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脖子老鬼咀嚼完中年人的身體後，自然而然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下一個……”

“等等，”許玲忽然出言打斷，“服務員呢？桌上的點心都吃完了，再上一盤。不然幹坐著聽故事多無聊。”

隨著鬼面具將空盤子端走，茶話會總算暫時迎來中場休息。

“姐姐，你怎麽看？”她低聲道，“講完故事後，鬼會將講述者殺死並占據他們的位置。也就是說，呆會我會同時面對三只鬼，但並不清楚觸發死路的具體條件。”

“或許，原本要來參加茶話會的，就是這些鬼呢。”

秦湘雪隱晦地掃了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到蜷縮成一團的短發女生身上，“所謂故事，不過是引它們前來的由頭。換句話說，如果你老老實實地講最後一個故事，怎麽樣都是死路。”

“那該怎麽辦？”

“按照最開始說的，講真實經歷。比如，我是怎樣變成鬼的——”眼看侍者快步走來，秦湘雪不動聲色捏了下她的手，“你只管說下去。”

“明白。”許玲沒有多問，憑多年的默契，她知道姐姐一定不會害自己。

這時，第三個名為“沖動”的故事也緩緩拉開帷幕。

……

盛若拽著身上難看的藍白校服，低著頭，慢吞吞向校門口走去。

氣派的大門亮閃閃寫著“X市第一中學”，燙金色字體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睛疼。

能進入這所高中的學生，相當於一只腳邁過一本線。如果再稍微努努力，進入班級前二十，考個985沒問題。

但這顯然不是她該奢望的。

以前或許還會做逆襲的白日夢，現在她早就不報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盛若將沈重的書包往上提了提，開始爬樓。她的教室在最頂層的最裏面，是高一的最後一個班。

教室內充斥著香噴噴的早餐味道。

她默默在最後一排坐下，翻開書，取出一瓶酸奶放在桌角。

剛把瓶蓋擰開，耳邊傳來一聲誇張的冷笑，“哎，那誰，教室裏不讓吃有味道的東西，喝也不行。”

說話的是“瘦猴”。他身形極矮，戴著副厚厚的眼鏡，眼睛小到看不見。而他的臉，毫不誇張地說，比猴子還醜。班裏人因為相貌問題沒少取笑他，若非成績還行，可謂處在食物鏈的底端。

此時，他正咧著嘴，不懷好意地斜眼看她。

盛若沒有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前方。

“餵！你耳朵聾了？……”

前桌，一個高個男生拿著卷餅啃得正香。聽到這邊吵，不耐煩地瞪了瘦猴一眼，咂咂嘴。後者立馬噤聲，縮回自己座位上。

“學神”繼續咬著卷餅。裏面放了不少辣椒，醬味飄的滿教室都是，引得不少同學連連咳嗽，卻沒有一個人說他什麽。

之所以叫“學神”，是因為他無論月考、期中還是期末，都穩居年級第一，無可撼動。班主任不止一次說，只要他保持下去，高考時極有可能去清北。

但在上一次期中，他不小心掉出年級前十，排到了第二十八名。他多次有意無意地申明，是由於答題卡塗錯了，而非是沒覆習好。

大家也紛紛表現出信服的樣子。畢竟，大佬嘛，自然說什麽就是什麽咯。

“叮鈴鈴——”早自習的鈴聲響起，矮胖的班主任抱著書走了進來。

她是教數學的，經常板著臉，聲音尖細，極其不好相處。

很不幸，第一節 也是她的課。

“我跟你們說啊，高中與初中不一樣。課程難度加大，對思維的邏輯性要求更高。”

“就我教書十幾年的經驗來看，女生啊，普遍後勁不足。到高三的時候，你們成看了，排在前面的都是男生。”

“男生天生更適合學理科。”

說完一堆話後，她看向最後一排，不屑道，“某些人吶，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只考八.九十分，還有臉在課堂上打瞌睡，居然還睡得著！”

“餵，說你呢！”瘦猴轉過臉，幸災樂禍地說。

盛若擡頭看去，發現班主任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她垂下眼睛，當作沒看見。

她已經習慣了。

這裏壓抑的學習環境、糟糕的老師同學無不令她不舒服，也跟父母提過轉學。可在他們看來，這是全市最好的三甲中學之一，不可能有問題。

——就算有問題，也是她的問題。

所以，她只能繼續在這讀下去，每分每秒都是種煎熬。

好不容易扯完一堆有的沒的，班主任總算開始講課。很快，進入提問環節。

“這道題怎麽解？盛若，你來說一下。”

她站起身的同時，周圍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哄笑。

“老師，你不用問了，她肯定不會。”

樣貌平平的男生大聲道，話音未落，又引起新一輪嘲笑。見狀，他臉上浮現出一抹得意，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笑得最大聲。

他的外號是“大師兄”，開學第一天就記住了全班人的名字。當然，他的成績與長相一樣，很平庸。但他不甘心就此沈寂，總要找點樂子讓同學們記住他。可以說班上一半的笑料都是由他想方設法制造的。

“好，你先坐下吧。”班主任敷衍地揮揮手，連給她回答的機會都沒有。

盛若沈默的坐回位置。但笑聲的餘波仍未平息，她能感到一束束直白又尖銳的目光向她刺來，如芒在背。她不禁低下頭，努力減少存在感。

終於，下課鈴聲響起，這場鬧劇告一段落。

盛若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角落。沒有人找她說話，她也習慣了。

誰讓最後一排是“差生專屬”的座位呢。

班主任擔心成績好的同學受影響，特意讓吊車尾的幾人坐到最後，自生自滅。殊不知，她的默許讓他們成為群嘲的對象，好像什麽臟水都可以往他們身上潑。

既然可以為大家緩解學習壓力，有什麽不好？她有硬性的升學率指標，只要大部分同學可以考個好大學，犧牲幾個人也沒關系。

原本與盛若相同處境的還有三個同學，一個是體育生，常年不在班裏，另外兩個早早轉學了，只剩她還在堅持。

“哎，學神，這道題怎麽做啊？”

“後面有答案，自己看去。”

被冰冷的一口回絕，瘦猴也不生氣，繼續笑臉相迎，“謝謝啊。”

轉身後，他正好對上盛若無意中望過來的目光，有種被戳破的窘迫，立刻惡狠狠道，“看什麽看！你又不會做！”

仿佛還沒把悶氣發洩出來似的，踢向她的桌子。

“吱嘎——”令人牙酸的響聲很快被上課鈴聲淹沒。

他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不知在琢磨什麽新的壞點子。

……

下午是班會。

“今天班幹部評優，大家在紙上寫五個人名字，一會公開唱票。”

學神是班長，獲得的票最多。

除了盛若，所有同學都投了他。哪怕他從未管過任何班級事務，也沒未班級建設出一份力。除了自己的年級排名，他從未對任何事情表現出關心。

在平常生活中，他只跟成績堪堪比得上他的“對手”們交流，而對同桌可以一學期不說一句話。

但沒有人覺得他冷漠，反而覺得是應該的。

重點高中，成績為尊。好學生當然可以得到優待。

現在，班主任又滿面笑容地讓他在臺上分享學習經驗。

“多做題。……然後，少受周圍環境影響。”他輕蔑地掃向最後一排。

“對，少受差生的影響。”大師兄機靈地接話，並且帶頭向盛若扔了塊橡皮，“說你呢，結巴。”

盛若輕輕將橡皮撥開。

她沒有說話。

因為一旦她張口，面對的將是更為恐怖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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