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前。

“把門反鎖是沒有用的。你應該看到了吧，我的能力。”

於煙耐心地再次按下門鈴，語氣柔和，“若一分鐘後你還閉門不出，那就永遠都不要再出來了。”

沒兩秒，門輕輕被拉開一條縫隙，羅梅膽怯的聲音飄出來，“請進。”

“謝謝。”於煙彎腰換上拖鞋，順手將大門關上。

與她的泰然自若相比，羅梅的神情始終焦慮不安，目光頻頻瞥向她，卻又掩飾般低頭落回地上。

“你的預感能力，沒有你介紹時那麽簡單吧？”於煙隨意選了個話題。

“這……”

“陸楠死後不久，我給你打電話詢問死亡順序時，你的態度突然變得異常恐懼，好像我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可我思來想去，那個時間段，除了最開始間接害死婁志，我並沒有做過太出格的事。”

於煙拿起茶杯，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令我十分不解的是：害死他的這個過程完全在私下裏發生，你又怎麽會知道？所以——你預感到的東西，不僅有死亡時間吧？”

“嗯，還有死前的最後一副圖景。”羅梅垂眸承認道，“我預感婁志死亡時，也看到了你在旁邊拿著手機的身影。所以我就在想，你肯定跟他的死脫不開幹系。”

“看來你還不算太笨嘛。”

“而方慧美死亡時，我註意到你變成了女鬼……”她猶豫著開口。

“不錯，繼續說。”

羅梅卻不敢繼續往下講了。她緊緊抓著膝蓋，肩膀因恐懼而輕微顫抖。

“我很好奇，你有預感到自己的死亡嗎？那是什麽樣？”於煙用閑聊的語氣問道，仿佛在說吃飯喝水般的小事。

“不，我看不到自己的。”羅梅慌忙搖頭，神情惶恐。

“但你忍不住在猜，我會不會故技重施，加害於你，嗯？”

“……”

“看來是這樣了。”於煙忽然站起身，神色輕松地向她走去，“你的擔心也並無道理。但急匆匆地把我找來，恐怕不是為了確認這麽無聊的小事吧？”

“你、你別過來！”羅梅驚慌失措地向後退去。一不小心，她絆倒了某個東西，發出“劈啪”聲響。

下一秒，汽油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

“你不要逼我！”羅梅面色驟然一變，她緊緊攥著火柴盒，咬牙道，“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厲害，但如果屋裏著火了，我們誰也逃不掉！”

此時，她已經退至窗邊。

見她一副驚弓之鳥的姿態，於煙心裏那點懷疑頓時打消。她嗤笑一聲，緩緩拽下一根頭發。

“你引我來的真正目的，是想禍水東引，讓潛伏在背後的那只鬼殺了我。再趁機縱火，偽造一個死亡現場，對嗎？”

“你、你說什麽！”

“呵。”於煙沒有回答，頭發拔下的同時，她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槁，散發出濃濃的死氣。

緊接著，她頭也不回地向後一抓——尖尖的指甲毫不客氣地穿透後背上模糊的黑影。人臉猙獰，隱約可以看出生前的輪廓。

只差一點，影子就要挨到她。

“樊哲是你殺的吧？”

於煙不屑的拂去變成幾縷煙霧的黑影，像是踩死一只螞蟻般隨意，“你無非是想借刀殺人，利用他變成的鬼除掉我，再拍照上傳，解除自己的死亡危機……果然是一石二鳥，好算計呢。”

她本來確實是打算去找樊哲的。湊巧的是，還沒到樓下，就遠遠看見羅梅從樓棟出來，面色惶恐不安，這才起了疑心。之後，收到對方撥來的求救電話後，她先上去看了死亡現場，才裝作若無其事地答應這場暗藏殺機的邀約。

“血口噴人！那只是你的猜測而已，我怎麽知道鬼一定會選擇你當目標！”

“時間。”於煙繞過地上的汽油，一步步向她走去，“你請我來時，故意閉門不見，為的就是等鬼出來，讓它跟在我後面。”

“他是怎麽死的，你再清楚不過，而根據這個站點的套路，死者往往會回來‘覆仇’，所以它會從何處來向你索命呢？不要跟我裝傻說你不知道，那樣太蠢了。”

羅梅已經退到了窗戶邊緣，眼睜睜地看她步步逼近。

“果然，外面栓了根尼龍繩，看來你早就做好逃生的準備咯。”於煙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我、我真點了啊！”羅梅手一抖，燃燒的火柴輕飄飄落下，發出“嘭”一聲，巨大的火花騰空而起。

她無暇顧及身後的情況，本能地抓緊繩子，往窗外跳去。

火海中，應該無路可逃了吧？

然而，擡頭向上看的同時，她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於煙抓著墻壁，鬼氣森森地沖她一笑，細長的指甲漫不經心劃過身下的繩子。

……

“啊！”羅梅發出一聲慘叫，重重摔在地上。

她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斷了，索性樓層不高，才僥幸撿回一條小命。

或許是靈異力量的幹擾，一人一鬼從窗戶跳下來居然沒被圍觀，居民們的目光都被冒著黑煙的樓層所吸引，連看都不往這邊看一下。

“你沒事吧？”劉檸跑過去，皺眉盯著地上的大片血跡，“先別動，我現在就撥急救電話。”

然而，羅梅忽然緊緊抓住她，身體抖得不成樣子，“於煙她、她剛才想殺我！”

“救命！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我！”

劉檸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只見於煙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以常人無法做到的動作斜著從樓房側面爬下來。

她神色陰冷，舉止乖張，無形中證實了羅梅所言的真實性。

“她為什麽要殺你？”劉檸經過最初的驚詫後，立刻反問道。

“因為生路！她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婁志、方慧美、樊哲……全都是她動的手！”

“對，剛才她本來是要把我推下來，繩子、繩子也是她剪斷的！”

“說夠了麽？”於煙沒有為自己辯解，徑直走向她，冷笑道，“還想拖延時間？”

“別、別過來！”羅梅驚恐地大喊，仿佛面對的是某種洪水猛獸。

“生路都已經解出來了，為何還要苦苦相逼？”黎洛靈上前一步，強撐著擋在羅梅身前，皺眉道，“你的附身能力有時間限制，一旦失效，後果怎樣——不用我說明吧？”

“真吵。”

尖尖的指甲距離羅梅的喉嚨只有一寸，眼看就要順勢劃下去，卻被黎洛靈堅定地用手擋住。

鮮血飛濺而出，她卻連眉頭都不眨一下。

下一秒，變故突生！

“你……”於煙踉蹌地後退幾步，面上閃過明晃晃的驚訝，緊接著是被欺騙的憤怒，“你果然隱藏了能力！”

“對，我的血有克制鬼物的功效，當然，包括附在你身上的那個小鬼。”

黎洛靈瞟了一旁微微蹙眉的劉檸一眼，大大方方承認道。

“咳、咳咳……”毫無征兆地，於煙痛苦的彎下腰，瞳孔一片渙散。令她難受的是，鬼魂正掙紮著離體，那種力量全失的感覺讓她異常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不一會，她的臉色逐漸恢覆正常，但依舊呈可怕的慘白。

——她在慢慢從鬼物的狀態中變回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劇烈的排斥作用。

黎洛靈俯視著她，神情有一瞬間淡漠。似是想到什麽，她捂緊手上的血窟窿，轉頭沖劉檸喊道：

“還在等？剛才她對羅梅下死手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如果讓她活下去，保不齊下一個就對你出手！”

“哦？那要怎麽辦？”劉檸擡頭看看即將撲滅的大火，又把目光移向對峙的兩方。從剛才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到現在，她好像一直游離在場外。

像個觀眾一樣。

“當然是殺了她。”

羅梅咬牙切齒搶先道，“如果我還能動的話，一定上去給她補一刀！”

“……”

望著半癱在地上、近乎失去意識的於煙，劉檸思考時間有點久。終於，她動了。

她只做了一個簡單的動作：走上前去，輕輕把人扶起來。

“你這是——”

“當務之急，還是先叫個救護車比較好。”劉檸看向躺在地上的羅梅，目光閃動，“與其在那用言語發洩，為何不親自動手？你旁邊有石頭，多扔幾個總能砸準，對吧？”

“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啊。難為你了，傷的那麽重，還不忘指證殺你的人。戲演得不錯，可就是有點用力過猛。”

劉檸嘆了口氣，轉向黎洛靈，“比起催促我處置‘殺人兇手’，救人不應該排在第一要位麽？如果你真想為羅梅出一口惡氣，也要先打120吧。”

“就憑這一點，你懷疑我？”

“不。準確地說，是你與羅梅通電話時，我就有所懷疑。要知道，掛斷電話後，你有意無意地說大家彼此提防是常態，以免有人解出生路後要坑其他人。”

“但你接電話時可並非如此。立即相信了羅梅關於‘有人要殺她’、‘於煙是個危險人物’的證詞，剛才也一口咬定她是罪魁禍首。這也是很容易令人迷惑的地方：她作惡太多，再背上一條人命並不突兀。就算你不故意給我強調一遍，潛意識裏也會這樣認為。所以，我會覺得你對羅梅的信任有點過頭了——絲毫不懷疑她預言內容的真假嗎？”

“哦？我不也很信任你嗎？”黎洛靈勾唇一笑，“生路提示可全按你說的做呢。”

“那是因為失敗的後果你承受得起，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劉檸的目光在她滴血的手心微微停頓，繼續道，“最讓我感到不解的，是那場火災。偏偏那樣湊巧，加上一早在窗外懸掛的繩子，極有可能是人為。”

她稍作停頓，“為什麽要放火？傷害不了鬼，頂多只能傷人而已。那問題來了：誰傷誰呢？”

“憑借對她們兩人的印象，我會潛意識認為：於煙想對羅梅下殺手。可後來看到她變成女鬼的模樣，我又不確定了：對她而言，需要用放火如此麻煩的手段嗎？要知道，剛剛若非你比我先一步伸手阻攔，羅梅怕是早已身首異處。”

“況且，火災發生的地點是在羅梅家。排除了於煙以後，有且僅有的一個選項就是羅梅自己。換個角度思考，她在家裏動點手腳可謂輕而易舉。”

話音未落，羅梅不服氣道，“她有可能是想不動聲色地殺死我，偽造一場意外啊！這個女人已經暗中害死了好幾個人……”

劉檸指了指窗外懸掛的半截繩子。

“那你的預知能力確實厲害，連尼龍繩都掛好了。”

“這——”羅梅訕訕閉嘴，一時間啞口無言。

“雖然不知道原因，我姑且認為，你想讓於煙葬身火海。誰料，你們二人都逃了出來。”

劉檸停頓許久，緊鎖的眉頭才緩緩舒展開，“讓我來猜一猜原因。說來說去，繞不開‘生路’二字。上傳一張被鬼殺死的人照片，就可以避免鬼出來殺人。”

“所以，你剛才應該是想借用於煙的死，來完成生路構建，可惜失敗了。”

“但她害死其他人是事實。”羅梅不甘心地嘟噥道。

“你怎麽知道？”劉檸推了下眼鏡，面露懷疑之色，“你不是只能預感到死亡時間麽？”

她發現，羅梅似乎不像表面那樣膽小。尤其剛才幾段賣力的表演，她都差點代入一個完美受害者形象。

“哎，這事不重要。”黎洛靈話鋒一轉，打斷道，“羅梅差點被殺，難道還不能證明於煙有害人之心嗎？”

“別人放火燒你，你難道不會以牙還牙？”

“……”

良久，黎洛靈嘆息一聲，“這麽說，你是下定決心把她帶回列車上。為什麽？僅僅因為是隊友？”

“我不想被人當槍使。況且，殺了她，對我沒好處。”

劉檸迎著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若真動了同列車的人，又被你們親眼目睹，可不就相當於親手遞上把柄，供人驅使。試想，誰願意跟一個往同伴背後捅刀子的人一起合作呢？今日她的下場，往日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雖說她對於煙的處事方式不敢茍同，但只要對方不主動惹她，她就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假若真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她自然也不會示弱。

“好吧，希望你不要後悔。”

黎洛靈略帶深意地看她一眼，低頭在手機上操作片刻，對羅梅吩咐道，“我把鬼和眼珠的照片發給你了，按照之前告訴你的方法P一下，這個站點就可以暫時告一段落。”

“好。”

趁羅梅專心操作的空當，劉檸再次開口，“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為何非要讓我殺她不可？還自導自演一出戲？”

“你那麽聰明，不妨猜猜看。”

“應該不是深仇大恨，因為你並未表現出半點恨意，倒像是來討債的。她得罪的人不少，加上你之前找我做過情報交換，是否可以認為：某人與你做了場交易？付出一定代價，提前聯絡你在這個站點裏想辦法殺了於煙？”

黎洛靈沒有回答，擡手指了指四周漸漸驚起的白霧，唇邊掛上一貫的微笑，“快走吧，可以離開了。”

劉檸捏緊了那張寫有她編碼的紙條。

“我會聯系你。”她面上幾經變幻，最終歸於平靜。

……

待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黎洛靈瞥了躺在血泊裏的羅梅一眼，“一個低難度的站點而已，你怎麽弄得如此狼狽？”

“別提了，剛在樓上，我差點沒逃出來。”羅梅理了理頭發，起身長舒一口氣。現在的她，哪還有半點唯唯諾諾的模樣。

“抱歉，BOSS，我想盡辦法，還是沒能在屋內留下於煙的性命。”

“我本來也不指望你能一舉成功，不然也不會帶劉檸來現場。”

黎洛靈淡淡掃她一眼，“你的演技還需要多加磨礪，別輕而易舉就讓人看出破綻來了。以後膽子要再大些——你一個資深者表現得連個新人都不如，豈不是平添許多懷疑。”

“我只是覺得膽怯的情緒很好表現……那我下次一定註意。”羅梅看向她仍在流血的手，遲疑道，“BOSS，你的手？”

“不礙事。”黎洛靈松開緊握的掌心，裏面是一個碎裂的小瓶子，此時正緩緩流著紅色的液體，“劉檸應該還不知道，列車在解鎖‘聯絡’功能後，下一個是‘兌換道具’。”

“這是我專門為此次站點準備的，能夠大幅削弱鬼物的力量。剛才在於煙身上試了一下，效果居然不錯，她附身的那只鬼立馬消失不見。”

她眼中閃過一抹狡黠，“最重要的是，讓她們以為我的能力是‘血液’。”

萬事都留一手，這是她慣用的行事風格。

“不過，這麽把於煙放走，交易不會判定為失敗嗎？我們明明可以強行把人留下來。”羅梅可惜的咂咂嘴，“幹嘛非要說服劉檸動手啊？”

“我向來不喜歡自己手上沾染血腥。”

黎洛靈歪了下頭，眸子裏全然閃動著興味，“失敗也無妨。看列車內部的廝殺豈不是很有趣？差一點，就能看一出精彩的好戲了。”

“唔。”聽聞她話中的言外之意，羅梅低下頭，不敢多問。

“其實，也不算全然失敗，還是有不小的收獲。”黎洛靈輕飄飄地補充道，“你看於煙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想完全恢覆正常，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不使用能力，否則會被鬼魂反噬。此次，也算大致摸清她的底細。嗯，還有劉檸這個意外之喜。”

“哦對，拿好了。”

接過一個古樸的卷軸，羅梅打開看了看，雙目迸出驚喜之色，“這、這是……”

“你的表現不錯。”黎洛靈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預知能力確實很適合渾水摸魚，在傳遞假消息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BOSS，我回去一定好好磨練演技，爭取下次配合得更加天衣無縫！”羅梅激動的將東西收好，信誓旦旦地說。

“嗯，過一陣，我會再聯系你。”

“那劉檸這邊？”

“暫時不用去管。她現在能力還未完全覺醒，太弱小，不值得我費心力。等我處理完手頭的幾筆大買賣後，會抽時間再接觸一下，看有沒有拉攏的價值。”

“還有，”黎洛靈停頓片刻，似是在思索，“這回使用道具更改參與人數的事還是有些冒險。原本只是他們七人的一場新手歷練，加入你、我、還有於煙後，難度沒有提升已是萬幸。下次再兌換道具時，盡量選品級高一些的，以防萬一。”

“是。”

……

很快，白霧將這裏全部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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