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朗的方向是背著光的, 他看不清蕭韶的表情, 但是他能知道，蕭韶一定是在看著他的。

“我沒有想到, ”蕭韶看著那邊互相依偎的兩個人，夏朗就那樣乖巧的伏在那黑衣人身上，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種沈悶的感覺, 似乎眼前的這一幕, 很刺眼：“居然有人會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看來你在那些叛徒裏面地位不低。”

夏朗伏在陳玖身上，陳玖身上的溫度讓他終於找回了一點知覺, 但是迎面而來聽到的卻是蕭韶這樣的話語, 卻已經沒有了再去怨憤或者反抗什麽的力氣, 趴在陳玖的背上，憊懶的說：“你說是, 那就是吧。”

他不想說話了, 不想反駁了，不想解釋了, 他只想躺在那人寬闊的後背上，好好的睡一覺。

好冷啊……好困啊……

夏朗的呼吸就噴灑在陳玖耳後, 但是他卻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聲正在漸漸微弱，陳玖心裏一緊：“醒醒！你別睡！”

他剛剛看到，夏朗的嘴唇已經是青紫色, 呼吸也很急促, 這種情況下, 如果夏朗睡著了，很難再醒過來了！

那邊的蕭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能看見那邊的那兩個人互相攙扶相濡以沫的樣子，只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燃燒到了全身！

“給我上！捉拿那個反賊！不要傷到那牢犯！”蕭韶高聲吩咐著旁邊的官兵，官兵領命，然後團團圍住了夏朗和陳玖。

“怎麽辦？”陳玖環顧了一下周圍密密麻麻的官兵，輕聲跟夏朗說：“我們好像出不去了，看來要……死在這裏了。”

他自己的武藝還算得上高超，但是雙拳難敵四手，不管怎麽樣，他一個人也打不過那麽多人，更別提他背上還背著一個夏朗。

這句話說出來，陳玖卻覺得，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接受，反而有了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和夏朗死在一起，似乎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陳玖其實很早以前就覺得，在國破了之後，他這條命就像是撿來的一樣，能茍延殘喘那麽久，他已經很滿意了。

雖然他身邊還有一群前朝的忠臣謀劃著覆國，其實陳玖內心，卻對那個位置沒有太多的想法，唯一一次為之努力的事情就是來到夏朗身邊，卻沒有想到，害了自己喜歡的人……

夏朗的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完全散落了下來，垂落在陳玖胸前，陳玖摸了摸夏朗散落的發，笑了一下。

他突然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巾，面對著蕭韶。

“是你！”蕭韶看到了陳玖的模樣，大吃一驚。

這張臉他化成灰都認識——陳玖！

他沒有想到，居然是陳玖本尊不顧生死來救夏朗了！

“你果然和他是一邊的！”蕭韶低聲怒喝。

一瞬間的震驚之後就是更強烈的憤怒——夏朗究竟是什麽時候跟陳玖勾搭上的？他們究竟是什麽關系，值得陳玖冒死來救他！

夏朗的眼皮已經很難擡起來了，他想側身看一眼陳玖的樣子，想知道是誰讓蕭韶如此激動，卻被陳玖用他的頭發擋住了視線。

“別看我，”陳玖小聲的說：“我怕你見到我的樣子，下輩子就不想遇見我了。”

他害怕，因為是他讓夏朗淪落到這個地步的，但是他還是想在臨死前跟蕭韶解釋清楚，夏朗是無辜的，為他洗刷冤屈，讓蕭韶放過夏朗。

他知道，夏朗會怨他，會恨他，但是他覺得，這是他應該承受的後果，他利用了自己心愛的人。

只是心裏最後報了一點小小的期待——不要讓夏朗看到他真正的模樣，這樣的話，如果有下輩子，他們會不會，還有遇見的可能性？

夏朗被遮蓋住視線，滿腹疑惑，不知道那個救他的人究竟是誰。

“我是陳玖，”陳玖開口，對夏朗說也是對蕭韶說：“也是你身邊的小廝旺喜。”

夏朗震驚的睜大了眼睛！旺喜？怎麽可能？

那個會擔心他晚歸，會著急他受傷，會讓他不要為小廝那麽拼命的旺喜，居然就是陳玖？

“旺……喜？”他不敢置信的叫到陳玖的名字。

“小的在，”陳玖用旺喜的聲音回答道：“讓大人蒙冤了。”

“真的是你！你是陳玖！？？”夏朗一時只覺得大腦一片轟鳴——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無辜的，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陳玖居然真的在他身邊！

陳玖看向蕭韶，蕭韶沈默的站在那裏，面色冷凝。

他開口，對著這個無論多年前和多年後都是他情敵的人說：“夏朗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當初潛伏在他的身邊，就是看中了他能自由進出宮內的權利，所以利用他在宮內宮外傳播信件，都是我的錯。”

陳玖坦然的說：“我對天發誓，夏朗什麽都不知道。”

蕭韶的眉頭卻攥的更緊了。

這個回答他已經相信了九分，但是最後一分不理解的就是：“那你為什麽要來救他呢？”

如果說陳玖只是利用夏朗，怎麽可能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他？

“那是因為，”陳玖微微的笑了一下：“我喜歡大人啊。”

他是那樣坦蕩蕩的承認了，在這昏暗的天牢裏，眼裏倒映著火光，似乎有什麽在眼中閃耀：“雖然我發現的太晚了，已經做了對不起大人的事情。”

蕭韶聽見陳玖這樣說話，看著火光中印著陳玖溫柔的表情，左手慢慢收攏，指甲深深的紮進了掌心裏。

陳玖為什麽總是這樣？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轟轟烈烈，熱烈的讓所有人都知道？

他當年喜歡卿玉的時候，整個京城都是太子爺千金為美人一笑的故事。

他現在對夏朗告白，在這樣生死存亡之際，他的性命馬上就要不保的時候，陳玖依舊那麽坦蕩，那麽光明。

不知道為什麽，蕭韶明明是站在主動方的哪一個，微微勾勾手指就可以要了陳玖的命，但是他面對陳玖，總有一種相形見絀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讓他渾身難受，看著陳玖的目光也非常的不善，只是礙於怕誤傷陳玖背後的夏朗，遲遲不敢讓官兵動手。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無比的尷尬之中，那周圍的官兵聽了陳玖的解釋，一時不知道還該不該拿下他們，只好呆楞在一邊，等著蕭韶的旨意。

夏朗仿佛被驚嚇住了，依舊趴在陳玖的背後，沒有反應。

死寂的沈默持續了一段時間，陳玖自嘲的笑了笑，看著面前面色冷沈的蕭韶，緩緩開口：“只可惜，大人不喜歡我，他喜歡——”

他話音未落，就眼睜睜的看著蕭韶手裏甩出了一道寒光，沖著他的心口飛了過來，位置刁鉆。

要死了嗎。

陳玖想。

他沒有躲，而是挺直了腰板，生怕那利刃，誤傷了他背後的夏朗。

他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這樣死了也好，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耳邊卻聽到噗的一聲暗響，陳玖驟然睜大了眼睛！

他緩緩的低下頭，只看到一柄利刃從胸口穿透而過，穿透的卻不是他的胸膛。

夏朗的身體從他的胸口緩緩滑下，他的心頭插著那邊利刃，陳玖眼睜睜的看著他倒下，大腦似乎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重物墜地的聲音卻驚嚇了他，夏朗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滑落在地。

陳玖連忙上前一步，用顫抖的手抱住了他。

“你……”看著夏朗倒在地上，他連牙關都在顫抖：“為什麽……”

為什麽要救我？

“你傻呀……”夏朗氣息微弱，但是還是努力沖著陳玖綻放出了一個笑容：“蕭韶應該……早就知道……你……在我……身……邊了，他做的這場戲……大概就是為了……引你出來……吧……”

這一刻，他終於懂了這一切是為什麽，大概只是蕭韶設的一個局，為了用他來引出陳玖的出現吧。

真可笑，他還以為，自己在蕭韶身邊是不同的，現在想來，完全是他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真正喜歡他的人在他身邊，而他，成為了誘餌。

“我——”陳玖語塞，直覺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但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夏朗解釋：“你更傻，為什麽要為我擋刀呢……”

你明明知道，蕭韶應該是不會要你性命的啊。

為什麽你要救我呢？明明是我害了你啊……

沒有我的話，這些苦，你根本就不用受。

我救你是應該的，你怎麽，這麽傻啊。

【叮，陳玖好感度加十，當前好感度一百，陳玖攻略完成！】

夏朗倒下的時候，全身顫抖的人不只是陳玖，還有一個人。

一時間，蕭韶只覺得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了。

他看不見那烏壓壓的官兵，看不見那抱住夏朗的陳玖的手，看不見夏朗臉上解脫一樣的表情，只能看到一陣暗紅。

那暗紅色從夏朗的胸前緩緩淌出，順著他的衣服留在地上，綻成一朵暗紅色的花朵，開在了這毫無生氣的地牢裏。

汩汩流出的血液是熱的，夏朗感覺不到疼痛，反而覺得有些暖和：“我只是舍不得看你死……”他的氣息已經微弱：“因為你是第一個願意為我舍去性命的人啊……”

還有一個願意，可能是你剛剛的後背，太溫暖了吧。

真可笑，心太冷的人，僅僅一點點溫暖就可以讓你愛上他，比如蕭韶。

身體太冷的人，只要一點點溫暖就可以讓他舍去生命，比如陳玖。

夏朗突然覺得，他活的真的好失敗，為了一點點溫暖，葬送了他的一生……

“如果有來生……”夏朗的眼睛已經帶了一點渾濁，陳玖知道，這是人即將死去的證明：“如果有來生……”

夏朗低喃著，不知道有哪來的力氣，居然支撐著陳玖轉過身來看向了蕭韶！

蕭韶面色凝重，看不見表情，夏朗渾濁的眸子看著他，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多希望我能像卿玉公子一樣啊……哪怕他死了，也會有人一直記著他……”

看著夏朗的模樣，蕭韶的臉色大變，但是夏朗已經看不到了。

這句話說完了之後，夏朗閉上了眼睛，連一聲悶哼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倒在了地上，像是冬天的天鵝，失去了最後飛行的力量。

而他死了，會有誰想著他呢？

蕭韶？不，他不會，他心裏只有卿玉，在他眼裏，他只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

蕭懷予？不，他可能只會惋惜失去了一個好的茶友，然後馬上他又會有，新的大臣願意陪太子喝茶。

陳玖？可是他……也快死了吧……

血似乎流幹了，再也沒有那迷人的溫暖，只剩下胸膛撕裂般的痛苦，和死亡前讓人荒寂的冰涼。

夏朗的睫毛也，停止了顫動。

【叮，結算完畢，副攻略目標陳玖攻略完成，卿玉公子記憶包開啟】系統的聲音突然出現。

天牢裏陷入了一片死寂。

沒有人知道皇帝的下一步指令，而那皇帝親口跟他們說過要保住性命的夏大人，似乎也已經失去了氣息。

“啊！！！！！！！！！”陳玖看著夏朗的樣子，大吼出聲，一雙眼睛血紅，看著蕭韶：“都是你！都怪你！”

“為什麽你總是要跟我搶東西呢！皇位，卿玉，還有他！”陳玖的眼睛赤紅，大吼出聲：“搶了也就算了，我陳玖自認不如人，我認了，但是為什麽，你不好好待他們呢！”

卿玉病逝在未央宮。

這天下被你治理的如此混亂。

就連夏朗……也……

“你憑什麽？你為什麽？？？？”陳玖已經憤怒的語無倫次，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殺了蕭韶！

殺了蕭韶！

他毫無章法的拔出身上的劍，就要朝著蕭韶刺過去！

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動，就已經被旁邊的官兵制住了，陳玖雙拳難敵四手，被狠狠地壓在了地上。

蕭韶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看著滿眼不甘的陳玖。

“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羨慕我。”蕭韶看著陳玖血紅的眼睛，不知為什麽居然微微的抽動了一下嘴角，說了這句無緣無故的話。

“你——”陳玖剛打算說話，就被蕭韶直接劈手打暈了。

“擡到外面亂葬崗，”蕭韶淡淡的吩咐道：“不要傷他性命，讓他自生自滅吧。”

就在夏朗倒下的那一刻，他突然不想殺陳玖了。

那是夏朗用自己的命保下的東西，他……想替他留著。

“所有人都離開吧，”蕭韶吩咐道：“一個都不要留下。”

官兵應聲說是，魚貫而出，這裏只剩下了蕭韶一人，還有躺在地上的夏朗。

蕭韶靜靜看著躺在地上的夏朗，夏朗無聲無息的躺在地上，左手緊握成拳，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手心裏。

蕭韶俯下身，試探的想去碰他，但是手指卻在要碰觸到他臉龐的那一刻，住了手。

半晌，他站起身子，對著空氣說：“來人，給他處理一下傷口，然後把他送到東宮那裏。”

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了兩個黑衣人，打橫抱起了夏朗，一個解開他的衣服，另一個手上拿著藥物，開始給夏朗熟練的處理傷口。

蕭韶就這樣一直站在他們三米之外的地方看著他們，看著那黑衣人拔出夏朗心口插著的，屬於他的斷刃，然後在止住噴薄的血跡。

這副身軀曾經在他懷抱中嬉笑怒罵，曾經拉住他讓他看他的手，曾經振振有詞的讓他為他擦藥，可是現在的他，近在眼前，蕭韶卻已不能再伸手。

他不配，也不敢。

“叮，”一聲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天牢的寧靜。

夏朗袖袍下的手，修長如玉筍，此刻卻已經無力的張開，再也握不住東西。

他一直攥緊手裏的東西也應聲而落。

那是蕭韶給他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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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死沒死沒死重要的事情說三遍ORZ

今天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長評，好感動啊！！！！！！！！！謝謝江南芙蕖望馨桐小天使的支持！！！

今天還有一更，可能要踩點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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