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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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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一天天低下來,平城的秋天也算是到了尾巴。

冷空氣染黃了路兩旁的樹,催著葉子早日回歸大地。

最明顯的就是排隊買綠豆粥的隊伍越來越短。

在這種清晨能呼出冷氣的時節,大家更願意買一杯熱乎乎的胡辣湯,沒人再去買清熱解暑的綠豆粥。

除了趙舒蔓。

她喜歡喝綠豆粥還有另一個原因——每當她有任何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吳玉玲都會首先想到幫她煮綠豆粥來喝。

前世讀了大學之後,因為距離平城遙遠,所以很少再有機會喝到母親煮的粥。

所以她習慣了在任何點飲料、粥的時候,買和綠豆有關的飲品。

早晨出門之前,吳玉玲跟她說了一件事。

是有關曹健皓那個禽獸的。

“蔓蔓,媽媽跟你說件事,你不用難過,甚至不用放在心上。”

看到吳玉玲這樣小心翼翼的態度,趙舒蔓就知道大概是曹健皓的事。

“你大伯昨天晚上打電話過來,說咱們的律師說,這次那個曹健皓肯定能判刑,讓我們放心。”

吳玉玲拉著趙舒蔓的手,“至於時間長短,他那邊現在還不敢說死,但一定會盡量爭取多關那個禽獸一陣子的。”

“而且,蔓蔓你放心,這件事情沒人知道的。”

說這話的時候,吳玉玲每一個字都極為謹慎,生怕傷到女兒的心。

“那就好!”趙舒蔓重重點了點頭,“那種禽獸最好能關他一輩子不放出來,雖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能把他關進去我已經很開心了!”

“這次還是多虧了大伯,跟律師對接這些事都是他在忙。”

趙舒蔓話說的幹脆,臉上沒有一點傷感和悲切,更沒有表現出絲毫羞愧。

——吳玉玲心裏松了一口氣,她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女兒因為這件事留下心理陰影,現在看來,女兒完全沒有她心想的那些困擾。這就好了,只要女兒能夠開心幸福,她什麽都不怕。

一想起母親為自己擔心的模樣,趙舒蔓就覺得難過。

她知道,就算她表現的再不在意,也沒辦法讓母親真正釋懷——雖然母親沒有表現出來,但趙舒蔓知道,她一定很愧疚。

可幸運的是,趙舒蔓是真的不在意。

因此,她相信,總有一天,母親能明白自己。

晝夜溫差也漸漸變大。

中午的時候穿著毛衣還有些悶熱,到了傍晚拉上校服拉鏈還會覺得涼。

晚飯後,趙舒蔓發現自己來了姨媽,問季灼灼借了姨媽巾之後,還是決定去一趟小賣部。

從小賣部回來的路上,她走的很慢。

來姨媽第一天是這樣,肚子會很不舒服,渾身都會冒冷汗。

不知道為何,今天好像比從前要更難受。趙舒蔓臉色慘白,額頭都出了薄汗。

她本來就瘦,走在這樣的寒夜裏,寬大的校服被風吹的飄起。

像極了風中一片孱弱的葉。

很快就要到上課時間了。

趙舒蔓加快腳步,手裏提著大塑料袋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穿過中心廣場,就是教學樓。

卻在教學樓下看到了謝誠的身影。

這樣的場景前世好像也見到過,但趙舒蔓記得,好像很快上課鈴響了她就立刻跑回教室了。

“叮鈴鈴......”

趙舒蔓卻停下了腳步。

總覺得站在謝誠面前的那個中年男人有些眼熟。

——那個男人很高,背微彎,頭發略有花白。

他和謝誠站在教學樓邊上的一個景觀植物附近,頭頂的路燈很亮——趙舒蔓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人左眼附近的巨大一塊黑色胎記。

她心中猛地一沈。

下意識閃身躲到了綠化帶後面。

上課鈴聲已經落下。

趙舒蔓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心跳如鼓擂。

這個人......不是......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從沒在現實生活中見過這個中年男人,因為唯一一次見到他,是在夢中。

夢裏,謝誠在那個永遠都看起來灰蒙蒙的福利院被人面獸心的老師那樣對待。

再之後場景切換,他一個人坐在教室的屋檐下,看著外面的雨發呆。

知道自己就算是走過去,謝誠也看不到她,所以趙舒蔓索性站在謝誠身邊看他。

小謝誠的臉臟兮兮,是被其他小朋友惡作劇塗上的粉筆灰——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臟汙,沒過多久,謝誠便站起身走到屋檐下接水的大水缸邊上,用手捧起水洗臉。

“謝誠?”

一個中年男人撐著一把灰褐色的雨傘從外面走進來,站在謝誠身邊喚他。

男人很高,背微彎,左眼附近有一塊巨大黑色胎記。

胎記大的有些嚇人——起初趙舒蔓還以為那是一只眼罩。

“爸爸?”謝誠看到那男人,眼睛一亮開心地朝他跑了過去,“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被謝誠抱住,男人臉上卻沒有任何喜悅的表情,甚至有些煩躁和不耐。

“跟你說了不要這麽叫我,”男人把傘扔到一邊粗魯地拉著謝誠走到屋檐下蹲下,“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說,以後......爸爸可能不會再來看你了。”

男人從口袋裏摸出一疊鈔票,又四下看了一眼,“這些錢你拿著,以後呢,要是遇上合適的領養人,你就叫他們爸爸媽媽。”

“為什麽?”

謝誠臉上的笑戛然而止,幾顆水珠順著他的頭發往下滑。

從小長到大,謝誠變了很多。

唯獨頭發卻絲毫沒變——堅硬,向上,像茂盛的野草,像刺猬。

“爸爸這是為了你好,就算接你回去,你花阿姨也不會對你好的,你還不如就留在這裏。”

男人說著,擡手用衣袖幫謝誠擦去臉上的水珠。

“不會的!”小謝誠拽住男人的衣服,“花阿姨對我很好啊,而且我也會對小弟弟好的,爸爸你不是說了會接我回去嗎?”

“識大體一點。”男人把錢塞進小謝誠的衣服口袋,“爸爸已經決定了,總之你就待在這裏,乖一點,不要給老師添麻煩。”

“我很乖!也沒有給老師添麻煩。”小謝誠有些慌了,他求救似的抓住男人的衣服,“而且,而且那個老師很過分,他——”

“說了讓你聽話,老師都是為了你們好!”

男人站起身,一把推開小謝誠。

他走到外面撿起地上的傘,撐起來,快步離開了這裏。

小謝誠眼裏有淚,衣服也被地上的水沾濕。

他猛地抽了抽鼻子,眼睛紅著,沒追出去。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抱住他。

想告訴他,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告訴他,你還有我。

趙舒蔓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但最後還是沒去到謝誠身邊。

她幫不了他,只能眼看著他被父親拋棄。

謝誠曾和趙舒蔓說過,他從來都沒見過父母。

也和她說過,面對老師的猥.褻,他勇敢地站出來報警,協助警察抓住了罪犯。

卻從沒有跟她提起,他是被父親拋棄。

也是那批受害的兒童之一。

蹲在花壇後面,趙舒蔓的心像是被生生豁開了一個口子一樣。

鮮血汩汩流出,甚至感覺不到疼。

那個男人手裏夾著一支煙,站在謝誠面前。

趙舒蔓第一次意識到謝誠的渺小——他微微垂頭站著,身上是前所未有的頹靡。

淡黃色的燈光漫漫灑在他身上。

連肩膀都那樣落寞。

那可是謝誠啊。

是面對生活的磋磨依舊能保持一顆赤誠的心的謝誠。

她忘了,謝誠畢竟也只是一個孩子。

等她再擡頭去看的時候,男人已經離開。

謝誠也已經不見了。

趙舒蔓立刻站起身提著袋子往班裏跑。

晚自習一般都是班主任在班裏看紀律,但陳金聚不一定會準時到,現在淩新老師剛好巡視。

看到趙舒蔓匆匆跑進來,淩新上下打量她一眼:“怎麽遲到了?”

“淩老師,我生理期。”趙舒蔓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去了一趟超市。”

“嗯,下次註意時間。”

說完,淩新就繼續往三班的方向走了。

回到教室,趙舒蔓忐忑地看謝誠。

——他剛抽出下午老師發的卷子,還沒提筆。

看到趙舒蔓,謝誠微微彎了彎唇角:“怎麽遲到了?”

明明眼角是紅的,卻還是這樣和煦淡然的態度。

趙舒蔓抿著唇沒說話,回到座位上坐下。

還能聞到謝誠身上香煙的味道——不是很令人舒服,趙舒蔓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她一直覺得,如果謝誠不願意和她說從前的那些事情她也沒所謂的。

無論如何她都可以無條件陪著他。

可直到現在,趙舒蔓才發現。

不是這樣的。

她不想看到謝誠現在這個樣子。

明明那樣難過卻仍然表現得無事發生。

到底為什麽。

不想讓她擔心,還是根本不信任她。

又或是,習慣了一個人扛下所有。

所以才無意識的瞞下來。

晚自習班上幾乎沒人說話。

整個班級都是翻書或是寫字的沙沙聲。

一整晚,趙舒蔓心事重重盯著面前的試卷。

兩節課下來,連選擇題都沒做完。

下課的時候,她故作不經意問謝誠:“你身上怎麽有香煙的味道?”

謝誠的回應卻是淡淡:“有嗎?”

趙舒蔓便沒繼續問。

且這種事情在班上也不好說,還是等放學再說。

可放學鈴一打,謝誠就迅速收拾東西出了門。

連招呼都沒和趙舒蔓打。

看著謝誠匆匆離去的背影,趙舒蔓心都空了。

渾身脫力了一般,一路上也都心神不寧,甚至不知道是怎樣走回家、洗漱躺到床上、幾時睡著。

早上醒來的時候,趙舒蔓手裏還緊緊抓著手機。

睡前的時候,她盯著□□界面看了好久。

心裏一直在想的是,如果謝誠也有手機就好了。

那樣的話,這種時候她就不用忍受煎熬了。

從未如此渴望的想要立刻、馬上聯系上一個人。

這樣一想,還真是想念那個能夠擁有智能手機、可以便捷溝通的年代。

所以心裏也更下定決心。

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問謝誠這件事。

她不會再和從前一樣,懦弱、逃避。

任由誤會發展。

匆匆吃了早飯,幾乎是一路狂奔跑到教室。

可一向是班裏前幾個到的謝誠,座位卻是空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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