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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福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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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簌簌地吹落木葉,碎石枯草支離破碎了一地。

聞人九緊緊抱著寧瑜,眼神空滯,雖無哭聲,卻已斷腸。

搖光倒在地上放聲大笑,臉上血淚交加,加上她淒厲的笑聲,竟有幾分淒冷可怖的感覺。她望著大公子,“晚了,什麽都晚了!我、搖光——終於可以讓你永遠地記住我了。”

大公子一步一步地迫近她,五指緊攥格格而響,眼底寒光森冷,搖光想起當時在五濁山時,他也是那麽看自己的。在他的眼裏,她好像從來也看不到柔情。

大公子的手勁很大,單手就將鎖住她的喉嚨將她提起來——就好象剛才她提著寧瑜那樣。

“我說過、我說過的,寧瑜有半點事,我讓你死、讓你灰飛煙滅!”

搖光雙腳騰空,睜大了眼睛瞪著他,臉色迅速漲紅、變紫。

高墻外由遠及近傳來井然有序又不掩著急的一串腳步聲,繼而一道威嚴的聲音打破這可怕的森寒。

“放肆——!這是在幹什麽?!”

院門口,帝君和無懷寒前後站著,身後六十四個侍女如一卷溪流一般鋪排開來立著,將祁堇宮的侍從侍女全都隔絕在外。

帝君掃了一眼院子,便明白發生了什麽,身旁傳來無懷寒的一聲倒抽氣,餘光之中他一個健步沖到了聞人九的身邊。

“姑……姑父……”搖光拼著最後的氣力向帝君求救。

大公子已經失去了理智,即使帝君來了也不停手,反而更大力地掐下去,他不是一下子掐的,而是一點點地用力,這樣可以讓搖光體驗到每一分痛苦。

每一分!

“矜兒!”

帝君喊了一聲,大公子充耳不聞,帝君沈下臉去,拂袖一道寒光落在大公子手上,才迫使他松了手。

大公子擡手想一掌打死她,然而手舉起,卻被拉住。帝君臉色已經十分地難看了,“矜兒!縱然錯全在搖光,也要先收押了,細細審問之後再定罪。”

大公子高舉著手,忍了幾次才慢慢地將手放下,然而眼神裏的暴怒絲毫不減,只是低著頭,帝君並不能看到。

“清竹!”帝君只一聲,清竹仙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使了兩個力壯的男仙,一人一邊將昏迷了的搖光押走了。

“叔叔。”大公子忽而道,他陰沈著臉的模樣和帝君有幾分肖似。無懷家的男兒,重情又絕情,“我不會放過搖光!”

帝君沒有說話,轉身走向聞人九。

無懷寒跪在她身邊,不斷地喚她。而她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坐在地上一直死死地抱著寧瑜,淚水如走珠下,卻一聲哭聲也沒有。

大公子筆直地站在一旁,微微仰著頭,暴怒之後的他臉上慢慢浮現心傷,即使他善於隱藏情緒,這一次、卻怎麽也藏不住。他頹然地垂下肩膀,一步步走到聞人九身邊,突地跪下去將她抱在懷裏。

“阿九……阿九,阿九。阿九——”斷斷續續,藏不住的哽咽。

他急促地喊她,緊緊地摟著她,心裏如被狠狠地挖走了一塊,唯有不斷地喊她的名字才能稍微填補。聞人九倒在他的懷裏,終是忍不住哭出了聲。她咬著大公子的手臂,狠狠掐著自己的腿,可這樣依舊無法解去半點心頭痛。

二公子默然站起來,沈默著。隔了一會,才低聲對帝君說:“父君,搖光這一次,您還打算放任嗎?”

帝君目光鎖在聞人九身上,她哭得肝腸寸斷,他看得亦不忍。

“奪了仙籍,終身□□!”拂袖離去。

日影向西斜,沈沈暮色拉長了他們的身影,蕭風起,拂冷寸寸皮膚,卻不及心冷如冰。大公子陪著聞人九在秋水居整整坐了一下午,任憑他們二人體溫如何溫暖,也再不能暖化寧瑜的身體。

“阿九,阿九……讓寧瑜好好安睡吧。”大公子跪在她身前,試圖將寧瑜從她手裏抱走,然而聞人九卻死死地不撒手,“阿九,聽話,松手、松手。”他覆著她的手,漸漸地使力,終於迫使她松了手,素洗站在一旁,見狀立刻上前將寧瑜抱出來。

“寧瑜——寧瑜!”聞人九突而撲上去,顫抖著手撫摸寧瑜冰冷的臉、冰冷的手……

“我的孩子……孩子,你醒來看看娘,你不是說要和爹娘一起玩?你醒來、你醒來看看娘,看看爹……啊——!”素洗抱著寧瑜不知所措,不是她不願意走,而是聞人九實在拽得緊。

大公子從後抱住她,繼而將她整個人牢牢禁錮在懷裏,素洗趁此機會一把將寧瑜從她手裏奪回,快步地走出秋水居。

“——寧瑜!!寧瑜,不!孩子——!”她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哭、只能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寧瑜徹底離開自己的視線。

夏蟬戚戚而鳴,聲聲不歇,極遠又極盡,催人心淚。

她顫抖著,慢慢地跪了下去……

祁堇宮當夜就掛起了白綾,徹夜燈火通明。第二日一早,壺天鏡大大小小的仙子、元君都聽聞了此事前來吊唁。

帝君一早明詔壺天鏡將要依太孫之禮厚葬這個侄孫,更是強制壺天鏡三年不準有喜事。有心思活絡的仙揣摩著——大公子一直未被立儲君,他的長子也不算帝君的親孫,這種事禁嫁娶最多半年已經是厚恩了,更何況是三年?!本以為帝君卻遲遲不立大公子為儲君,雖未明言,立二公子為儲君是遲早的事。

然而二公子突然去往人間數年不回,大公子的長子離世卻依太孫之禮厚葬。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當下祁堇宮門庭若市起來。

而前庭的震天哀樂,卻穿不透高高古樹。謹禾院裏,一片肅穆之色。

侍女們輕手輕腳地奉藥、燃香,井然有序又極其小心地照顧榻上之人。聞人九整整兩夜不眠守在玉崢床前,靈樞館的醫官來了一個又一個,卻都搖頭說節哀。

她不信,母親明明還好好地躺在床上,只是呼吸輕了些,只是睡得沈了些,怎麽就無救了呢。她已經失去了寧瑜,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其他的痛苦了……

她什麽也不做,就坐在床頭,侍女們奉上藥她也不喝,只讓她們熏上母親最愛的熏香,而後斷斷續續地說話,說的都是以前住在南山縣時候的事。

“……天冷的時候,我們兩個躲在一個被窩裏,你教我繡花,教我識字,教我為人之道,我好想回到那時候。”

“對不起,我一直沒敢和你說,其實爹送您的發簪我不小心弄碎了……”

“我還想再去一次廟會。娘,你陪我去,好不好?”

“娘,我害怕。我好怕……我真的,真的害怕……”

也許是她的誠心感動了上天,到了夜半十分,玉崢悠悠地醒了過來,只是目光渾濁,神思已十分地不清明,聲音嘶啞老態,如同早已暮去的人。

“寧……寧瑜,寧瑜……寧瑜……”

聞人九剛剛抹去的淚又滿面,她努力地笑,淚水卻落得更兇,心裏突而有什麽轟然塌去,再也不覆存在。

“寧瑜,他……他很好。他睡著了、睡著了。”

玉崢費力地點點頭,“那……就好,好……”繼而又閉上了眼。聞人九握住她的雙手,不停地搓,不停地說,“寧瑜睡得很好,他說要和您一起玩。躲貓貓,您記得嗎,小時候我和三子捉迷藏躲在水缸裏,差點被淹死,三子被胖叔一頓打,我也被您打了,然後您就哭了。”

“娘,等你好了我們祖孫三個一起玩……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裏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當年放牛郎……”她慢慢地唱起來。

可玉崢什麽都聽不見了,直到天明,手已冰冷。

侍女整整一晚都侍奉在外間,因一晚上都聽見聞人九說話,還以為和前兩夜一樣無事,直到有奉藥侍女進去奉藥,發現她整個人神情呆滯,翻來覆去都是那麽幾句童謠,才驚覺不好。

“娘娘——!娘娘你看看我。”奉藥侍女忙大聲朝外喊,“來人啊——!快去靈樞館請醫官!”

醫官們很快就來了,魚貫而入。他們一眼就看穿玉崢已死去多時,而聞人九呆坐一旁,表情空滯言語混亂,看似精神崩潰。

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醫官在聞人九面前伸出手指晃了晃,又由輕到重地擊掌,見她都沒有任何反應,拱手說一句得罪,取出一方帕子蓋住她的手,使力一擰。如此再三,聞人九卻依舊自顧自地念著童謠。

“唉——娘娘這是受了刺激心智受損,需要靜心休養,運氣好明日就可恢覆,若不好,恐幾年之內都不會清醒。小人人微言輕,娘娘此時又心智不穩,恐不會聽我們,姑娘趕緊去請了大公子,讓大公子把娘娘帶走罷。這裏陰氣深重,不適合久留啊。”

奉藥的侍女聰慧,低聲地說,“小公子喪失未平,大公子須得前庭應付,恐一時半刻過不來……這樣吧先生,你給娘娘紮一針,娘娘多日未睡精神本就不濟,又受此刺激,才會因此崩潰,若睡一覺,可能就好了。我們也好送娘娘回去……”說著看一眼整個房間,黯然而道,“也好收拾收拾這兒。”

醫官仔細斟酌這話,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從醫箱裏取出一根銀針,煨了火後悄悄走到聞人九身後,找準穴位一針下去。

聞人九當下如枯柳垂倒,軟軟地倒在奉藥侍女的懷中。那侍女小心地環著她,十分感激地對醫官點頭微笑,“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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