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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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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嫣用旁人難以想象的方式在七日內將萬卷閣覽盡。

她頭疼欲裂地坐在書案前,案上擺著碎裂的神劍,白色劍身泛著淡淡的光,始終不見有任何修覆成功的痕跡。

芙嫣情緒緊繃,終於,她像是再也忍耐不住,揮手將桌上的一切推下去。

碎裂的劍刃掉落在地,還有墨架紙筆,盛有仙茶的杯盞,全都摔得到處都是。

她盤膝坐著,胸口劇烈起伏,在碎裂聲消失後,殿門自外推開,謝殞快步走了進來。

此刻正是正午,金烏熾烈,謝殞一身白衣灑上金色,墨染長眉輕輕顰著,在芙嫣註視下將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緩緩收拾好。

他的頭發很長,快到小腿,彎腰蹲下時如墨泉般滑落,但這其實是一種假相。

如果不是芙嫣,他的頭發現在應該全都白了。

謝殞將神劍碎片放回書案上,細瘦修長的手落下,擡眉望來的神態俊美清湛。

“過來。”芙嫣朝他擡手。

謝殞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被她拉過去,緊緊抱住。

他擁住她,任她在他懷裏輕蹭,低聲說:“修不好便不要修了,這沒什麽。”

沒什麽?不,這很有什麽。

他不會懂這之於她代表什麽。

芙嫣很不高興,謝殞感覺得到她的情緒,他正想著如何寬慰她,就見她突然後撤身子,氣勢凜然一變。

“你曾跟我說過,有人成功回溯過時光。”她眼睛亮了起來,用力抓住他的手,“你知道辦法的對吧?”

謝殞轉眸去看那把斷劍:“你要為這把劍回溯時光?不值得。你若想要神器,十重天有許多,你可隨意取用。”

芙嫣倏地站起:“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是了。”

謝殞不可能騙她,所以他坦誠道:“我知道,但你不能那麽做。”

他拿起斷劍:“凡事講究因果,回溯時光的反噬非你能承擔。”

哪怕是洪荒初時的天神,最後也是以死告終,回溯時光這種逆天而行的事,芙嫣決不能嘗試。

“既然知道就告訴我方法是什麽,具體要不要做,由我自己來決定。”

芙嫣態度堅決,謝殞不說她就不會罷休。

謝殞沈默片刻說:“你這麽想要這把劍?”

芙嫣不語。

“我幫你。”他將她拉到一旁,坐到椅子上,要親自來嘗試。

芙嫣直接把他拉到一旁:“我讓你把方法告訴我,沒讓你自己來。”

他現在這副樣子,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謝殞表情不太好看,長眉緊蹙,唇邊緊抿,顯然不想說。

芙嫣想了想道:“我也不需要回溯六界時光,只要回溯在這把劍上的時光就夠了,這樣一來是不是就安全許多?”

謝殞意外地看向她。

“只是這麽一樣東西的時光倒退,反噬肯定會小許多,應該在我能承受的範圍內吧?”

“……或許。但若如要如此,方法需要改善。”

“那就改善一下。”芙嫣心情終於好了一些,有些急切道,“什麽時候可以改好?”

謝殞看她心情好,也跟著心情好了一些。

他像是又找到了自我價值,他還能為她做一些事,這令他眉眼鮮活了許多。

“我會盡快。”他認真許諾。

但芙嫣還不滿意:“這不行,必須給我一個準確的時間,這樣吧,登基大典之後。”

還有三日就是芙嫣的繼位大典,在那之後……也好。

謝殞點頭應下。

芙嫣嘴角綻放笑意,整個人放松下來,有些好奇地問:“洪荒時是不是還有很多其他厲害的法術?那些如今看來不可能完成的事,你曾經是不是也做到過許多?”

謝殞的態度很尋常:“是。但當今六界靈氣與從前不可相提並論,很多以前可以輕而易舉完成的事,現今都不再可以。”

“是嗎?”她單手支頤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麽。

謝殞微垂眼瞼平靜道:“若強行那麽做,六界規則會被打破,再無平衡,六界生靈也招架不住那等洪荒法咒。”

芙嫣若有所思地凝視他:“洪荒法咒……你用過多少?又用他們打敗過多少人?”

“不記得了。”

芙嫣一怔。

“太多了。”他擡眸望來,“已經沒有記錄的意義了。”

……

很好,這很謝殞。

三日的期限過得很快,芙嫣的繼位大典如約而至。

她盛裝立在神諭宮高臺之上,臺下是天族七上神和所有在六界排得上號的尊者。

他們密密麻麻站著,一直排到大殿外臺階之下。

鳳族與金烏一族站在左首下,龍族和四海之主在右首處,唯一缺少的身份貴重之人就是謝殞。

芙嫣自高臺上望去,始終沒見謝殞過來。

今日出來前她明明收起了宮中結界,他該是可以過來的。

他會缺席她的繼位大典嗎?不可能的,除非他因外力無法過來。

外力……難不成出事了。

芙嫣腳步動了動,天帝在一旁提醒道:“芙兒?”

芙嫣回神,腳尖回轉,視線卻還在看著高臺之下。

舟不渡站在七上神最首要的位置上,楚翾偷偷摸摸擠到他身後,湊過去小聲道:“芙兒在看你?”

舟不渡面無表情:“回到你的位置上,這是什麽場合,楚少主也敢胡來。”

楚翾不肯走:“我就要站在這兒,芙兒一直往這邊看,不能讓你一個得了便宜。”

舟不渡微微垂眸:“女君不是在看我。”

楚翾回頭,舟不渡背後都是些老神仙,哪個都不如他和舟不渡俊俏美麗,他質疑:“不是在看你難道是在看他們?”

舟不渡漫不經心道:“楚少主沒發覺還有一人未到嗎?”

楚翾楞了一下,仔細將場上人影掃了一遍,一拍腦門,面色難看道:“不是吧!芙兒在等他?!他憑什麽……他之前讓芙兒那麽傷心!”

“回去。”舟不渡轉身按住楚翾肩膀,“你太吵了,留在這裏太紮眼。”

楚翾還不肯走,舟不渡幹脆說:“鳳陽君過來了。”

“什麽?父君,我……”他話還沒說完,腰被人踹了一下。

“走吧你。”

舟不渡踹完人,面色平靜地轉回身,一手握戟,一手握劍,繼續守衛高臺上的女君。

他看著她,恍惚間想到當年初見的時候。

那時他才剛剛要升為上神,正是年少得意之時,總覺得天底下沒什麽是他得不到的。

然後他就看見了高不可攀的女君。

年少的芙嫣與如今帝冕加身的女帝重合,舟不渡想起那日在少帝宮裏她說的話,銀色盔甲下的腕間佛珠依然系著。

她既然不想看他念佛,他就不讓她看見。

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會永遠念佛。

念佛之於他,只是沒有身份不能宣之於口的“念她”罷了。

直到繼位大典開始,謝殞也沒有現身。

芙嫣告訴自己,可能是改善回溯之法到了關鍵時刻,他來不及過來,不一定是出了事。

他其實也以另外一種方式出現在了這裏。

芙嫣眼前冕旒隨著她的動作搖動,熟悉的金紅珠串是她曾在謝殞手上看過無數次的。

哪怕被關在九重天,謝殞也沒忘記繼續制作冕旒,在繼位大典這一天,他終於制好了。

他人未到,卻用另外一種方式陪伴了她。

她觸目可及的地方,都是冕旒的影子。

芙嫣突然特別心慌,可這一刻她根本不能離開。

神諭宮裏響起鐘鳴和龍嘯聲,六界都能聽到這攜著山海之氣的聲音。

天帝攜塵將帝璽交給芙嫣,芙嫣接過,在父帝退下後,拖著長長的衣擺走到帝座之前。

她停下腳步,捧著帝璽轉身,淡漠的目光掃過六界尊者,穩穩地坐在帝座之上。

“拜!”

高聲起,眾仙朝拜,芙嫣透過冕旒望著高臺之下,靈力匯聚,威壓迫人道:“起。”

日月交替,帝星轉換,九重天少帝宮,謝殞落下最後一筆,擡手抹去嘴角血跡。

他大限已至。

之前還以為能撐到繼位大典之後,但沒想到天道連這樣短暫的時間都不容他。

他將芙嫣要的方法改進後寫在紙上,最後一個字用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他身子搖晃,眼皮沈重至極,但他不想閉眼。

有一個古老的聲音在耳邊說:你該走了。

於是他不得不閉上眼。

可他真的不想就這樣離開。

天道又如何?天道便能如此不公嗎?

賦予他使命,卻不曾給他任何恩賜,在他終於尋得所愛有了指望的時候,卻要奪走他的生命。

天道若是如此不公,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可若是沒有天道,六界必將覆滅,它是必須存在的東西,哪怕為了芙嫣,也要有天道存留。

不能毀了天道,那就……

換一個天道。

謝殞本快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他咬破嘴唇飛身而起,目視長空,身體開始如流光消散,雙目裏蘊著徹骨殺意,令九霄中的眼睛都不禁心驚膽戰。

芙嫣在繼位大典結束的第一時間回到了少帝宮。

她站在宮門外久久沒有進去,仙婢上前跪拜:“陛下。”

芙嫣沒有反應,仙婢們低著頭對視一眼,猶豫著是否要再行一次禮。

突然,芙嫣開口:“帝君呢。”

為首的仙婢伏身道:“未曾見到帝君離開。”

其實問她們也是白問。

謝殞要離開,哪裏會讓她們看見。

所以芙嫣進來,四處尋不到他的時候也不意外。

……有什麽可意外的呢,早在宮門外,她就從神識中發覺到他不在這裏了。

不在了啊。

芙嫣走到書案前,看到鋪開的紙張上熟悉的字跡,上面墨跡幹透,應該是寫好有一段時辰了。

芙嫣將紙張拿起,上面記錄的是她要的回溯方法。

無關六界,只回溯某一物的時光,照這上面寫的方法應該不難完成。

謝殞怕她顧忌不到一些細節,還在一旁做了許多批註,事無巨細,字跡清晰,極有風骨。

這讓她想起第一次見他,他在樹下看書寫字的模樣。

他的字跡幾萬年如一日,就這樣帶著她猝不及防地回到了當年的心境。

芙嫣將紙上的內容記在心裏,本該按照謝殞所寫毀掉這張紙,畢竟這種逆天的方法留存於世問題很大,但……她做不到。

明明只是一把命火的事,可她做不到。

她將紙張小心地收回袖裏乾坤,隨後望向一旁的斷劍。

若按她之前的迫切,現在該立刻開始試著修覆神劍。

但她沒有。

她緩緩坐到椅子上,上面一片冰冷,顯然謝殞已經不見許久。

不見了啊。

芙嫣目光所及之處最先看到的總是搖晃的冕旒,金紅的珠子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她謝殞的存在,讓她一遍又一遍想起他制冕旒時的模樣。

她在椅子上坐了很久,不去見所有來恭賀她的好友,不去參加酒筵,就在這裏等著,可等了很久,天黑了又亮,父神母神尋來,她依然沒等到謝殞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

她知道的。

在她登上帝位的這一天,在她這一生最高興的時刻,他消失了。

六界之中再無可威脅她的存在。

這其實是件好事。

“芙兒?”

母神在喚她,芙嫣站起身笑了一下,微微活動筋骨:“母神和父神可別急著走,至少得等大朝會結束。”

母神看著她遲疑道:“芙兒,你還好嗎?”

“我很好啊。”

“你臉色有些難看。”

“可能是太累了。”

“帝君呢?”

母神恐怕早就猜到她把謝殞關在這裏,現在問起也實屬正常。

“昨日帝君沒來神諭宮參加你的繼位大典,如今又在哪裏?”父神在問,“回十重天了嗎?”

芙嫣突然有些耳鳴,她呼吸亂了一瞬,很快穩定道:“我有些事交給他,他去幫我做事了。”

“原是如此。”

父神母神都沒懷疑,他們都沒有想過謝殞可能是灰飛煙滅了。

芙嫣笑了一下,這笑實在怪異,但誰都沒註意到。

大朝會定在明日,芙嫣今日許多事要準備,哪怕當年父神繼位時也有些手忙腳亂,但她沒有。

她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所有事,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在次日大朝會的時候,她無懈可擊地完成了自己為帝之路的第一項任務。

下了大朝會,父神提起她的婚事。

“你如今已繼位,若有心尋天君,也可以準備起來了。”父神意有所指,“為父與你母神不日即將出發,你若需要你母神為你安排,就要盡快。”

這是催她了。這幾日不安排,母神就沒時間幫她了。

芙嫣溫聲說:“父神母神自去做你們想做的事,尋天君這樣的事,兒臣自己來就行。”

母神不放心,還想說什麽,但父神直接就允了:“芙兒素來是個有主見的,她應當也不會喜歡我們幫忙挑選的對象,不如就交給她自己來選吧。”

母神似乎想到了誰,要說的話收回,沒有反駁。

芙嫣其實看得出來他們想到的那個人是謝殞。

他們肯定以為時至今日,她和謝殞是聚是散都該有一個結果了。

這個結果理所應當是她來做主的。

可現實是……

芙嫣一個站在空曠的少帝宮裏,懷裏抱著斷劍,良久,頭也不回地離開。

現實是,哪怕她做了天帝,依然有脫離掌控的事。

這讓她很不高興。

她不喜歡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命運嗎?

命運又如何。

天道又如何。

她既為帝,命運與天道,合該她來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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