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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珊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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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把文章修了修,主要是前三四章,但是主體思路沒有變。

關於分行,改變了一下分行的方式,情節比較連續的段落間沒有空行了,這樣大家讀著也會更舒坦一些。

歡迎親們多提寶貴意見,但不接受非正當理由差評,謝謝親們支持~~抱~~

季華鳶跟在晏存繼身後下潛了一陣子,然後便掉頭向對岸游去。到底是入了秋,那江水冰冷刺骨,季華鳶在水下早已凍得兩腿沒了知覺,只是近乎麻木地盯著眼前晏存繼修長有力的腿,機械地向前游去,胸中憋得好像要炸開一樣痛。

季華鳶生長在水鄉,小時讀書之餘,也常隨謝司浥一同下水戲耍,水性本也不賴。只可惜進了東門以來,本就休息不好,今日更是折騰得筋疲力盡,還哪裏抵得過森冷的江水,此時只覺得連頭腦裏都像炸開了一鍋粥。

只是,麻木之餘,季華鳶倒是愈發清晰地感受到晏存繼抓著自己的手。寂靜黑暗的江底,失去了一切與外界的感官,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與晏存繼緊緊抓著的雙手。那手指上有些繭子,即使是在江水中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細小的繭子磨在季華鳶早已血行不通的手上,沙沙的,像那支白珊瑚簪子。

晏存繼在前邊拉著季華鳶,心裏也知身後人就快要撐不住了,焦心之餘,只能腳下拼了力地向岸邊游去。好在此二人今日算得上走運,下潛之處已是母渡江水行走窄之處,兩岸間距不過二百餘丈,晏存繼心裏暗暗算著,心知已是要到了。

果不其然,晏存繼又在水中游了一會,見前面隱約可見漆黑一片,想必已是岸底。晏存繼心下大悅,即便本就知道能夠逃得出去,卻還是生出幾分死裏逃生的快意來,他回頭望去,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季華鳶什麽情況,只能是拼了命快快游到岸邊,扯了季華鳶的手,去摸那堅冷的岸底。

此時此刻,晏存繼真恨不能發出了聲,大喊一聲:“季華鳶,我們到岸邊了!”

而那邊季華鳶混沌之中,被晏存繼牽著手觸到岸邊,恢覆了幾分清醒,心中也高興。他輕輕回捏晏存繼,向他示意自己沒事,緩緩踏水而上,跟著晏存繼慢慢向上浮。

越往上便越是亮一些,季華鳶在水底擡起頭,看著水面上透下的月光。晏存繼像一只長形大魚,沈默而有力地在自己頭頂上劃著水。季華鳶暈暈地想,這人認真起來的時候,還真的是和北堂朝有一點相像的。

北堂朝的雙腿也是這般,筆直修長,肌理分明,結實有力。

季華鳶看著晏存繼踏水安靜而有力的雙腿,不知怎的,腦海裏竟突然浮現出他中了情鴆那天的情形。

他一直沒有告訴北堂朝,其實那天,他身上一直是留了解藥的。此種可致命的毒藥,他下給北堂朝,怎麽可能不留後路。

一開始,他是見九號歪打正著撞上來,計上心頭,借著藥力與他糾纏在一起,舔他的血,將自己牙間存的最後一顆藥咬破了舔進他傷口裏。他知道九號經此風波必然會回臥房休息,那時剛好藥效上身,七號又剛好在房,即使北堂朝沒有中計,他也可以達成目的。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他本是下了毒之後就能盡快擺脫九號,回去服下解藥,卻不料北堂朝竟突然出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那解藥握在手裏,北堂朝一把抱住急速下墜的他的時候,他竟鬼使神差地將那解藥偷偷丟了。

情鴆,服之不行情事之人,必死。

他那時候倒在北堂朝懷裏,還故意掙那幾下,心裏卻是一直在想:北堂朝,你恨我如此深,會不會眼看著我求歡不得而死?清高桀驁的華鳶公子因無處求歡而死,身亡之後,也定是留不下半點清譽。於我而言,怕是最殘忍的報覆了。

可是,如他所想,也如他所盼,北堂朝終是舍不得的。

他舍不得,所以他要了他。他發現他與謝司浥並無親密,所以他和從前一樣溫柔,甚至更加小心翼翼。季華鳶當時身子燒得糊塗,意識其實是很清醒的,他是那麽清醒地感受到那人在身後微微的顫栗,感受到那人在背後深沈的註視,感受那人結實的雙腿,纏在自己身上,就像此刻晏存繼在上方劃水那樣,溫柔而有力。

北堂朝,你恨我算計你,所以擺擂臺要給我教訓,還要帶著新歡來惹我心痛。可是你怎知,就連我自己,亦恨自己用這身子算計了你!你恨我,原是我罪有應得。季華鳶本就是棄嬰,縱然心比天高,卻是命如草芥,又怎麽能,配得上你!

“華鳶!華鳶!”晏存繼首先出了水,向來時岸邊看去,見那些刺客早已退去,此時岸邊空無一人,晏存繼一把撈出還在水裏上浮的季華鳶,興奮地拍著他的臉:“華鳶,清醒點!你看,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得救了!”

季華鳶一出水面,江上新鮮冷冽的空氣便像是發瘋一樣的爭先恐後擠進他的肺裏。季華鳶暢快之餘卻覺得被沖得心肺生疼,眼看著江面一片平靜,月光籠罩,波光粼粼,甚是好看。他扯起唇角,輕輕地笑了,喃喃道:“是啊,功夫不負有心人。”

晏存繼見他神色倦怠,目光渙散,只道他是累得狠了,連忙拖著他踉蹌著上了岸。季華鳶腳剛一捱著地,腿上便是一陣劇烈的酥麻,身子一軟向下栽去。晏存繼本也是耗盡了力氣的,此時竟也撐不住他,二人便牽著絆著一起嗵地一聲倒在岸邊泥土裏。泥土綿軟,帶著一股潮濕的味道。一直懸浮水中的身子驟然有了著落,難免一陣暈眩。晏存繼深深呼吸,竟是再沒有力氣爬起來。

朗朗夜空下,江水汩汩地流淌,耳邊是季華鳶的喘息聲。晏存繼轉過頭去,卻見季華鳶怔怔地望著月亮,本應是劫後餘生,暢快之時,他卻是滿目蕭然。

“季華鳶,你在想什麽?”晏存繼不禁問道。

季華鳶沒有說話,晚風吹過來,吹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季華鳶瞇起長眸,許久,撐著力擡起酸痛的手臂,伸進衣領中,從脖頸深處扯出一個玉佩墜子來。

“這是什麽?”晏存繼見那玉佩被黑線穿著,線繩粗陋,但是玉卻是極品好玉,在月光下晶瑩剔透,溫潤清靈,帶著天然的光輝。

“這是玉佩,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季華鳶喃喃答道,將玉佩舉高,對著月空,轉出點點星輝,他看著看著,輕輕笑了:“這東西應該是很名貴的,只是我看它,看到的卻不是價值連城,而是,命運阻隔。”

晏存繼噤了聲。聰明如他,聽到這裏便是明白了,這東西八成是季華鳶和北堂朝的什麽信物。他想了想,又是換上了平日裏的無賴神色,道:“什麽破爛貨,哪有我送你的白珊瑚簪子好看!”

“晏存繼,”季華鳶啞著嗓子喚他:“你知道嗎?你和北堂朝,很像,又很不同。”

“北堂朝哪裏比得了我。”晏存繼嗤之以鼻。

季華鳶沒有看他,只是看著手裏的玉佩,緩緩道:“你像粗糙的白珊瑚,他像這溫潤的玉。相同的是,你們都很貴重,無論是誰,我都高攀不起。”

“季華鳶,你在說什麽啊?”晏存繼坐了起來,看季華鳶怔怔地躺在那裏,青絲一縷一縷粘在有些蒼白的面上,似足了那日初見時的狼狽,眸中卻不似初見時的生氣勃勃。晏存繼不知怎的,竟是一時間不太敢去觸碰眼前人,他沈默了好久,才終於輕輕地說道:“我其實是很認真的,北堂朝要是不要你,你可以和我回西亭去。我們相識不過三天,但你漂亮又勇敢,也很講義氣,我真的挺喜歡你的。”

“我知道你有些喜歡我,”季華鳶定定地看著手中的玉,頓了頓,眼中劃過一絲蒼涼的溫柔:“可是我也知道,我愛他,真的是愛到了骨子裏。可是他,雖然我一直不肯承認,但怕是如你所說,早已厭了我。”

好不容易看上眼的媳婦,竟然對別人這般癡情。晏存繼扭頭見季華鳶神色悲涼,心內長嘆,面上卻斂了嬉笑神色,訥訥道:“他要是真厭了你,又怎麽會容忍你在東門添亂。”

“我沒有添亂。”季華鳶終於轉過目光,看著晏存繼,道:“我為了能名正言順地回來找他,苦練兩年。短短兩年,輕功練成我這樣,不賴了吧……你知道我每日是怎麽辛苦的嗎。”

“我能想象得到。”晏存繼這回倒是不再搗亂,真心配合地點點頭。他想了想,伸手將那玉佩從季華鳶手裏拿過來,季華鳶不知道晏存繼在做什麽,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將那黑繩理好,然後墊著自己頸下幫自己戴了回去。

晏存繼把玉佩放進季華鳶衣服裏,緊緊貼著他胸口,又將那黑線藏在衣服領口下,輕聲道:“季華鳶,這話我只說一次,你聽仔細了。你愛北堂朝,北堂朝也不見得真恨了你。我本想著你人挺好的,要是沒對北堂朝那麽癡心,我就追求你也未不可。但既然你心裏有了主,我決不會勉強你。今夜在你面前的晏存繼,只是晏存繼,不是西亭王子,你可以全心信我。但只有今夜。過了今夜,他日戰場上,我若逢上北堂朝或你季華鳶中的任何一人,都絕不會手下留情。”

“晏存繼?”季華鳶楞住了,呆呆地看著晏存繼,不知該說什麽。

“你說得對,我和北堂朝不同。我是珊瑚,我是會磨痛了你的。即便我喜歡你,我也不會為了你去和所有人作對。但是北堂朝,他大概能做得到。”

“別再胡說了,你是西亭王子,只是和我呆了幾日,共同經歷了一些驚險,一時興起罷了。”季華鳶不知如何回應,只好草草敷衍了這一句。

晏存繼輕輕搖了搖頭,仔細端詳著季華鳶月白的臉龐,剛剛風幹的唇角起了細微的皮,嘆道:“季華鳶,你我緣分大概也就到此了。明日我們脫身,你便回北堂王府去吧。你消失了這三日,北堂朝心裏再氣,擔心總是比氣要多的。這玉佩你藏好了,到了應該的時候,也該拿出來給他看。很多東西,你不去要,他怎麽知道你想?”

“那你呢,下一步怎麽打算?”季華鳶心知此時分別確實是最好的,卻還是忍不住輕聲問。

“我不能告訴你,”晏存繼搖著頭,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我不說,是護你,也是護我自己。你我立場本就不同,天然為敵,我們都明白。”

季華鳶聽了他這一席話,又怔怔地看江上的點點星輝,覺得心裏有些暖,又有些涼,他想對晏存繼笑,卻又莫名的想流淚。許久,終是只有輕輕一嘆,低應了一聲。

“季華鳶,我還有件事,希望你能答應。”

“你說吧。”

晏存繼想了想,緩緩道:“我在帝都一事,還請你暫時別和北堂朝提起。今天的殺手,我還沒有半分頭緒,在這當下,真的惹不起東門。”

“你放心。”季華鳶輕輕點頭,神色莊重:“相逢一場,朋友之義,華鳶定會遵守。”

“好!”晏存繼爽朗地笑,道:“相識一場也是緣分,若是有一日,你改了心意,還是歡迎你來我西亭。”

季華鳶輕輕勾起嘴角,只是靜靜地躺在泥土裏,對著夜空道:“我的心意,不會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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