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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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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強忍著尷尬落了座。

只見屋內藤編茶臺上,一把彩釉燒的小壺自動騰起,將三股熱茶湯分註入眾人手捧的茶盞之中。

壯漢管事提前在共千裏上接到花解憂發的消息,因此便開門見山道:“花爺,要是在以前,您想看咱們鬼市哪本冊子都沒問題,可惜就是這次出了簍子。”

花解憂忍不住蹙眉:“方大寶,你有話直說,少在這裏給爺賣關子。”

谷小草神游天外的感慨。原來這壯漢管事名叫方大寶,取了個風流紈絝的名諱。

方管事被花解憂嗆聲也不生氣,只是賠著笑臉道:“花爺,您還記得上次仙人墓碧落遺書拍賣那會兒,咱們鬼市裏著過一次火嗎?”

聽到這裏,谷小草也想起來了,似乎那把火當初是巫嬈假扮鬼市的胖管事放的,他放火是為了引開花萬儀註意,將她和撚塵緣從臨時關押的地方救出來。

谷小草也曾告誡自我,不要再去想巫嬈,不過徒增傷懷罷了。

可管事無意間一句話,又牽出與其經歷種種,思及那時三人闖入地庫搶遺書的情形,她覺得有趣想笑。

可轉念又想,當時嬉笑闖蕩仙人墓,誰能料到此後是生死茫茫兩不見呢?如此,她本欲露出的笑意也成了化不開的苦澀。

這正是谷小草不願再踏出那座東海仙人廟的原因,若是她回到修仙界中來,兩人曾共同經歷過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可讓人睹物思情。

身不由己的思念一個不會再見的人,實在太過痛苦。

花解憂在旁邊看到谷小草神情,也猜出她是想起了誰,不由心頭一痛。

他不敢挑明此事,只是佯做不知,強行讓自己沈下一腔失落,轉頭跟管事交涉。

“方管事,鬼市當初鬧火災的事我的確有所耳聞,不過此事跟買賣冊有何關系?”

方管事道:“回花爺,火災之前的往來買賣,客人賣家盡數記錄在冊,您要查隨時能拿出來。可惜,仙人墓那場拍賣會的冊子,您卻是看不到了,它們全都被燒了。”

花解憂不信:“都燒了?一本沒剩?再者說了,我可聽說起火的是某處客人的包廂,誰家拍賣行會把這種見不得光的冊子放到客人包廂裏頭去啊?”

方管事苦著臉:“是。這就是上一任留下的爛賬了,花掌門把那管事關在地牢審過,可他臨死腦子都是糊塗的,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買賣冊被丟去客人包廂燒了。”

買賣冊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還莫名其妙被燒毀,這裏頭自然有問題。

谷小草和花解憂對視一眼,看來背後之人做一步算十步,猜到可能有今天這出了?

忽然,方管事一拍腦門:“對了,花掌門查過放火的事情,說都是元寶派鬧得,上一任管事也給搜過魂,那冊子保不齊就是元寶派故意——”

“不可能。”

谷小草忽然出言打斷,惹得管事驚訝看了她一眼。

谷小草又道:“管事,你可能不認得我,我就是元寶派的人,當初放火的是我師尊巫嬈,如果元寶派知道你們鬼市買賣冊內情,今天也不會走這一遭了。”

元寶派的人?師尊巫嬈?

管事聞言,這才反應過來眼前跟自己說話的人,應該是元寶派僅剩的那位入了魔的姑奶奶——谷小草。

他也沒想到迎面就碰上傳說中的女煞星,一時間臉都白了兩度。

過了會兒,管事小心翼翼撩了一眼谷小草,弱著聲氣試探性問道。

“谷仙子,您看您也說了,當初放火的不是您本人,而是您那位師尊,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瞧這話說的,簡直是在谷小草逆鱗上蹦迪。

怕谷小草暴起,不等管事繼續說下去,花解憂便立刻打斷了他:“哪來的誤會,元寶派你就別提了,背後放火燒掉那些冊子的人心裏有鬼,可能跟元寶派有不共戴天之仇。”

花解憂抿了一口茶,想到雖然買賣冊等記錄都沒有了,但至少兩人查的方向沒有錯,當初昆吾境那場鬼市拍賣會裏面有問題。

他問道:“那次拍賣會就沒有任何文字記錄留下來嗎?”

管事被他提醒,一拍腦門:“對了,是有樣東西沒和買賣冊放在一塊兒,可是這份文件跟拍賣會沒什麽關系。”

管事從袖中摸了又摸,終於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烏黑色沈香木匣子。

隨著靈氣催動,匣子跳到地上扭了扭,砰的一聲宛如爆米花一樣炸開,各種大小的抽屜堆在一起哐啷亂響,最終變成了一個頂到屋頂的巨大檔案櫃。

有幾只抽屜彈出來,裏面爆滿的文件雪片一樣掉了一地。

管事哎呦哎呦叫著,滿頭大汗彎腰撿著各類紙張,花解憂見他撿的太慢,忍不住也加入進去,沒過一會兒四只手旁邊又多了兩只幫忙的。

谷小草一邊撿,一邊念。

“冥海宗賀鬼市百年函。”

“乙未臘月溫暖冬日拍賣會企劃書。”

“仙歷辛醜年財報。”

念誦聲驟止,谷小草拿著一封微泛黃的信紙怔然,她緩緩直起身,看著紙上那熟悉的筆跡,一時間百感交集。

她壓在心底輕聲念,仿若怕驚擾了此一刻清明夢。

“元、元寶派,為愛徒求劍書。”

……

記憶好像穿越亙久的時光,來到百年前。那時,她初入元寶派,剛習得一些粗淺劍術,卻不知天高地厚,吵著鬧著要學禦劍飛行。

修士禦劍飛行所用的劍必須得是靈劍,否則就無法用靈氣催動、飛不起來,一把靈劍少說要三百餘塊靈石,多則上千上萬。

但是那時候元寶派還很窮,谷小草平時練習用的“佩劍”僅為一根從妙緣峰頂摘下的桃樹枝。

那時候,她萬分眼饞陸仁那把花裏胡哨拿寶石鑲嵌的靈劍,做夢說夢話都是靈劍。

誰料巫嬈不肯給她買劍,還要刻薄幾句。

“小草,為師一早就見你今日眼睛位置不太對,怎麽長得比頭頂還高啦?”

“還沒學會走,就想學飛啊,也不怕跌死。”

“嘖,一把劍大幾百的靈石,小家雀子要上天,你想的美呀。”

氣的谷小草跟他定了賭約,一年後兩人將於妙緣峰許願樹下對戰,她要是能在巫嬈手下走過百招,就能得到一把靈劍。谷小草那時不知深淺,還以為這是多麽容易的一件事。

她本是個小乞丐,也不知道生辰在何時,便把進入元寶派的那天當成生日來過,兩人的這場比試就定在生日當天舉辦。

當時,她數度險些被巫嬈打下臺去,卻咬牙強撐下來,渾身上下一片青紫,最後走滿了一百招的時候,谷小草當場歡呼起來,還暗自笑巫嬈實力也不過如此。

其實巫嬈當初肯定是放了水,見到這信後兩相印證,谷小草才知他不光在比試暗中放水,更是早在自己生日前數月便備好了這把劍。

這封信上的內容,其實是巫嬈催促鬼市快點發貨,上面寫著。

“鬼市管事臺鑒,即請商祺。元寶派請托線上賣師,憑吾本人所制道符千張,換購得桃月拍品道黃秘境印雪靈劍一柄,符箓已匯至玄天票號賬上。因愛徒谷小草正慶在即,萬望發貨從速,並頒海涵。”

原來巫嬈一筆又一筆瞞著她畫符箓,日積月攢,強忍著靈氣潰散之苦,耗費時間精力,只為了替小徒弟換一把合適的靈劍。

那字字句句殷切,看在眼中力抵千鈞。

那時候啊,多麽可惜。她年少不懂事,他又歷經滄桑處世淡漠。

谷小草拿到靈劍後,還得意洋洋在巫嬈眼前亂揮:“你輸給我的這把劍真不錯,靈巧輕便,我使起來手感很舒服。你從哪兒賣得呀?鑄劍師是誰?有沒有給劍賜名字?”

猶記當時巫嬈似是想笑,但最終撇過頭去,清冷淡然道:“這劍從山下地攤兒上買的,對方急著賣,出血大甩賣一百靈石。”

“至於名字,這劍沒什麽來歷,材質也很普通,就是一把平平無奇的無名劍。”

此時見信才知,原來無名劍叫做印雪。

印雪。

雪花本來是清冷無根的東西,落在何處都將不著痕跡的消融,但此時這片“雪”卻似燒紅的烙鐵一樣印在心中,引起綿長悵惘的刺痛難當。

“這位——谷姑娘,你怎麽了?可是這信有何不妥之處?”

那方管事看出谷小草神色不對勁,忍不住好奇問道。

“沒什麽,看到一封元寶派寄來的信,讀得有些恍神了,這信能給我收著嗎?”

管事自然點頭應好,谷小草將無限心事斂藏,那封信也隨之被她收入芥子中:“咱們繼續找吧。”

花解憂將谷小草的種種情態看在眼中,心底嘆了一口氣。

他默默整理好最後一沓書信,放在管事懷中,順道若無其事岔開話題:“你想給我們看的文件到底在哪裏?”

無數抽屜從上到下開合,碰撞著吵吵鬧鬧,好像許多開殼吐沙的蛤蜊一樣。

“我找找,我找找,啊,花爺,在這兒。”

方管事指揮下,一本輕薄的小冊子從抽屜裏飛出,落在花解憂手中。

“當時花掌門囑托咱鬼市的人手替她盯著仙人墓門口,把進去的修士用回影石拍過,再拿畫像謄抄記錄下來,若是有名有姓便在旁邊批註好。”

“當初那回影石和買賣冊放在一起,都被燒沒了。估計那毀冊子的人也沒想到,管事手裏還另有一本畫冊,因為還在記錄批註名姓,未來得及收起來。”

谷小草拿過畫冊,嘩啦啦翻動。

忽然她目光停在一頁上,喃喃低語:“這人好眼熟,似乎是那個在仙人墓通關蓮臺出現後,因為搶大□□化作水汽蒸發的散修?”

她看到批註處,瞳孔皺縮。

上面寫著:“散修萬川,寒山境天上京人士,其母病重,為求魂生丹,蒲月九日卯時隨卓卓入仙人墓。”

原來萬川是卓卓雇來探仙人墓的助手?

這個萬川既是因母親病重,求取玄天宗魂生丹治病,才被卓卓雇傭。當時怎麽可能對秘境中只能增長修為的大□□感興趣?

就算是假定他見錢眼開也講不通啊。

魂生丹在卓卓手中,他只要按部就班聽從玄天宗吩咐就能拿到,沒必要輕舉妄動去搶大□□吧?

難道他是卓卓的安排用來試探陷阱的炮灰?可卓卓自己手裏有槐陰丹,用得著他探路嗎?

谷小草實在想不通,各種五花八門的想法都冒出來——

難不成眾人所目睹搶大□□的散修並非本人?銷毀買賣冊的莫非正是與這散修有關?還是說仙人墓內蓮臺有問題,這散修沒死,只是配合卓卓演戲奪寶?

就在谷小草思緒天馬行空之際,花解憂面色突變。

他猛然一掌向前揮出,包廂移門被瞬間擊碎。門後的人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倒坐在地上,此處竟是隔墻有耳,有人躲在門外偷聽。

花解憂一把制住那偷聽之人,驚怒不定道:“花忘塵?怎麽是你?”

谷小草這才看清此人面龐,不由有些愕然。

這位花忘塵,正是谷物夫婦還未解綁前,雇傭撚塵緣去東海回影石錄像,後來又在山下醉雲閣找上門來的那位浣花女修。

當初花忘塵宣稱喜歡她和巫嬈兩人,他們師徒身份也是變相被此人曝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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