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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的故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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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墨說三天之後回來,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季華鳶要獨自一人掌控訓練節奏。極靜的環境下,不規則的墻體會變得扭曲,空洞的空間會被無限放大,孤單的人會把自己逼瘋。

季華鳶的陪練是朱雀。畢竟在東門,翟墨作為統領還有太多的事要忙。

季華鳶其實心裏沒底,他不知道從何練起,他只有這間屋子。於是朱雀就站在屋子中央默默地看季華鳶把自己翻來覆去的折騰,眼看著他將自己縮進各種角落身體扭曲成各種奇形怪狀,朱雀的表情越來越詭異。在他親眼目睹季華鳶因為露在外面一只腳怎麽也收不回去的時候,朱雀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季華鳶的聲音格外憤懣,他現在縮在墻角的一個凹洞裏,這個凹洞不是圓的,四周的邊邊角角硌得他渾身都疼。凹洞太小了,他收了一只腳,另一只腳怎麽也收不進去。季華鳶咬著牙用蠻力,卻只換來一個腳抽筋的下場。

朱雀走到他下方仰起脖子:“我說好學生,你快下來吧!你再撲騰幾下這條腿就廢了!”

季華鳶心知別無他法,只能慢慢松了力,兩手分開撐著洞壁將自己一點一點放下來。落地的那一瞬間,即便他萬分小心,抽筋的那只腳還是疼得他嘴角一抽。

“我只有三天。”季華鳶咬牙切齒。

朱雀笑得像一只開心的狐貍:“你這麽練,三十天也不行。”

季華鳶渾身的骨頭都疼,他擡眼看了一眼笑瞇瞇的朱雀,累得蹲下去,然後非常發自肺腑的,嘆了口氣。

“我要做北堂朝的護心甲!我要做北堂朝的護心甲!!”朱雀突然抻長了脖子掐著嗓音叫了兩聲,季華鳶擡眼剜了他一記:“你幹什麽!”

“我在學你心裏那個瘋狂咆哮的小人。”朱雀笑瞇瞇地看著季華鳶,踢了踢他的腳:“走吧好學生,帶你去練。”

“要離開屋子?”季華鳶詫異。

“你這腦袋不是讀書挺好用的嗎,怎麽這麽傻呢。”朱雀彎下腰敲了敲他的頭:“墨哥說三天後來這屋裏檢查,又沒有說你要在屋裏困三天。當年他自己練習,也沒有把自己關在這小黑屋裏瘋狂自虐。”

季華鳶茫然地擡起頭:“那怎麽辦?”

“告訴你,影子玩失蹤只要做到兩點:一,找到一個讓突然進入視野內的人第一眼不會去捕捉的藏身點、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他一眼看不到別人就做自己本來想做的事,根本不會去想這屋子裏可能還有別人。”

季華鳶一懵,頓時覺得有道理,而且好像簡單明白多了。他仔細一想,又有一些被人蒙騙的委屈:“翟墨不是這麽說的。”

“但他就是這麽做的。”朱雀一臉嚴肅真誠地點著頭:“你不要聽他扯淡裝屁。”

季華鳶噗第一聲笑了出來,他看著這個從來就不像老師的老師:“他官比你大吧,你這麽說他,沒問題嗎?”

朱雀笑而不語,很少有人知道,武師們私下裏鬧開的時候,翟墨常被叫成“禿毛孔雀”,而飲笙則是“面癱藥農”。

季華鳶和朱雀玩笑了幾句之後,還是架不住心裏有事情壓著,問道:“他只給我三天,還來得及嗎?”

朱雀笑得高深莫測:“當年他自己,用了五天。”

季華鳶訝異,挑眉,說不清是開心多一點還是壓力多一點。

朱雀摁了摁季華鳶的頭:“放心吧。他肯這樣交代你,就是對你有信心。走,跟我訓練去。”

“練什麽?”季華鳶站起來跟著朱雀往外走,朱雀只是道:“你認位其實還是很準的,要練怎樣把自己變成一個透明人兒。”

這一走,竟然就走出了東門基地。季華鳶一路跟著朱雀,一直走到了城郊的小樹林深處。朱雀始終在前面快步疾行,沒有半點要搭話的意思。季華鳶只能落後一步跟著,細聽遠處水聲,竟然已經快到了母渡江邊了。

他看著朱雀的背影,不知道怎的,竟然就想起了湖心小築裏的那兩年。

那兩年,什麽離奇的訓法沒經歷過。休說在飛瀑下靜心打坐,單為練一個手穩,師父曾經讓他在翻越了百裏山路後穿一百根針,甚至,師父還殘忍地拿了一面鑼在他耳邊咣咣地敲,鑼聲像是尖銳的匕首一樣生硬地攪進他的耳朵裏,攪合起滿世界的爆炸聲。季華鳶記得,那天他穿完最後一根針就暈了過去,手指被紮得千瘡百孔。打那之後,他對鑼聲產生了一種近乎恐懼的反胃。

季華鳶這樣想著,感到了一絲釋然,師父是真正的高人,他也挺過來了。朱雀和翟墨,又怎麽能比師父更狠呢?

但是季華鳶又猜錯了。

朱雀最終站停在母渡江水流平緩的地方,回頭看季華鳶:“怕水嗎?”

季華鳶想了想:“不是很怕。”

“什麽叫不是很怕?”

“對湍急的水流還是怕的,但我長在水鄉,從小下河玩慣了的。在短時間危險度低的時候,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恐懼。”

也就是說,身體上可以戰勝,心理上稍微差一些。朱雀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順口道:“那還不錯。”

季華鳶不知道他的不錯是說什麽,是說他知道自我調節不錯,還是他內心深處有些怕水這一點不錯。

朱雀想了想,很快做出了決定,他打了一個響指,幹脆利落道:“下水。”

“現在?”季華鳶有些驚訝,倒不是說他早沒想到,只是,現在已經是深秋了,他只穿了一層訓練服。當然,如果發號施令的是翟墨,或者飲笙,他是不會有任何質疑的。不知道為什麽,在朱雀面前,季華鳶自己的廢話也多了起來。

“就現在。”朱雀點點頭,“下水,把自己溺進去。”

“溺水?”季華鳶真的驚了。

“總之死不了,盡情地,把自己溺死在江水裏吧。”朱雀突然變得特別歡快,他甚至推了季華鳶一把:“快去快去,好久沒有這麽折騰小菜鳥了。”

季華鳶第一反應是,我不是小菜鳥。第二反應是,朱雀說話簡直就是顛三倒四滿嘴放屁。

但他還是照做了,畢竟,這是訓練,朱雀是一個很出色的老師。

母渡江水很冰,季華鳶剛剛伸下腳去,就冷得一個寒顫。他將腳縮回來,濕了的鞋子被風一吹,更加刻骨的寒。季華鳶咬牙,幹脆雙腿一繃,向前直挺挺地拍下水去!

撲通!水花四濺!朱雀在岸上響亮地扯了一聲讚許的口哨,口哨聲穿過冰冷的水層割進季華鳶的耳朵裏,冷硬而滯澀。

其實人是可以浮起來的,前提是你要做到完全放松,不掙紮、不緊繃著。這一點說來容易做來難,季華鳶控制著自己小心地放松身子,然後慢慢地浮了起來。他的入水控制得很好,盡管是整個人拍下來的,但是沒有嗆水。季華鳶的調整迅速而到位,渾身的不適感就只有冷,他幾乎能感受到自己渾身奔流的血液在入水那一刻突然慢了下來。

岸上傳來微弱的騰空聲,冰冷的江水阻隔了一切,任何聲音傳入季華鳶的耳朵裏,都像是隔了一層。季華鳶再用腦去想那聲音的來源,也比平時滯澀了很多。

冰冷的江水打得他腦仁疼,嗡嗡作響。季華鳶閉氣凝神,能感受到朱雀向自己這邊過來了。

下一瞬間,他的背突然被朱雀大力地踏上一腳。季華鳶驟然間被生生地踩了下去,江水瘋狂地湧入口鼻,季華鳶立即控制自己嗆水欲咳的反應,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掙紮起來。

“你別動,你越掙紮,你沈得越深。這麽簡單的道理,沒有人跟你說過嗎?”朱雀的聲音懶洋洋的。他虛虛實實地踩在季華鳶背上,用自己的輕功吊著,沒查過幾個數就覺得挺不住,幹脆在季華鳶背上一蹬,躍起,在江上掠一小圈回來,再蹬,再起,周而覆始。

苦了季華鳶,他被人當成了江上飄著的踏腳石,浮浮沈沈整個人瀕臨絕境。

江水下面很黑,季華鳶本能地不願意到太下面的地方去。他一邊飛快地在緩慢上浮和驟然下沈之間調整狀態,一邊在心裏罵道:該死,他的後背還有傷!朱雀這老師真的太不靠譜了,自己玩忘了形一點都不在乎學生死活。

但是季華鳶有苦口難開。別說說上一句話,他現在,真的快要溺水了。

朱雀一個人玩的歡,他在上面扯著嗓子吆喝:“十四號,你可以啊!這麽多個來回了,還能撐得住?”他一邊說著,放狠了力氣狠狠地往下踩了一腳季華鳶,立刻和季華鳶一起沈下去,水都沒過了朱雀的膝蓋,朱雀再一騰空,季華鳶又慢慢地浮起來。

“死了?”

快了。季華鳶憤懣地松了松嘴吐出一串細微的泡泡飄上去給他看。

朱雀放肆地大笑:“好學生,聰明!上道!”他磨磨唧唧有的沒的扯了一大通來誇獎季華鳶,過後,季華鳶真的有點不行了。

最明顯的表現,他已經不能在朱雀腳離開他之後,控制自己慢慢浮上去。人又不是魚,長著腮,忽閃忽閃地在水底下可著勁兒喘氣。人的肺就那麽大,一口氣吸進來,你再怎麽閉氣再怎麽厲害,你又能撐多久。更何況,季華鳶現在兩眼一抹黑,他傷不及北堂朝重,但他也是傷號啊!

季華鳶撐著啪啦了幾下水,試圖吸引朱雀的警覺。

然而朱雀像是突然間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癡,他大大咧咧地上了岸,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嚷道:“你撐住啊,我累了,歇會。”

我也想歇會!季華鳶掙紮著在水裏翻過來,可是他剛一動,一塊石頭就砸了下來。季華鳶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又被砸下去。

這塊石頭絕對不會比拳頭小……季華鳶整個人都被砸懵了,他幹脆,放著自己沈下去,不願意再上去了。

朱雀在岸上道:“你別跟我耍慫,你輕功玩得比我好,吐納的方法更是聞所未聞,你的這點底我還是摸得透的。你就好好呆著吧,難受那是一定的,總歸是死不了。”

季華鳶懶得理他,他的胸口裏面疼得像要炸開,季華鳶浮上去深吸一口氣,又紮進水底。

不知道是被朱雀折騰的還是氣的,他好像也沒那麽冷了。上一次他在母渡江底,那是真正在生死線上掙紮,陪在他身邊的還是那個比江流更可怕的男人,晏存繼。

季華鳶在心裏嘆氣,總好過上次。

“我讓你這麽遭罪呢,是為了讓你靜心,啊。”朱雀在岸上脫了鞋子晾,自己也打了個哆嗦,一邊呸了一聲低聲罵道真他奶奶的涼,一邊又扯開嗓子吆喝道:“你要是在底下真的難受呢,就想點別的,轉移一下註意力。以後你真做了影子,執行任務的時候也可以用這招。但是要當心,別走神走得太投入了。”

想什麽呀想,大爺的。季華鳶在心裏罵。

朱雀像是知道他的心裏話,緊接著就說了:“我看你遲早要出師,你看看,你現在呢就叫十四號。那你也不能一直叫十四號,多沒面。咱暗影雲天是東門的最高級,你不如就在心裏給自己想一個好名字,回頭你家王爺叫你的代號,多爽。”

代號。季華鳶的心,立刻就活泛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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