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傻子, ”蘇安寧還在喃喃的重覆的著：“我不是。”

蘇安寧把手機扔在一邊，把腿蜷縮在凳子上，然後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沈顧看著蘇安寧默默的流著眼淚，不是那種歇斯底裏的大哭, 而是那種無聲的哭泣，反而更讓人心疼。

“安寧……”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我不是傻子, ”蘇安寧把頭埋在自己的膝蓋中間，悶悶的說：“對不對？”

沈顧心中只覺得酸酸漲漲的疼, 有點想給自己一巴掌, 為什麽剛剛的話說得那麽直白：“對，安寧不是傻子。”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還寧願, 蘇安寧真的是個傻子，這樣他就會什麽都不知道了, 偏偏蘇安寧在一些小事上顯得懵懵懂懂, 在一些大事上反應過來的速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快，剛剛蘇安寧沈默的那一會功夫, 沈顧懷疑, 他已經想明白的很多事情，也相信了很多事情。

“剛剛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沈顧哥哥, ”蘇安寧抹了抹眼淚, 然後佯裝鎮定的沖著沈顧露出了一個笑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不起。”

“沒有關系，”沈顧現在恨不得直接把他抱在懷裏好好安慰他，但是理智讓他沒有這麽做。

如果他這樣做了，他又跟顏明銳有什麽兩樣呢？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我……”蘇安寧張了張口：“我也不知道。”

“我送你回家？”沈顧試探的問道，顏明銳沒有告訴他為什麽蘇安寧會跑出來，只能猜測是跟家裏吵架了。

“不！不要——”蘇安寧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的激動：“不要送我回家！”

“怎麽了？”沈顧問：“和哥哥吵架了？”

“不……不是……”蘇安寧拒絕跟沈顧進行對視，把頭又再一次深深的埋在了雙腿之間：“我有些事情，還想跟明銳哥哥說一下，哥哥，你可以送我去見他嗎？”

沈顧長嘆一口氣，嘆息蘇安寧為什麽還是放不下顏明銳：“我送你去見他。”

另一邊，顏明銳絲毫不知道宿舍裏發生的一切。

他跟經紀人解釋完之後，經紀人長籲了一口氣，開始聯系公關進行洗白。

“你看，”顏明銳看了一眼已經降下去的熱搜，沖著經紀人笑笑說：“事情不是很容易解決嗎？”

他話音剛落，手機鈴聲就突然一下子響了起來，顏明銳接起來，電話那邊阿輝憤怒的聲音就傳了出來：“顏明銳！你幹了什麽好事！”

顏明銳表情一僵，他怎麽把這個人給忘了？

“都是媒體瞎寫的，根本沒有這回事，”顏明銳解釋道：“那次只是我給蘇安寧系安全帶的時候被拍了個借位。”

“我不是說這個，”阿輝浸淫娛樂圈多年，一眼就看出那張照片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你那個時候甩開了安寧的手？害他一個人摔倒？”

顏明銳一怔，根本沒有想到阿輝會突然過問這件事。

“你當時肯定是故意的！”阿輝說：“安寧怎麽了？他招你惹你了？他有哪裏對不起你的地方？那些背地裏的陽奉陰違我就不說什麽了，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讓你能對安寧好一點，”阿輝的語氣聽起來也很頹廢，這幾天被蘇修正蘇安寧的事情擾的他幾天都沒有休息好，沒想到今天又出了這樣的事：“我前幾天還說了安寧，說他為什麽一個人走那麽遠，當時安寧還跟我道歉了，我今天才發現，居然是這麽回事？”

“明明是你一直牽著他的手，然後在走出關外的那一刻松開了！”

顏明銳握著手機，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呆楞在原地。

他當時……一時鬼迷心竅……事後他看見蘇安寧摔倒的畫面，還有再也找不回來的玩具熊，內心也是充滿愧疚的，這件事是他對不起蘇安寧，他無話可說。

“安寧怎麽給你丟人了？你要是光明正大的牽著他出去，有人會說你什麽嗎？還是你覺得安寧先天不足，牽出去給你丟人了？”阿輝諷刺的問：“我們顏大明星這麽好面子，怎麽當時收錢的時候毫不手軟啊？當時那文件摔在地上你還跪著去撿的事情忘了？”

被人挖苦成這樣，雖然剛剛顏明銳覺得自己錯了，但是聽見這樣說話，顏明銳還是一陣無名火起：“對啊！我就是好面子怎麽了！憑什麽你們先天就什麽都有？生下來就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你們體會過沒錢的感覺嗎？不就是命好一點嗎？蘇安寧那個傻子要不是命好生在了蘇家，就註定一生是個廢——”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看見，休息室的門被打開了，蘇安寧站在門外，靜靜的看著他。

“我命並不好，哥哥。”蘇安寧看著他，眼睛紅紅的，似乎是剛哭過，但是卻還是平靜的答道。

顏明銳看著蘇安寧，整個人都在顫抖，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怪物：“安……安寧……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命，真的不好。”蘇安寧看著顏明銳的樣子，很平靜的說：“我出生的時候就沒有了媽媽，前幾天，我弄丟了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顏明銳手裏的電話滑落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

“我在醫院的重癥監護病房裏生活到兩歲，然後才被哥哥接回來。”

“我五歲之前因為抵抗力太差，必須要生活在無菌房間裏，”蘇安寧看著顏明銳，語氣淡定的似乎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那個時候，即使是哥哥要見我一下，也必須要穿防護服，我每天只能吃特定的食物，其他時間，連電視都不能看，因為會有輻射。”

“我六歲才開始可以不用輔助器具走路，哥哥把我送到幼兒園，想讓我融入其他小朋友，但是我總是摔跤，做廣播體操也總不能跟人家做成同樣的動作，別的小朋友都嘲笑我，所以最後我只能回家。”

“我十歲的時候才基本能學會識字，因為我看到的東西和東西實際的位置是有差距的，所以我看書非常累，幾個小時才能看完一頁。”蘇安寧說：“所以，我不能上學。”

顏明銳看著蘇安寧如此平靜的說起自己以前的經歷，死死抿著唇，連牙關都在顫抖。

這就是他覺得的，好命。

連正常人可以隨意享受的事情都做不到的，好命。

“我十二歲的時候動了一場手術，我終於能看得了東西了，”蘇安寧說：“因為這場手術，我在醫院裏躺了一整年。”

顏明銳只想求著蘇安寧不要說下去了！

他想說，哥哥對不起你，剛才那些話都是無心的，他本來不想這樣說的！

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其實，他其實——

但是他，似乎喪失了一切的語言能力。

那一刻，他仿佛魂穿成了十二歲的蘇安寧，他靠在病床邊，對著窗外出神，眼神孤單寂寥。

他有多想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樣，在陽光底下奔跑，在課堂上回答問題。

再豪華的病房，也是病房啊。

冷冰冰的，充滿了消毒水的地方。

“我十五歲的時候，實在是太想出去了，就偷偷跑出去了一趟，差點就再也回不來了……”蘇安寧看著面前面無血色的顏明銳，第一次沒有關切的上去問他，哥哥，你怎麽了，而是繼續往下冷靜的說下去：“但是那次我也是幸運的，因為我遇到了，哥哥。”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遇見了天使。”蘇安寧說：“世界上怎麽會有，哥哥這麽好的人？”

蘇安寧十五歲的時候，是顏明銳剛出道的時候，但是顏明銳怎麽回想，也沒有見過蘇安寧的樣子，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蘇安寧會對他一往情深。

“我命不好，”蘇安寧說：“哥哥，我的命，真的不好，我曾一度認為，我的命很好，我很幸運，但是事實告訴我，我錯的離譜。”

“我不是傻子，哥哥，”蘇安寧說：“你要的東西，我都願意給，是因為我喜歡你。”

“你以為我不懂你昨天晚上是什麽意思，其實我都懂。”蘇安寧說：“我也喜歡你啊哥哥，否則我不會讓你那麽做的。”

“你要房子，我可以給你，”蘇安寧說：“我哥哥從小對我沒有任何要求，唯一兇了我一次就是讓我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一因為，他怕我再丟一次之後找不到自己的家，我至少還可以簽下支票。”

“但是哥哥，你是我簽過的，唯一一張支票。”蘇安寧說：“我虧欠哥哥太多了，哥哥為我也付出了太多了，我不想多花我哥哥的一分錢，但是你是例外。”

顏明銳想起自己那天對著沈顧一臉炫耀的樣子，只覺得如墜冰窟。

他之前有多肆意揮霍蘇安寧的愛，現在就有多後悔。

“就在前幾天，我還沒有滿十九歲的時候，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我度過了我最棒的十八歲，”蘇安寧說：“因為我雖然沒有了媽媽，但是有愛我的爸爸和哥哥，我還認識了十五歲的時候的天使哥哥，然後他會對我笑，會拉著我的手，讓我少穿一點衣服，給我系上安全帶。”

顏明銳呼吸一滯，蘇安寧的話讓他的心一點點沈了下去。

因為他發現，蘇安寧羅列的事情，是他能回想起來的所有，他為他做過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他為蘇安寧做過什麽？

顏明銳絞盡腦汁，也什麽都想不到。

“然後我知道了，我的哥哥和爸爸不是我的親生哥哥和爸爸，”蘇安寧繼續說道：“我喜歡的哥哥並不喜歡我，反而，他討厭我，因為我很幸運，因為我命好。”

“他不喜歡陪我玩，只是看在一個億的份上，所以才每次對我擠出笑臉。”

“他騙我，說他無家可歸，只是為了讓我送他一套公寓。”

“他松開了我的手，是因為他覺得，牽著一個傻子出去，掉價。”

“我不是傻子，哥哥”蘇安寧說：“我真的不是。”

“我只是覺得，因為我喜歡哥哥，所以我願意給哥哥付出我有的一切，雖然很少很少。”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喜歡的人把他當成了一個傻子，一邊算計著他，一邊在外面嘲笑他。

“哥哥，你可以祝我，十九歲生日快樂嗎？”蘇安寧站在原地，定定看著顏明銳，他的聲音暗啞，帶著一絲歇斯底裏的哭腔：“今天是我十九歲生日呢，哥哥。”

顏明銳也一直盯著蘇安寧，但是卻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

蘇安寧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記重錘錘在顏明銳的心上。

他終於知道了昨天晚上，蘇安寧為什麽會跟沈顧一起做蛋糕。

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那是蘇安寧的生日。

就連沈顧都知道，但是他卻不知道。

顏明銳看著面前，沒有他的高的蘇安寧的眼睛，雙膝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安寧，對不起，我錯了……

我是個混賬……

這一刻，讓他最為恐懼的不是道德譴責和自己內心的愧疚，而是蘇安寧語氣裏面，要離他而去的篤定。

他終於明白了，他最害怕的，最惱羞成怒的，最不敢啟齒的，不是和蘇安寧之間的金主關系。

而是……愛。

他喜歡蘇安寧，僅此而已。

所以他昨天看到沈顧和蘇安寧親密的樣子，才會失控。

“我——”顏明銳嘴唇蠕動，但是卻沒有說出任何話來。

蘇安寧看著顏明銳的樣子，終究是紅了眼眶，眼淚從眼眶裏滾滾落下，他側過頭，不想讓顏明銳看見。

“安寧，”突然，背後有個聲音叫到。

蘇安寧轉過頭。

片場不知道什麽時候空無一人，帶他來的沈顧也不見了蹤影，蘇修正一身正裝，迎著光，朝他走來。

他沖著蘇安寧走來，仿佛天神下凡，帶著迷路的天使回家。

“走了，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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