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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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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殞的步子停下,層層交疊的衣袂在烏色的雲霧下輕輕飄動。

芙嫣一顆顆收回她掛上去的寶石,抽空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打擾了,來辦點正事,順便拿回我自己的東西。”

謝殞安靜地看著她,膚色比往日更白,唇紅得似染血,瘦削挺拔的身子裹在寬大的雪色錦袍裏,墨發半披半束,束發金冠在星辰下熠熠生輝。

他沒說話,只是擡起手,無需她一顆一顆摘下,只輕輕一拂,便將所有寶石都匯聚在了她面前。

看著懸於空中那一顆顆她可以細數來歷的璀璨寶石,芙嫣眉心現出深深刻痕。

她緊抿唇瓣將所有寶石收回袖裏乾坤,猛地望向夜色裏修長的身影,她是真心想跟他學學,究竟怎樣才能做到像他那麽絕情。

想到自己找到的陣法,想到已經拿到的鳳凰花,殘存的理智讓她尚有一絲猶豫。

謝殞任她看,也不和她說話,走到天幕前盤膝坐下,仰頭望著他看了漫長一生的星宿。

他面上雖什麽都不顯,心裏卻有一瞬覺得陌生。

明明她將它們妝點了也不過才三千多年,於他曾經的生命來說十分短暫。

怎麽如今撤掉了,反而覺得原本的陌生。

芙嫣垂眸凝著他,見他已經開始結印,靈力凝結在掌心,忍不住道:“我讓你開你就開?”

謝殞動作不停,骨節分明的手指結印的動作徐緩而流暢。

很漂亮。

這只漂亮的手的主人終於和芙嫣說了第一句話。

“為何不開。”

他語氣平淡地反問,其實一點求知欲都沒有,但芙嫣還是說:“不用我父帝親自來一趟嗎?畢竟是提前開天地鏡這樣的大事,萬一我是亂說的……”

“你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他很肯定。

芙嫣闔了闔眼,緩緩握起拳。

他又說:“從前也不是沒有提前開過。”

只是那幾次都沒有提前得這麽多——這次他昨天才開過,今日又開,恐會更傷身體,但除他之外沒人會知道,他的身體也沒什麽重要,左右都死不了,正事要緊。

罡風拂動謝殞寬大的衣袍,芙嫣就在他旁邊,他柔軟微涼的衣袂擦著她的手背過去,就好像碰到了他的肌膚一樣。

芙嫣渾身緊繃起來,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眼前這個人,在她認識他以來,一直都清正認真,從容不迫,克制自律。

雖然仙界全都是神仙,但也不是人人都能真的像謝殞這樣,好像真的無欲無求。

天幕上星宿流轉,星光明滅,漫天的烏色散去後,一面雲霧繚繞的鏡子出現在她面前。

天地鏡這樣的神器,不管以前是否見過,每次再見,都還是會和第一次一樣驚嘆不已。

這面鏡子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和淩駕於九重天的實力,芙嫣記得曾祖父曾讓謝殞將天地鏡交出,可因為實在參不透如何從中堪透過去和未來,最後又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她想,其實這面鏡子可能並沒什麽精巧機關,之所以幾任天帝都無法參透,只能由謝殞來掌控,是因為那可以堪透過去未來的能力不全是天地鏡所有,更像是鏡子與謝殞共有。

謝殞的占比或許更多,所以只能由他來將所有合二為一,匯聚在一起,才有了鏡中快速浮沈的滄海桑田。

“咳咳。”

一聲輕咳喚回芙嫣的神思,她眨眨眼,發現謝殞狀態很不好。

他已經換成單手結印,勉強維持著天地鏡的運轉,平日溫雅清冷的雙目緊緊盯著鏡中,瞳孔倒映的是一片白茫茫,芙嫣無法從任何角度窺伺鏡中的天機。

“咳……”

謝殞咳得更厲害了一些,天幕下的天地鏡開始由實轉虛,芙嫣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半彎下腰,手已經探向他,卻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謝殞現在沒精力去關註她做了什麽,他全神貫註地看著鏡中,只有這樣才能勉強維持天地鏡的運轉,他得盡力堅持到最後,但是……

嘩——如雲霧聚起時一樣玄妙,天地鏡散開了。

謝殞朝一側倒下,他用手撐住身子,閉著眼劇烈地咳嗽起來。

淡淡的血跡流出嘴角,他快速抹去,將手掩在廣袖下,但芙嫣還是看見了。

“怎麽會這樣?”她再不猶豫,不容拒絕地將他拉向自己,強迫他靠著她的肩膀,另一手掰開他的手,看見了掌心帶著淺金色的神血。

“是因為提前開鏡嗎?”她擰眉問,“可距離上次也有七千年了,這樣也不行嗎?你最近身體是不是比之前更差了?”

從來沒有人直白關系過謝殞的身體,芙嫣是第一個。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關心,但應該是最後一次。

事實上就連這一次,謝殞也沒想到。

在兩人上次不歡而散後,他以為他們就該回到最生疏的位置上了。

他推開了芙嫣,她用手扶住了身後的地面,才沒有就這麽跌倒。

她望向謝殞,他似乎也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己的手,長發垂落肩膀,遮住了他的側臉。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用這麽大力氣。

芙嫣其實也很意外,他以前哪怕拒絕她,也沒這麽粗魯過。

怎麽,這是要為即將定下婚約的未婚妻守身如玉,所以她連扶他一下都不可以嗎?

芙嫣垂眼,掩去眼底的晦暗,她站起來,不再關心他的身體,只問:“看見了嗎?”

謝殞也站了起來,他還能站穩,可已經很勉強,甚至連視線都開始模糊。

這次反噬尤其重,短時間內連續開啟天地鏡哪怕是他也負擔得很勉強。

雖然知道自己怎麽都不會死,但理應遭受的痛苦一點都不會少。

“太少了。”他說,“只一百年,六界太平。”

……一百年是真的太少了,對人界的修士來說都不算長,這一百年六界太平說明不了什麽。

芙嫣正要說什麽,就見謝殞再次結印,這次他連要坐下的意思都沒有。

她忍耐許久,到底還是忍不住。

“夠了。”

她紅.袖拂開他聚起的靈力,靈力撞擊產生的罡風讓謝殞側了一下身,這一動又有些站不穩,只能瞬移到書案前,靠著書案調整自己的氣息。

他虛弱地擡起手,看了看掌心殘存的金紅色神血,動作輕微地轉動了一下手腕,氣息平穩後,念了個咒將手清理幹凈。

擡起眼,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望向芙嫣,她站在那,一直盯著他看,視線存在感極強,他如芒在身,很難不望過去。

“百年內太平,說明他們哪怕心懷不軌也沒那麽著急,你大可等身體好些再開鏡。”芙嫣望著他的眼睛說,“不久前也沒見你這樣虛弱,你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謝殞沒回答。

可芙嫣也不是真的想要什麽答案。

她忽的輕笑一聲。

笑聲輕而動聽,卻莫名帶了些危險的味道。

謝殞蹙眉:“你……”

“我走了。”芙嫣少見地打斷他,“帝君好好調息,您神諭上所寫的定婚禮日子就快到了,總不能拖著如此狼狽的身子去參加吧?”

她話裏希望他好好調息,可話外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希望他永遠這樣虛弱才好。

謝殞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的背影。

在即將消失的時候,芙嫣回了一次頭。

她勾著嘴角,眼裏卻沒有笑意。

“天意啊。”她意味不明地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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