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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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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蘇胡息身首分離,泊泊鮮血很快溢成一片水窪。莫乎珞珈怔在當場,大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澹臺雁也在帳幕後捂住了臉,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

方才褚霖拔劍殺人時幹脆又利落,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動作也瀟灑自然。那雙冰冷的眸子中既沒有狠戾也沒有猶豫,只是單純的不耐煩。

就好像褚霖真是被時蘇胡息說得不耐煩了,只想找個法子讓他閉嘴,又選擇了最直接、最一勞永逸的法子。

褚霖樣貌俊逸,桃花眼望著澹臺雁時總是含笑,平時待人接物時,他也總是一幅溫和好脾氣的君子樣貌。

可素白的手松松握著鋒利長劍,劍上鮮血殷紅,褚霖臉上卻只有漠然,這樣強烈的反差,簡直是讓人……

澹臺雁捂著臉,眼睛亮晶晶的。

她滿腦子都是八個字:色授魂與,心於側。

褚霖退開兩步,避開地上不斷往外漫延的血水,低頭打量自己。冕服以玄為底色,繪赤色紋,方才動手時他也有意避開飛濺的血水,是以殺了個人,身上還是幹幹凈凈的。

但劍上的血卻明顯,褚霖皺著眉甩了兩下,隨意將劍支在地上。

劍鋒碰上地磚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褚霖低頭看著莫乎珞珈。

“朕不愛聽廢話,”劍尖敲敲地面,褚霖道,“他說得令朕不滿意,該你了。”

莫乎珞珈被那兩下敲得頭皮發麻,連連磕頭道:“陛下饒命,陛下恕罪!臣……”

其實對於莫乎珞珈而言,時蘇胡息之死並不算出乎意料。

這些年來,□□內部並不平靜。當初都藍可汗死在南征途中,汗國聯盟分崩離析,逐漸裂變成東西兩部。□□勢弱,不能輕易引動戰爭,掌權的伊知可汗年老保守,而小可汗時蘇胡息卻正盛年,他好戰、蠻橫又不通轉圜,同伊知可汗多有歧異,且又總是直眉楞眼地頂撞君上。

時蘇胡息將伊知可汗尊為父汗,伊知可汗卻將他當成“小可汗”——一個年輕的、強壯的,時刻都有可能替換掉自己的人。

時蘇胡息主戰,卻被當成使臣派往大衍,其他人或許會以為伊知可汗這是有意敲打,唯有莫乎珞珈看得分明,伊知可汗這是動了殺心。

當初突厥戰敗,都藍可汗戰死,突厥和大衍兩國簽訂和書,莫乎珞珈本要北歸,也是伊知可汗勸住了他。

當時伊知可汗還不是可汗,只是莫乎珞珈的舅舅、王庭大可敦的弟弟。在都藍可汗死後,他們曾經覆盤過整場戰局,發現初時突厥無往不利,正是因為大衍朝局混亂,人心不定。而後來朱雀玄武能夠屢屢擊敗突厥軍,則是因為趙王和譚娘子得了人心。

他告訴莫乎珞珈,如果在戰敗時回去,莫乎珞珈就只是個無用的士兵,是連可汗性命都弄丟的廢物。但如果莫乎珞珈留在中原,擾亂中原時局,為突厥傳遞消息、爭取機會,只需忍辱負重些時日,待突厥軍隊再次南下,征服大衍,他就是突厥的大功臣。

莫乎珞珈被他說服,選擇留在大衍。他堅信終有一日,突厥的狼首旗幟將會再度在中原土地上飄揚,他潛心經營,臥薪嘗膽,在寧王和各家重臣之間做小伏低,為得就是這一天。

但這一天並沒有那麽快到來。

時蘇胡息不過是個蠢貨,有勇無謀,覺得僅憑赤手空拳就能打敗大衍,可就是這樣的蠢貨,卻在□□吸引到不少擁躉。莫乎珞珈在忍耐,伊知可汗也在忍耐,若多年隱忍、全盤謀算都被這個蠢貨給顛覆,那才真是天理難容。

時蘇胡息出使大衍,伊知可汗的密信也悄悄遞送到莫乎珞珈的手中。伊知可汗明白告訴莫乎珞珈,時蘇胡息是遞送給他的一面盾牌、一枚棋子,讓莫乎珞珈盡情使用,死生不論。

於是就有了接風宴上,時蘇胡息用死雁頂撞大衍帝後的那出戲,只怕時蘇胡息至死也想不到,那些慫恿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出自莫乎珞珈的授意。莫乎珞珈也由此,逐漸確定澹臺雁失憶一事。

再後來,他以此為籌碼,引誘喻靜嫵在九成山的刺殺局中拖崔氏下水。崔氏勢大,隱隱有當年韋氏的影子,只要把崔氏逼到皇帝的對立面上,再有寧王暗中窺伺,大衍很快就會亂起來。這樣,突厥大軍就有了再度南下的契機。

時蘇胡息也算完成使命,死不死根本無關緊要,但決不能是這樣的死法!

褚霖只將兩人引到此處,顯然是將他和時蘇胡息看作一夥人,要一並算賬。

可是時蘇胡息畢竟是使臣,褚霖將他就這麽殺了,對□□只怕也難以交代。

莫乎珞珈貼著地面句句求饒,腦子裏飛快地想著對策。

“陛下,臣……臣親眼目睹,小可汗在宴上當堂謀刺陛下和娘娘,被侍衛們就地格殺。□□若派人前來探問,臣一定這樣說。”莫乎珞珈重重磕頭,額頭幾乎滲出血來,“無論誰問,臣都是這樣說。臣對大衍、對陛下一片忠心,求陛下饒命!”

滿室寂靜中,唯有他一聲重過一聲的磕頭響動和求饒聲。莫乎珞珈刻意做出瑟瑟發抖的模樣,卻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莫乎珞珈顫顫巍巍擡起頭:“……陛下?”

褚霖笑得極諷刺,耳墜上的紅寶石比鮮血更艷,給這笑容添上幾分妖異。

他撩起袍角,找個地方沒正形地坐下,劍尖又點兩下地面。

“論忍,朕著實不如你。突厥大軍敗退已有……五、六年了吧。”褚霖搖搖頭,“能忍這麽久,計算這麽久,你確實厲害。”

話說得這麽明白,再裝傻就真成傻子了。莫乎珞珈繃緊頜角,緩緩坐直身同褚霖對視,他收起那副奴顏婢膝的作態時,便顯出一身靜水深沈的氣勢,同褚霖這般正坐對峙著,竟有幾分旗鼓相當。

“陛下知道了卻不殺我,想必……”

“可是你太蠢了。”褚霖打斷他,“你知道時蘇胡息是被送過來送死的,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路?”

莫乎珞珈像是被敲了一悶棍。

皇帝這是……都知道了?

莫乎珞珈來不及細想褚霖話中意思,下意識起身就往外跑,他步伐極快,兩三步就撞開殿門跑了出去。

褚霖提著劍,仍舊坐在原地,並不阻攔。

“……就這麽讓他出去了?”

角落裏有細碎的聲音傳來,褚霖回身望去,見重重帳幕之後,兩團身影貼在一起竊竊私語,他瞇了瞇眼。

可這場戲還要唱下去。

沒過幾息,外頭傳來一聲極淒厲的嘶吼,身披重甲的龍武軍將莫乎珞珈扔回殿內,朝褚霖行禮。

褚霖點點頭,龍武軍又退出去,殿門再次被闔上。

莫乎珞珈伏趴在地上,衣袍沾血,兩條腿以詭異的角度彎曲著,顯然是被狠狠教訓過了。

褚霖淺淺嘆氣:“說你蠢,還真是蠢。”

深宮禁苑,龍武衛層層把守,他怎麽可能跑得出去?不過是又徒費些時間罷了。

莫乎珞珈嘴唇蒼白,滿頭大汗,已是疼到了極致。他咬著牙擡起頭,憤恨地瞪著褚霖:“你為何不殺我!”

殺了時蘇胡息這個跳梁小醜,卻留莫乎珞珈一命,當然是有原因的。

“不殺你,是朕心慈。都藍可汗多少也算是位英豪,朕不願見他的子孫被人蒙騙得這麽慘。”褚霖彎下腰,撐著膝蓋看他,“皇後割下都藍可汗的首級不假,但那時都藍可汗已經死了。”

莫乎珞珈臉色本就蒼白,聽見此話更是慘白如金紙,他嘴唇顫抖:“不可能、不可能!你騙我!”

“當真是朕在騙你嗎?”褚霖笑了,語氣低沈得仿佛在誘哄,“他殺了你父親,又將你送到大衍來,送到朕的手上。他打得是什麽主意,你當真不清楚嗎?”

“不——!你在騙我!”莫乎珞珈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喃喃道,“你在騙我,你在騙我!”

嘴上這麽說,可他內心已經信了大半。

都藍可汗死,莫乎珞珈留在大衍,伊知可汗卻穩穩當當坐上了□□王位。時蘇胡息主戰,便被送來大衍等死,可……莫乎珞珈也一直想著,終有一天能同大衍一戰,堂堂正正地一雪前恥。

伊知可汗畢竟是老了,或許連征戰的熱血也涼了。又或許這血從未熱過,不然當初死在戰場上的,應當是他,而非都藍可汗。

褚霖說,都藍可汗是被伊知可汗殺死的……

不、不!

莫乎珞珈聲嘶力竭,但心裏卻不由得開始思考起這個可能。

都藍可汗死時,莫乎珞珈並不在現場,消息也是後來聽人說的。據說澹臺雁攻入帥帳時,都藍可汗猶在睡夢中,被她一刀砍下頭顱,掛在旗幟上威懾眾人。

可是,澹臺雁一介女子,如何就能輕易攻入帥帳,殺死都藍可汗?

會不會是都藍可汗已經死了,而澹臺雁不過是撿了個便宜,將這當成是自己的功勳?

都藍可汗死於帥帳中,究竟會不會是……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無盡的疑問快要將莫乎珞珈逼瘋,腿上刻骨的疼痛也時時折磨著他,讓他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褚霖靜靜看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便又用劍尖敲幾下地面。外頭龍武軍聽見,打開殿門,將莫乎珞珈拖了出去。

“將人關押在暗室,沒有朕的指令,誰也不得靠近。”

“是。”

殿門覆又關上,褚霖在原地坐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他站起身,提著劍,慢慢走到帳幕邊,他靠得越近,那幕後頭的兩團人影越緊張,動靜也越發大。

褚霖站定在帳前,提劍勾起簾帳,歪著頭看向那張驚慌失措的小臉。

“阿雁,”他有些無奈,“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作者有話說:

註:“色授魂與,心愉於側”出自《上林賦》【漢】司馬相如

今日是褚霖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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