了他的失敗。

匕首準確地插到了他的小腹之上，銳利的刀刃直沒至柄。

得手的同時，我全力推開他的身體，借著反力拉開距離。

但他沒有回擊，也沒有發出一聲*，只是借著剛才躲避的勢頭持續後退，靠在了墻上。

『……抱歉。』

我低聲說道。

我明白，就算是獵手，剛才的那一刀也已經是致命傷了。

他沒有說任何話，也許是因為現在這個樣子的他無法發出像樣的聲音。

不過我知道，他聽到了。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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