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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獨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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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懷矜面色通紅,雙目像被血染過一樣,他克制不住地顫抖著身子,眼淚唰地落了下來。

這悲憤到極致的模樣,是慧瑞從未見過的,她暗嘆一口氣,語重心長,“矜兒,無論如何真相已大白,元後既然親口承認,此罪難免。”

聞人九捂著胸口坐起,很緩慢地擡起頭,對上無懷矜的眼睛。

一剎那整個胸腔都像被撕裂開來一樣痛。

他們在一起三年有餘,然而開心的日子加起來,卻連一半都不到。她知道他的夢,知道他溫善表面下的野心,她是唯一一個走進他內心的人,甚至連當年的璇璣也從不知道那麽多。何以到了如今,兩人卻似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費力地站起來,身子卻一陣劇痛,覆又摔在了地上,無懷寒想去攙她,卻被慧瑞一個定身咒定在了原地。他憤怒地看了眼慧瑞,然而被慧瑞一個冷冷的眼神將憤怒逼了回去。

聞人九艱難地跪行到他身邊,費力地抓住他的袖子,擡起頭看他,聲音極輕,卻一字一句十分地清楚:“你已如願以償,美人、江山,我不欠你什麽了……你若要殺阿寒,也殺了我吧。”每一個字就像一把刀戳在無懷矜欣賞。

無懷矜狠狠地抿著嘴,突而失去理智,擡腳將她踢倒在地。若非慧瑞眼疾手快出手卸下了他大部分的力量,聞人九此刻恐怕已經心脈盡斷。

無懷矜指尖的血像雨水一樣滴下來,很快在地上洇成一個血灘。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聞人九,眼淚已經幹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悲憤到極致已是面如死灰。

他擡起手,每一個字就像硬生生從嗓子裏擠出來,“聞人九,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收回你說過的話。”

聞人九半伏在地上,一言不發。

整個大殿裏靜得只能聽到聞人九痛苦的喘息。

慧瑞眉頭皺得死緊,突然厲聲叱道:“夠了!像什麽樣子!”她道,“聞人九貴為元後,卻做出此等悖德之事,不配做元後!按壺天鏡之律,應生受天雷劫,魂魄投入六畜輪回道。”她回頭看著無懷矜,聲音冷了幾度,“帝君以為如何?”

無懷矜靜默很久很久,最終涼薄地看了眼她,拖著仍舊流血的手走上玉石階梯,居高臨下地俯視所有人。

“無懷寒,終身不得再入壺天鏡!”

“聞人九,念在曾生養寧瑜有功,免死,奪去所有修為……遣返回鄉!”

慧瑞眉頭松展開來,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聞人九……

很快有侍從上來帶走了無懷寒和聞人九,無懷矜負手陰戾地盯著他們,直到他們遠遠地離開了延心宮,才一閉眼,再度落下淚去。

慧瑞沒有留下多餘的一個字,向他微微一點頭就告辭離去。

他慢慢地蹲下去,最後頹然坐在地面上,靠在冰冷的柱子上……

身側一暖,緊接著一股熟悉的香味撲入鼻中。璇璣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很輕柔地說著:“你還有我,還有我……我會永遠陪著你,我不會離開你。”

她自始至終坐在後面,雖沒有預期中要了聞人九的性命,但是遣返回鄉,也是個令人滿意的結果。

“璇璣……”無懷矜失聲痛哭起來,更緊地抱住璇璣,就像一個年幼受傷的孩童撲入母親的懷抱那樣……

日子如窗外飛絮一樣飄遠了,第二日就是被遣返回鄉的日子,元後宮的守衛依舊嚴。聞人九坐在窗戶邊,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飛花草木,心裏宛如被掏空了一切。

胸口的傷一直未好,連日來時不時作痛,厲害的時候整晚都睡不著,每到那個時候,她就不可遏制地想到無懷矜在大殿上的樣子。

或許他是真的非常愛自己吧……

有時候她也偷偷地想,自己不是贗品,也在他心裏占有比璇璣更重要的地位。

可是這個時候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從她步步緊逼要求他殺了自己的時候,從她假意透露給璇璣——無懷矜唯一忌憚的是慧瑞公主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鋪好了所有的路,她要離開這裏!

然而真的到了那一刻,她卻湧出許多不舍來。

在殿上的時候她很明顯的說了謊,真正讓她情根深種,永遠都不會背叛的人是他,即使在最恨他的時候,她也沒有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來。

腦子裏紛亂如麻,三年來的點點滴滴,無論是喜悅的還是悲傷的,都像一場戲劇一樣在腦海裏吵鬧不休。

院子裏的芍藥花隨著微風來回搖擺著,印入她的眼簾,十分的妖艷美麗。這樣的紅色,和他們成親時候的紅燭一樣紅。她想起成親那晚,那杯最遺憾的合巹酒。

凡間有句老話:新婚夫妻之後喝過了合巹酒,才能白頭到老……

素洗拿著藥走到她身邊,想催她喝,然而聞人九卻盯著窗外搖曳的紅芍藥,很輕地說:“素洗,你能幫我找兩杯酒嗎?”

素洗如臨大敵一般:“阿九,你要酒做什麽?你是不能喝酒的!”

“我只是,想嘗一下合巹酒的味道。那一晚,他沒有陪我喝。”那時候的他,真正地視她如贗品、影子。

素洗沈默了有一會,才將湯藥放在一旁,鄭重地道:“阿九你放心,再難我也幫你要道這兩杯酒!”說罷匆匆出去了。

找兩杯合巹酒並非難事,素洗施了隱身咒,很快就取到了。她小心地捧著酒進寢宮,卻見聞人九安安靜靜地坐在案前書寫什麽,她來的時候正落下最後一筆。

“阿九,你看!”

聞人九走過來望著兩杯清酒,將信遞交給她。

“素洗,我……想見矜最後一面,請你務必幫我交給他。”

素洗盯著字跡秀美的封面,良久才說:“你既然要走,何必再多做糾纏,我怕節外生枝。”

聞人九遙遙望著窗外的天空飛絮,“我自閑時亭與他第一次見面,也想再去一次閑時亭,也算落得個善始善終,就當這一切只是做了一場夢。他我再無遺憾吧……”

素洗最終還是去了,然而直到天黑,卻都沒再回來。

夜色沈沈,星光黯淡月色朦朧,冷風陣陣。她從未有過如此漫長的晚上,偌大一個寢殿安靜得仿佛死去一般……

天光漸漸地亮了,直到鳥聲啼啾,窗前的紅芍藥還像昨天那樣的艷,她才呆然地起身,行屍走肉一般走到桌子前。

那兩杯合巹酒靜靜地躺在上面,一低頭就能倒影出她的模樣,一晃眼仿佛當年剛剛成婚的自己。

她輕輕執起一杯,低頭看了久久,一飲而盡,緊接著執起另外一杯仰頭喝光。

“可笑我竟……”未完的話再沒說出口,一行人推門而入,為首的冷冷地宣讀無懷矜的詔書,最後上前一步,道:“聞人氏,時辰已到,快隨本將走吧!”

她最後看了眼寢宮,毫無留戀地隨著那人離開了。

她是戴罪之身,並無資格從因生洞走。她的路,將是被帶到壺天鏡的另一個出口,奪去所有的修為,而後拋入凡塵。

高空的風雲冷得仿佛被冰雪凍過,失去了仙力庇護的聞人九很快冷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等她被投入凡塵,身後刮起一陣暖風,她下意識地回頭,卻見慧瑞公主和素洗站在身後,而押著她的將領遠遠地退開去。

驚詫之餘,她十分周全地行了一個禮。慧瑞點點頭受了,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傳遞些許仙力,助她避過惡寒。

“以這樣的方式擺脫這一切,我希望你日後不會後悔。”

聞人九沈默地點點頭,心知當日在殿上她雖出口咄咄逼人,卻是在聯合自己逼迫矜松口放她離開。她屈了屈膝,輕聲地說:“多謝公主。”

素洗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殷切地看著她:“我已求得帝君,隨你一同返回凡塵。阿九,我說過我不會離開你……!”

雲下三千凡塵,萬裏江山綿延不絕,只要輕輕地一躍,一切都會回歸原位。

狂風吹得她衣袂狠狠飛起,眼前視線陣陣模糊。她僅僅遲疑了片刻的功夫,便一閉眼,毅然決然地縱身躍了下去……

起風了,吹得大袍獵獵地響,天空白雲瞬息變幻,如白雲如蒼狗。

無懷矜極慢地走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宮道,偶爾行過一兩行侍女,見到他皆誠惶誠恐地跪下行禮。

這偌大一個延心宮乃至整個壺天鏡,都已經是他的了。謀劃了多年的帝君之位如今終於到了自己手上,而如今……卻滿心都是瘡痍。

不知不覺竟到了元後宮,他慢慢地推開寢殿,心裏隱隱還在期待什麽,然而寂靜的一切讓他隱隱的期待成空。所有的一切都端端正正地放著,仿佛主人只是暫時出去一下。唯有桌上兩個空了的合巹酒杯被孤零零地遺落在此。無懷矜盯著那兩個酒杯看了很久,心頭突似被什麽堵住,陣陣作痛。

他逃避一般地走到書案前,一方鎮紙下面被好端端地壓著一張花箋,一行秀麗的字一下子攥取了他所有的目光,他移開鎮紙。

——半醒微酣時,仍在迷時夢。道我仙境好時光,蝶舞飛花夢一場。

一陣清風襲來,信箋無聲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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