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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敗俱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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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華鳶心臟狠狠一緊,像是被人撈出來攥成緊巴巴的一團,擠幹了血液。他撐著胸中近乎骨碎的疼痛坐起來,晚風中,隔著黑暗的山林,他看見殺軍撲在一個黑衣上。明明隔著那麽遠,明明他甚至看不清那人的輪廓,但是他卻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那人大腿上被撕扯開一大塊皮肉。

季華鳶覺得自己甚至看見了森森的白骨。

哀莫大於心死,他還沒來得及過多自哀,就已心死。就連方才自嘲的笑意,都僵在了嘴角。

一世界的寂靜。終於,那被撲著的人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打破了這讓人心死的寂靜。北堂朝掄起另一腳飛踢出去,直接踢破了殺軍的肚子,膽汁飛灑出一道弧線,臭味熏天,殺軍頓時像是風中殘破的風箏一樣呼啦啦地飛出去,嗵地一聲墜落,這一次,連打顫都沒有,它再也沒有起來。

晏存繼看著殺軍,楞生生怔了一會,他摘下自己的面具,聲音冰冷可怕:“我的殺軍,竟然就這樣死在你的腳下。”

北堂朝沒有回答。他憤怒,他焦心,他看著季華鳶被自己一箭打在墻上又狠狠墜落,可他卻連趕過去的機會都沒有。種種熾烈的情緒同時從心口向外瘋湧而出,卻被腿上的劇痛狠狠堵在了門口,擠得他一顆心生疼生疼。

北堂朝想,腿上的傷疼得有些過分了,就像是把千斤辣椒用滾油炒碎了之後沸騰著潑在他的骨頭上。他疼得眼前炸開一朵一朵金光,但是神智卻沒有半點恍惚。

因為,還有比疼痛更重要的事要去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那千鈞一箭意味著什麽,季華鳶……他還活著嗎?

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刺激了恍惚的記憶,在那一瞬間,北堂朝突然想起來——季華鳶的夜行衣,胸口內側,有一枚鋼板。

他親筆刻上去的,平平,安安。

然後,他長松一口氣。

晏阿九終於擺脫了翟墨和朱雀的纏鬥,他唇邊淌著血,緩緩走回到晏存繼身邊,卻沒有停留,而是徑直蹲下身子,抽出匕首比在季華鳶的頸側,啞啞地開口:“北堂王,讓你所有的人收手,放我們殿下離開。”

翟墨和朱雀已經趕到北堂朝身邊,北堂朝沒有讓他們扶,自己拽著翟墨的袖子勉強站了起來。他的左大腿幾乎要被咬透了,腳尖垂在地上,血流不止。翟墨撕開自己的衣服在他傷口的近心端死死纏住,防止北堂朝失血過快。北堂朝的手扶著他的肩拍了拍,雖然在不可抑制地打顫,卻瞬間便讓心慌如鼓的翟墨平靜下來。

安定。翟墨想,這個男人只要站在你身邊,無論有多狼狽落魄,都像是世上最大的靠山,散發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晏阿九手上的匕首又逼近了季華鳶的頸側一分,劃開淺表皮,染上絲絲的血。黑夜裏,這點小動作其實很難察覺,但他相信北堂朝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聲音是破碎的,卻又帶著一點嗜血的狂妄:“北堂王,恕我直言,現在的情形,你們委實算不上占了上風。”

北堂朝開口,卻是對著晏存繼——晏阿九再猖獗,在他眼裏,也不過是晏存繼的另一條狗,還不配與他對話。他的聲音是一貫的平靜,就像腿上毫無傷痛。他的語速很慢,但是聲音很沈著:“你現在轉身,告訴你的狼崽子們撤退,我可以放你們走。但是,把季華鳶給我留下。”

晏存繼是場上唯一沒有受傷的人,他扯著嘴笑了笑:“北堂朝,這不好吧。我的狼崽子們聽話,但你能制得住總兵臺的人嗎?你能制得住侍衛局的人嗎?我們一轉身,你們掄圓了大刀砍過來,我不傻。”

北堂朝的聲音很平靜:“東門和侍衛局,都是我拉出來的。我手上有信號彈,他們,不難控制。至於總兵臺——你的狼崽子對付總兵臺的人,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

晏存繼點頭:“那倒是。但是季華鳶不能給你,這是我的護身符,我得揣好了。”他說著,回身狠狠一腳一點不留情面地踏上季華鳶的膝蓋,用力一撚——季華鳶沒有叫,但是所有人都聽見了骨節受擠壓而發出的哢哢的聲音。

北堂朝的面色,終於白了,“你難為一個重傷的人,有什麽意思。你喜歡他,竟也舍得用他來威脅別人嗎?”

晏存繼邪邪一笑:“不,我喜歡他,但我更喜歡我自己。他的命跟我自己的比起來,一文不值。”

“晏存繼。”季華鳶終於說話了,他狠狠地閉上眼睛,又睜開:“我跟你走,你別出什麽幺蛾子。”

“季華鳶!”北堂朝驟然提起聲音,高聲喝罵道:“你閉嘴!”

這一聲太過淩厲,以至於季華鳶一瞬間有一些怔住了。他想到北堂朝會憤怒,但他沒想到北堂朝現在就要給他下不來臺,這有些太怪了。季華鳶擡起頭看過去,目光終於暫時繞過北堂朝血淋淋的腿,迷茫地對上那個人的眼睛。

晚風流動,和胸口背後的疼痛交雜在一起,說不出的滋味。季華鳶聽著北堂朝一字一字道:“晏存繼是個痞子,當日在馬場上隨口編一個故事都能聲情並茂地博你的同情,今日他的話,你竟然還敢聽!你忘了,自己當日是怎麽收場的嗎!”

最後一句話,北堂朝咬得格外的重。

晏存繼聞言撲哧一笑:“是啊,華鳶,你忘了自己是怎麽被我騙的愧疚泛濫的嗎?那模樣,真是好看。”

然而,季華鳶的眼神卻一瞬間迷茫了,他隔著昏暗的夜色,有些不確定地對上北堂朝的眼睛。那雙眼睛那麽亮,以至於那一點點異光,落在季華鳶眼中,都是那樣清晰可見。

季華鳶此時半坐在地上,晏存繼在他身前,晏阿九站在他背後,沒有人能看見他的眼神。季華鳶輕輕地咬上自己的唇,靜靜地看著北堂朝。北堂朝方才說,你忘了,自己當日是怎麽收場的嗎?

他當然沒忘,他那天氣急了,趁晏存繼不備一把翻他在地,狠狠地揍了他一頓。

北堂朝,是什麽意思?

季華鳶的目光突然捕捉到北堂朝看似隨意垂下來的手。那手指好似在劇痛中不受控制的顫抖,若即若離地觸碰著自己的腿側。

重重重,輕輕,重重。

暗影雲天的暗號,北堂朝與貼身影衛間專用的密語,世間,只有他和翟墨知道。

那就是,出擊!

那一瞬間,季華鳶幾乎忘記了胸口的疼痛,他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看見北堂朝的唇微微動了一下。在幽暗中一閃而過的口型,他說,別怕。

季華鳶一把推開晏阿九的手腕,晏阿九錯愕一瞬,立即撲過來束縛住他。然而季華鳶又是一肘向後掄去,晏阿九不敢真的和他動刀,匆匆收勢,季華鳶不顧一切一樣的掙紮著坐直身子,像是紅了眼,狠狠地盯著北堂朝:“北堂朝,你是認真的嗎!你當真要拿從前雞毛蒜皮的破事處處煩我嗎!現在是什麽關頭,你還要責罵我!”

朱雀錯愕,緊接著扶額,這都什麽時候了,要在這裏吵架?

然而,翟墨卻好像懂了。他扭頭看著北堂朝,漆黑的夜色下,只有他離北堂朝這樣近的距離才能看見,北堂朝略帶寬慰地勾了勾嘴角。而後,北堂朝沈聲道:“我再認真不過了。你的所作所為,我受夠了。你若是再不悔改,有所行動,東門留不得你,我也,留不得你!”

這番話傳達了三個信息:第一,北堂朝說要有所行動,他確定要季華鳶出擊。第二,季華鳶現在出手,還不至於日後被東門除名。第三——第三——季華鳶有一些忐忑,他不知道最後一句話,北堂朝是不是認真的。他要是不配合,北堂朝當真就要和他玩完了?

季華鳶咬著唇,讓眼底慢慢蘊起水氣,調整自己的呼吸,哽咽出聲。他的心裏格外的冷靜,他不動聲色地判斷了一下自己當前所處的位置,初回帝都時東門嚴格的訓練終於派上了用場,這一整天,季華鳶被晏存繼唬得暈頭轉向,而現在,冷靜的小火苗終於一點一點回了爐。季華鳶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尋覓戰機。

晏存繼煞有介事地嘆一聲:“北堂朝,你又要把他弄哭了。”

北堂朝沒有理會,他的黑眸死死地盯著季華鳶:“只一個謝司浥,就值得你如此猶豫拖沓。你還有心嗎?你還能站起來嗎!你要是個人,就坦坦蕩蕩地站起來,承擔你該有的責任!”

朱雀在心裏咂舌,這罵得也太狠了。

季華鳶心思一轉,他知道,北堂朝是在問他,自己傷得怎樣,還能不能一戰。

季華鳶摩挲著身後的巖壁緩緩站起來,淡淡地開口:“我是人,我有心。我當然能坦坦蕩蕩地站起來,為我做錯的事買單,為我能挽回的後果全力以赴。北堂朝,你可以不留我。我做錯認錯,只是有一點,你記住,我永遠不會去乞求!”

我不知道你的話裏有話究竟是不是單純為了向我傳達信息,但是我要你知道,我不僅僅是告訴你我還能戰鬥,我還在告訴你,季華鳶縱然千錯萬錯,當你真的站在我對面質問我,我卻能坦坦蕩蕩!

做錯,我同樣無悔!

季華鳶話音一落,輕笑一聲,他突然回過頭一腳蹬起在巖壁上,飛身而出。淩空之間,一個絕對超越了人體極限的扭腰,季華鳶從晏阿九緊逼過來的匕首下擦著鼻尖逃脫,他右腿一掃,仗著自己的猝然反擊咣地一聲踢在晏阿九的頭上!

這一腳季華鳶用了全身的力氣!他知道,他要除掉晏阿九,至少,暫時除掉!當他面對的只有晏存繼的時候,他才能更游刃有餘!

雨嵐山的山風很冷,打在季華鳶微微有些發燙的面上,包裹住他淩空的身體,帶走通體的汗。上身劇烈交雜著沈悶的痛讓他更加清醒,季華鳶在空中閉起眼,他回想當年坐在飛瀑下的一塊石頭上,聽著後面轟隆咆哮的水聲,像是要被自然吞沒。稍有恐懼,師傅的石子就飛射而來打在他的臉上,像一個火辣辣的耳光。

那是他人生的蟄伏,他最痛苦最相思的一段時光。但是現在,他早已,浴火重生。

戰勝恐懼,是他重生的第一課。

季華鳶的心裏很靜,他驟然開眼,在空中又一個翻轉,雙腳同時蹬在晏存繼的兩肩上。季華鳶清嘯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翻絞,將晏存繼狠狠壓在身下!

胸口又一次撞在地上,季華鳶疼得眼前陣陣發黑,但是他意識清醒,立刻擡腳壓死了晏存繼,他揮起一拳,對準了那張令人恨之入骨的臉,狠狠地揍下去!

我的媽呀……朱雀尚在發楞,翟墨已經大喊一聲“守著王爺!”,而後飛身而去,在晏阿九剛剛起身回擊的一瞬間又一腳飛踢過去,死死地將晏阿九壓在地上。

這一次,是兩大頂級殺器的最後對決!翟墨再沒一點猶豫。他從腰間摸出匕首,唰地一聲劃破了晏阿九的雙目。劇痛的嘶吼聲戛然而止,翟墨回刀,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插進了晏阿九的頸側!

鮮血噴濺,場上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都停了。

包括季華鳶的拳頭。

北堂朝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平淡如初:“季華鳶,是我的人。晏存繼,你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昨天並沒有說,那個箭刺穿了。

季華鳶,只是被箭帶了出去,打在墻上,狠了點,但沒有什麽穿透性的傷,大家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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