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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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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帶了她走,卻不是往祁堇宮走,而是折道去了邐迤宮。聞人九平時經過這兒時,總是門可羅雀的清冷模樣,今日卻不知為何有重重侍衛把守,侍女們穿梭忙碌,庭院裏無端多了許多嬌艷的花兒,看上去似乎來了什麽了不得大人物。

大公子道:“姑奶奶回來了,要見見你。我已讓素洗把寧瑜抱來了。”

聞人九有幾分意外,停下腳步:“怎麽不早說,我好去梳洗梳洗。”

“姑奶奶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倒是不喜歡等人,快隨我進去!”

慧瑞公主很喜歡小寧瑜,然而她生性冷淡,再喜歡也只是抱了一小會兒便交還給素洗。

“不錯,是個兒子。”

聞人九下意識地微笑低頭,大公子淺淺握住她的手坐下,笑著道:“生兒生女都一樣。”

“怎麽能一樣?頭一胎,得要兒子。”慧瑞公主語氣仿佛三月的薄冰,透著浸人的冷意。

聞人九借低頭飲茶的動作掩住了瞬間失落的神情。

她是不在意男女的,大公子曾說想要個兒子,她也隱隱地期盼是個兒子,然而真的得了個男孩,心裏卻失落了,慧瑞公主的話,讓她一時無法分清——自己之於他們究竟是什麽?一個用來生兒子的工具嗎?

慧瑞公主涼如薄雪的聲音不時穿透她的神經,聞人九隱隱覺得有些頭疼,卻不敢聲張,倦怠地靠在椅背上聽大公子和她說話,作出一副認真聽的模樣,實際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阿九,阿九!?”手突然被推了一下,她才猛地驚醒,擡頭瞧見慧瑞公主原本就冷淡的面孔更加面如寒霜,大公子極關切地抓著自己的手,道:“怎麽,哪裏不舒服?”

聞人九下意識地搖頭說沒事,過了一會才低低地道,“頭疼。”

慧瑞公主嘴角無痕跡地一揚,似笑非笑:“看來陪我這個老婆子說話是累了。罷了,累了就回吧。”明明是關心的話,卻帶了幾分薄怒。

聞人九心裏一驚,大公子搶先說道:“姑奶奶見諒,阿九生完孩子身體不大好。今日冒犯姑奶奶了,侄孫下回再帶她好好給姑奶奶賠罪。”

慧瑞公主氣度從容地一拂袖,道:“身體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寧瑜這娃娃我很喜歡,就在邐迤宮留著,陪陪我這個老婆子吧。”

聞人九剛想拒絕,大公子卻先一步點頭稱是,她神情僵了僵,也隨著他起身告辭,待出了邐迤宮,聞人九抓著他的手問:“你和姑奶奶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她是個敏銳而敏感的人,慧瑞公主對寧瑜的態度十分古怪,她那麽一個冷情的人,竟對只見了一面的小奶娃如此關心,她不得不懷疑大公子是不是要拿寧瑜做些什麽。

她的神情實在太難看了,幾乎把心裏想的都寫在了臉上,大公子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不由柔聲說道:“怎麽那麽問,寧瑜是我們的孩子,姑奶奶又對我照拂有加,把寧瑜給姑奶奶照顧,對寧瑜是好事一件。”他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比起孕時的體態豐潤,生產完後她日漸憔悴,甚至已不覆初來時的舒窈倩情,盈盈一抱之間,清瘦如苦竹一般。

“常人生完孩子總要豐腴些,怎麽你日漸消瘦,嗯?阿九。”又自說自話地接下去,“看來是操勞了,這段時間就在宮裏好好休息吧。”

聞人九心頭突地一下,甩開他的手後退了一步,“我身體很好,不用休息。”

大公子靠近她握住了她的雙手,聞人九想掙脫,可他看似溫柔手勁卻很大。

“別逞強,你都瘦成這樣了,不好好休息,日後怎麽好好照顧寧瑜。”

寧瑜這兩個字觸痛了聞人九,她怒上心頭,理智陡然如一條拉緊的線一般繃斷,一剎那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當巴掌揮上大公子臉的時候,她震驚了。不止是她,連大公子也怔了。從小到大,有人敢無視他輕蔑他,卻沒人敢打他,聞人九是頭一個,他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狠狠地甩回去。

他也的確揚起了手。

聞人九喉頭發緊,下意識地扭開頭去躲,然而巴掌卻遲遲未落下,擡頭見大公子眼底陰雲密布,原先有些無賴的臉上半點不留溫情,陰冷如臘月的冰河。

聞人九從未見過他如此盛怒的模樣,懼怕得連聲音都在抖,卻仍舊倔著嗓子說:“你還好意思提寧瑜,你拿他為籌碼,你騙了我,還要拿自己的親兒子去交換什麽?!”

大公子忽地笑了,就像早春陽光下的河上薄冰,看起來春日融融,撫上去卻是滿手冰冷。

他什麽都沒說,環著她腰的手一使勁,千裏縮地術施展開來,須臾已在祁堇宮。

侍女侍從被遣了個幹凈,偌大的院子裏,靜得只剩下知了綿長的鳴聲。

冷陽高樹,靜風宛待。

大公子扣著她的手迫使她坐在竹椅上,隨後自己也蹲下來,與她齊視。盛怒已瀉去,他的眼底覆又溫柔如水。

“這椅子坐的舒不舒服,我怕你整日躺著不舒服,也得出來曬曬太陽,椅背上我墊了墊子,軟不軟?”

他的性情如此反覆,與往日的溫柔截然不同,也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聞人九一番話如鯁在喉,一瞬間進退無措。

“阿九,既然我們坐下來說了,那就說清楚。”他身形一動,竟然是慢慢跪在她的面前。

聞人九僅僅盯著他不說話,驀地她的手被抓住,大公子的力道大得很,竟握得她的手生疼。她想甩開卻甩不掉,驚痛之餘又是怒上心頭,厲聲道:“你要聽!我就說明白!”

“素洗對我照顧有加,卻是監視多過照顧,我的一舉一動所思所想都逃不出你的法眼!對不對!?”

“沒錯。”

“不僅是祁堇宮,整個壺天鏡,每一事每一物你也都了如指掌,你有野心,你要儲君之位,對不對?”

“……沒錯。”

他回答得如此幹脆,毫不避諱,雖早有預料,此時一聽卻依舊感覺震撼,她倏地收了聲,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她一直以為二公子是個善於做戲假仁假義之人,卻想不到真正假仁假義之人,竟是五百多天的日日夜夜、同床共枕之人。

他的謙謙和善是假,他的兄弟情深是假,那他的溫言軟語呢?他時時刻刻的柔情似水呢?

她經不住地整個人顫抖,發寒。她不知何時雙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心痛難以自抑,落下淚來:“你要我告訴你,那你告訴我,什麽時候我在你的眼裏,不再是個影子……什麽時候,你能忘了她?”她只是個小女子,也如凡夫俗子一般逃脫不出愛恨的束縛,日日相伴怎會無所求,她不想管他是否有野心,不想管他對旁人是否真情,她只求他心裏真正有她,她求——一生一世一良人。

大公子不說話。

“你告訴我……!”

她深深地看進他的眼底,那雙漆黑的眸子,她熟悉無比,時而深邃如萬千星象,時而溫情脈脈如海上明月,卻從未見此時那樣,一眼望不到底,如萬丈深淵,黑極,冷極。

“我不騙你,不瞞你。”他拂開了她慢慢無力的手,很輕也很溫柔地撫她的發,卻沒了半點溫情,“給予你的愛,只因璇璣,忘她之時,就是忘你之時。”

聞人九一剎那心痛得連呼吸都停滯,微微的風吹起她的額發,遮住視線,遮住他不再含有柔情的目光,她忽地猛打顫,恍覺他說了什麽……恍覺自己之與他,究竟是什麽含義。

一切都說破,大公子也不再偽裝,他仍半跪在地上,語氣還是那麽溫柔,說出的話,卻讓聞人九心頭大寒,“既你看破,我也不再欺瞞你。我說過,一日你是我的妃,一日我便讓你不受傷,這句話看來註定要食言了。但是我可以與你發誓,如慕蘭這樣的事,以後都不會再發生,我依舊希望我們能回到過去,我重視你,也重視你對我這份情。你是寧瑜的母親,好好想想吧。”最後一句話說得充滿了冷情與警告,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月亮門。

聞人九一人空坐竹椅,眼淚如走珠而下。

當時他豐神俊朗,誓言如磐石無可動搖,折了她芳草之心,竟不想另有含義。

一日是他的妻……若有一日不是了呢?

滿院的春風,卻徒留一手冷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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