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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樹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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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季華鳶將腳縮進去的那一瞬間,鳥巢被人一腳踢開,光線霎時打進洞口,漆黑的洞穴有了一絲幽暗的光。明知沒有什麽實質性的作用,季華鳶還是下意識地收腹,屏住了所有呼吸,連鼻息都閉住了。

洞口很窄,只能一個一個硬擠,進來三個人後,裏面的侍衛朝外面喊了一句:“滿了!”

外面傳來最開始的那個人的聲音:“仔細搜!”

其實不用他說,這三個人幾乎已經擠滿了樹洞,莫說是四周無人,連四周都沒有。他們舉起劍,向上邊的樹壁上胡亂砍了幾下,剛才那個侍衛似乎脾氣很急:“呸!這樹洞是空的!哪有人在!”

“白害老子小心翼翼湊過來!媽的,什麽都沒有!”另一個聲音更粗的人忍不住罵道。

季華鳶懸著的心微微落地,他和晏存繼藏身的地方不是很高,但是離那群人貓著腰舉著劍還有一段距離。上邊漆黑一片,他們即使擡頭,也一定看不見什麽。

季華鳶突然想起方才晏存繼明亮的眼睛,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生怕那些人一個擡頭發現了自己。滿世界的漆黑,所有的感覺都來自那個緊貼著自己身體的粗糙不平的樹壁,聽覺此刻顯得尤為靈敏,季華鳶將全部的註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那頭領似乎在外面沈吟了片刻,堅定地說:“不對!剛才分明有聲音,這樹八成是全空的,你們搜一搜上面。”

季華鳶的汗,立刻就淌了下來!這口氣他憋了太久,現在肺底已經悶悶地疼了起來,那頭領此話一出,他胸中蔓延出的絕望,更是加快了他到極限的速度。他們藏身的地方隱蔽,但是一旦被發現,那就是毫無退路,只能束手就擒!

或者,他和晏存繼可以跳下去殺了這三個人,難度應該不大。這樹洞狹窄,外面的一個一個的進,他們守在洞口砍腦袋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讓外面的人確定了裏面的是晏存繼,萬一北堂朝的命令是不留活口,他們就可以直接砍樹,甚至,可以一把火燒進來,他和晏存繼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即便他們一心要留活口——季華鳶死死地摳緊了粗糙的樹壁——他也做不到,他被和晏存繼困在一起本就是無奈,更不可能對自己人下手!

下邊的侍衛用手撐著粗糙的樹壁踮起腳來,開始拿劍向上夠,季華鳶盡全力讓自己貼在樹壁上,收腹加上屏息,五臟六腑都好像在爆炸的邊緣。那劍就在他腳邊胡亂地揮著,有好幾次,他的小腿都感受到了劍風。

這是生與死的邊緣,寂靜的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道劍風過,季華鳶的心就涼一分。隨著那劍尖越來越向上,馬上就要碰到了他的腳,季華鳶已經徹底死了心。他唯一的僥幸,就是還好這些不是東門人。若要他的同伴將他揪出來,那是何等的難堪,又要如何交代!

“你笨死了!這樣亂砍,這老樹能吃得消嗎!”那個粗聲音的人突然罵了一聲,打破了樹洞內的沈寂。他自己伸過劍來,將劍懸在季華鳶腳心正下方,說道:“由點畫圓,逐層向上,你師傅真是白教你!”他說著,季華鳶就感受到那劍已經在自己的腳下動了起來,這根狹窄的樹洞漆黑一片,他不敢睜眼,更不敢低頭去看,但他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那劍尖幾乎已經要碰到他的鞋底了,只要那人再踮高一點腳尖,他必暴露無疑。

沈默,令人心臟停跳的沈默。突然,那個被瞧不起的侍衛說了一句:“你太矮了,得得,我來。”說完,就唰地一聲將那人的劍撥開,自己的劍探了過來。

完了!

說時遲,那時快,靜謐得讓人毛骨悚然的樹洞中,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哀鳴。下邊人的劍一頓,齊刷刷指向另一側:“出來!”

晏存繼?

季華鳶正驚恐間,就聽撲通一聲,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呲呲呲的哀鳴。

這是……松鼠?!松鼠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季華鳶不敢低頭,他的頭死死地貼在樹洞壁上,方才仿佛靜止了的心臟一瞬間暴跳如雷,強烈的劫後餘生的快感將他淹沒,黑暗中,季華鳶卻隱約覺得眼前一片斑斕。

那個侍衛低下頭,拎起那只松鼠往洞口亮光處一推,只見那松鼠的屁股上有一道被樹枝劃開的口子,也難怪它剛才叫的那麽淒厲了。“這小畜生!”侍衛們紛紛氣得笑了出來,動手一戳它,那小家夥四仰八叉趴在了地上,把流著血的肉嘟嘟的屁股翹了起來。

“當松鼠的爬個樹還會摔下來!這玩意簡直笨得像豬!”侍衛們笑罵道。那個粗聲的家夥扯著松鼠脖子上松垮的皮肉將它拎了起來,伸出洞口在首領眼前晃了晃:“頭兒!原來是這個小畜生!”

外面的侍衛轟地笑了出來,季華鳶側耳聽著,那首領卻遲遲不語。

這一關,怕是還沒那麽容易蒙混過去。季華鳶趁著裏面外面笑罵聲一片的功夫,狠狠地喘了幾口氣,然後飛快地又向高處攀去,一直攀到上邊窄到難以進入,他才忐忑地停下,又一次屏息貼緊了樹洞內壁。

大概是直覺,或者是什麽扯淡的默契,他知道晏存繼幾乎就在同時和他做了相同的舉動。

藏在這裏,是一個極端的手段。要麽全身而退!要麽退無可退!這是一場搏命的豪賭,他們,一定要贏!

外面的笑聲漸漸停下,季華鳶還是沒有聽見首領說話。

就在世界剛剛靜下來的時候,突然一陣骨碌碌的聲音,緊接著啪一聲,又有東西掉在了地上!這一次,季華鳶當真是心死了,他仔細回憶了一下晏存繼身上可能帶著的圓形的東西,想,很可能是晏存繼天天把玩在手裏專門用來耍風流的那個扳指!

媽的!季華鳶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就知道遲早得被這個自大的蠢貨害死!

“唉?原來是這個!”意料之外的,那三個侍衛沒有怒喝一聲搜上來,反而彎下腰去將那東西撿了起來,還笑罵道:“真是的!就為了這麽個東西,我們一隊人被折騰這麽大一趟!”

季華鳶更加好奇那是個什麽東西,可他不敢探頭,對那東西的好奇讓他的心癢癢。

“頭兒!別找了!一個小畜生,耍了我們一隊的人!”粗聲的侍衛向外吼道。

那頭領終於說話了,聲音卻還是猶豫著:“奇怪了,這附近明明是有人來過的痕跡。”

“來過又走了唄,躲在這麽個洞裏,就一個口,進得去出不來,豬啊!”

驟然放松的心情下,季華鳶聽見這一句,想到提議躲進來的晏存繼,心中竟微妙地多了一絲爽快,他真想看看被小侍衛罵成是豬的晏存繼現在是什麽表情。

“好吧,你們出來吧。”那首領終於發話了,三個人罵罵咧咧地先後從狹小的洞口擠出去,拎起那只倒黴的松鼠砰地一聲丟回洞裏,嘟囔道:“回你窩吧,小畜生!”

松鼠嗚嗚嚶嚶地叫著,季華鳶終於聽見那群人慢慢地向來時的方向撤去了。

他們暫時,安全了。

季華鳶的手心裏早已沾滿了汗,方才危急時刻不覺得,此刻竟是濕滑得幾乎攀不住粗糙的樹壁。他動了動腳,卻悲哀地發現,自己腰部以下全都麻了,無力,酸軟,一動都不能動。

等那夥人走得很遠了,晏存繼當先跳了下來,他咦了一聲,仰著頭大大剌剌地問道:“你還貓在上面幹什麽呢?”

季華鳶哪裏好意思說自己堅持了這麽一會就幾乎癱了,他只能呸了一聲,沒好氣地道:“叫你選這麽個破地方!剛才那侍衛說的你聽見了沒有?說你是豬!”

晏存繼聽見季華鳶粗魯的吼罵,對這個越來越沒有文人氣質只空端著一副文人架子的小兇鳶毫不惋惜,只是撇了撇嘴:“我決定進來,當然就有把握保證安全。你跟著我,我這不也讓你好好的有驚無險嗎?”

“那是我們走運!”季華鳶氣罵道。

“走個屁運!”晏存繼一邊罵著,一邊彎下腰撿起剛才那個東西,向季華鳶藏身的洞口一扔:“你看看,這是什麽!”

那個圓形的東西來勢兇猛,季華鳶下意識地扭腰伸手一截,東西是抓住了,僵硬的腰卻瞬間抽筋,季華鳶驚叫一聲,左手一滑,整個人擦著粗糙的樹幹洞便墜了下去!

只聽砰地一聲,季華鳶感到身子一沈,晏存繼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接住了他。他餘驚未平,睜眼對上晏存繼。侍衛們走的時候當然沒有把鳥巢踢回來,洞口底下有一些光亮,晏存繼無奈中又帶著點得意的神情被季華鳶看了個全。季華鳶腦袋裏面轟地一炸,立刻從晏存繼身上掙下來,腳剛踩到地上卻是一軟崴下去,整個人又砰地一聲跌坐在地上。

真他媽的丟人。

季華鳶咬牙切齒地踹了樹幹一腳,在心裏把晏存繼的祖宗問候了個遍。

鳥巢不能撿回來,晏存繼先將季華鳶向漆黑的背光處踢了踢後方低下頭看著他,聲音刻意裝得冷冷的卻藏不住幸災樂禍:“我們兩個,誰笨的像豬?”

季華鳶按揉著自己酸痛軟麻的腿,咬著牙不說話。晏存繼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子,“還是什麽壺心道人兩年關門弟子呢,嘁,你比我想象得還要殘廢。”他說著,動手敲了敲季華鳶的大腿外側,問道:“還能動嗎?”

季華鳶狠狠瞪了他一眼,卻發現晏存繼低著頭,完全感受不到,他只好將怨罵又咽回肚子裏,幹巴巴地答道:“湊合。”

晏存繼皺著眉摁了摁他僵硬的腿面,“應該沒事,你活動一下,一會就好了。”

不用他說,季華鳶自己知道自己沒事。他練了兩年輕功,在壺心道人手底下什麽變態奇絕的訓練沒經歷過,這點事壓根就不應該算事,可是該死的,他剛才真的太緊張了。季華鳶懶得解釋,便沒有回答,他手指向後一探,卻摸到了剛才一起掉下來的那個粗糙的、圓圓的小東西,他狐疑地抓起來對光一看,頓時啞然失笑!

竟然,是一個松果!

“晏存繼!”季華鳶哭笑不得:“又是松鼠又是松果的,你這都是哪兒來的!”

晏存繼毫不在意地撥弄著地上那只鐵心裝死的肥松鼠,說道:“松果是進來前樹根底下撿的,這個倒黴的小東西嘛——是它倒黴自己撞上來的。”

季華鳶捧起那個小肉球,看了看它肥屁股上滲著血的劃傷,皺眉:“你劃的它?”

“上面那麽粗糙,劃一下再丟下來,像自己摔的,比較逼真。”

“你怎麽那麽殘忍!”

“呦!”晏存繼提著嗓子:“您這菩薩心腸又發作了!你要是心疼它,下一次,我把你劃一道丟下去,你這麽沈,說不定還能砸死幾個!老子就賺了!”

季華鳶被他用話攮得羞憤不已:“我沈?你膀大腰圓的,都能把我裝下了!”

“我那是草原上的漢子!你是什麽?被人養起來的娘們!”

“你找死!”季華鳶頓時便真怒了,晏存繼卻突然提聲喝道:“你再大點聲!把那幫狗崽子們喊回來!”

季華鳶瞬間消了音,嘟囔:“那群人也真是笨透了,這海棠樹裏,怎麽會有松果!”

“膚淺了吧?”晏存繼轉瞬又擺出一副笑面先生循循善誘的樣子:“海棠樹上沒有松果,可是這個小胖子和它的同伴們,”他說著,又戳了戳松鼠的肚皮,那小松鼠啪地翻了個身,連白眼都翻了起來。晏存繼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接著說道:“這群小胖子每天為了吃拼了命了,倒騰到一點松果就到處藏。你要是松鼠,也不敢把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松果藏在松樹裏,多少只小胖子眼巴巴地瞄著呢!”

季華鳶聞言一哂,心道,可不是嘛,這群小東西,心眼還真不少。他想著,從晏存繼手裏小心地將肥肥的松鼠捧了過來,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已經不再流血的劃傷,湊近了對它說道:“沒事的,它自己會好的。”

小松鼠啪地一聲又在他手裏翻了個身,毫不領情,只將圓嘟嘟的肥屁股對著他。

晏存繼哈哈笑道:“熱臉貼了冷屁股,原來是這麽來的!受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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