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劍山莊。

方無跡放下折子，擡頭喝道：“小珍珠，一下午你都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晃得我頭都暈了。”

“莊主。”小珍珠表情躊躇，“那件事你聽說了嗎？”

“什麽事？”方無跡漫不經心的問道。

“就是小姐和風珞之在萬花樓前打架的事，大家都說，風珞之對小姐不好。”

方無跡重重擱下折子，擡頭道：“方小月已非我名劍山莊中人，小珍珠，她早已不是你的小姐，以後方小月三個字休在我面前提起，否則叫人用亂棍將你打出去。”

“可是莊主……”小珍珠被方無跡淩厲的眼神嚇得吞下了接下來的話，悻悻然的退下。

方無跡煩躁的將面前的折子全部推了出去。

一間破舊的牢房內，方小月猛然睜開眼睛，過了很久，她才消化眼前的事實。

她被風珞之軟禁了。

“風珞之，你給我出來，你有什麽資格關我？”她又驚又怒，想找自己的劍，卻發現劍已經被人沒收。

她徒手攀住鐵柵欄，想將其掰斷，終究只是徒勞。

手上的傷痕深可見骨，可見她那一劍有多憤怒。醫者將藥粉灑在傷痕上，疼得他眉頭一皺。

“少爺，這是找人模仿的少夫人的字，您看看還有什麽不妥。”李伯推門進來。

方小月的字其實很好辨認，她總喜歡將字寫得歪歪扭扭的，字裏行間透著一股搞怪。他曾嘲笑過她，她則叉腰道：“我這是與眾不同。”

風珞之凝目，微微頷首：“沒什麽問題，送出去吧。”

方小月靠著墻慢慢蹲坐下來，嘴中始終呢喃著一句話：“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沒有資格這樣對我，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她失神的望著前方，恍惚中想起風珞之的笑容。

長長的過道中忽然響起腳步聲，她轉頭看向來人。少年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微皺著眉頭道：“聽說你鬧騰的厲害。”

“風珞之。”似是用盡力氣才能將這個名字喚出口，她看著他微微的笑了，“即便是被處死的犯人也有權知道自己的罪行，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風珞之上前開鎖，走到她面前，狠狠的拽起她。她顯然有些慌張：“你想做什麽？”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我告訴你。”他咬牙，拽住她的手腕疾步向外走去。她踉踉蹌蹌的跟在他身後，隱約覺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是她能承受的。

天色有些暗沈，絲絲冰涼的風迎面撲來，將兩人的發絲吹得淩亂飛舞。她呆呆的跟在他身後，來到一間陰森的祠堂，祠堂中供著風家歷代的祖先，她一眼就看到了風蕭然夫婦的牌位，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看著風珞之。

“你的父親是風蕭然？”

“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原因嗎？這就是原因！”他狠狠的甩開她的手，低頭跪在蒲團上。

眼淚滑出眼角，她看著少年脆弱的背影，雙拳握得緊緊的，張了張嘴，低聲道：“是我方家對不起你，所以，你怎麽對我都是對的。”

她跪在他身邊，對著靈牌磕了三個響頭。風珞之只是冷眼看著她動作，什麽也不說。

方小月道：“我知道現在說什麽也補償不了你，珞之，如果我難過能讓你好受些，那麽你的怒氣，我方小月願意承受。”

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珞之”，他想，他們之間結束了。

他冷冷的笑了：“你承受？你以為我想要的是這些，你和方無跡不忍自己的父母背上汙名，我便能眼睜睜的看著我的父母被人陷害？”

“那麽你要怎樣？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又如何？”他站起身往外走，她慌張的從地上爬起來，攔住他，“你要去做什麽？”

他猝不及防的出招，一掌狠狠落在她的肩胛處。方小月的身體直直的飛了出去，猛然噴出一口血箭，擡頭頗為淒慘的望著他，卻什麽話也沒說。

風珞之慌慌張張的出了門，他出去之後，李伯立刻上前將祠堂的門反鎖上。

方小月忍著痛跑到門邊，怒聲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少夫人安心呆著吧，等少爺了了這件事自然會放你出來。”

“你回來，你給我回來，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人已走遠。

“莊主，莊主，不好了。”小珍珠舉著信慌慌張張的沖進了方無跡的書房，“剛才有人送來小姐的信，小姐說風珞之虐待她，讓您快去救她！”

房內的兩人皺眉看她。

小珍珠楞了楞。

“混賬東西，忘記莊主說過的話了麽！是不是要人用亂棍將你打出去？！”正在給方無跡匯報莊中事務的程碩喝道。

小珍珠嘟囔道：“可是這次真的是小姐……”

“信拿來我看看。”方無跡淡淡道。

“哦。”小珍珠屁顛屁顛的奉上信。

“是小月的字跡。”將信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方無跡找不出絲毫值得懷疑的地方，眉心擰成一個疙瘩。

月上中天，一縷飄渺的琴音仿若從九天之上飄來。

靠坐在門後的方小月忽然擡起頭來。

走廊上走來一人，那人拿著鑰匙開了門。剛把鎖擰開，就見方小月面無表情的沖了出來。

李伯感到奇怪，看了方小月一眼，這一眼看得自己一個激靈。方小月還是方小月，只是眼神清冷如雪，整個人的氣質完全變了，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李伯清清嗓子道：“少爺在等你，你有什麽問題自己去問他吧。”

方小月往外走。

風珞之站在院子裏等她，一身白衣上血跡點點，右手更是不自然的垂在一旁。

“小月。”他喚她，可是她沒反應，遠處飄來的琴聲倏地轉了音調，他的眉頭皺了皺。

方小月從他的身邊走過，直接往外走。

“我和方無跡打了一場，你不想知道誰勝誰負嗎？”

方小月像是沒聽到似的。

他咬了咬牙，瞬間想明白了什麽，喝道：“你不許走！”

他伸出左手去拽她，卻被她一掌推開。她毫無神采的目光絲毫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像是中了某種魔咒，一心朝著琴聲的來源處走去。

風珞之眼神驟然兇狠，掌中蓄滿內力，望著方小月空蕩蕩的後背。

一道劍光猛然破空而來。

風珞之向後掠了幾步，咬牙道：“伊紅柳。”

伊紅柳揚了揚手中的信：“這是我家公子給你的信，相信你會需要它的。”

方小月走出了風府，一路上，沒有任何人來阻擋她。

一輛馬車停在黑夜中，車上掛著一盞燈籠，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芒，青年坐在車前，瑤琴平放在雙腿上，十指游走於琴弦上。

方小月走到他面前停下，扶疏擡眸微微一笑。琴聲停下的那一刻，方小月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撐，昏倒在他的懷中。

伊紅柳離開後，風珞之展開她留下的信，不多時，臉色變了。

李伯剛好從屋子裏走出來，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問道：“少爺，怎麽了？”

“小月她、她不是方家的女兒……”

關於方小月的身世，知道的人並不多。方小月是棄嬰，被九歲的方無跡從荒野中撿了回來，由方氏夫婦收養。方氏夫婦死得早，之後撫養方小月的重任幾乎落在了方無跡的身上。方無跡於方小月來說，既是兄長，又是父親。

方無跡對這個妹妹也是極其疼愛的，收到那封信後，雖然心有疑惑，終究不能不顧她的性命。

風珞之自認為自己從來都不是君子，陷阱如何，卑鄙又如何，他牢記杜蘭若臨死前的那番話。身處詭譎多變的江湖是非中，從來就沒有人是幹幹凈凈的，他不怕別人詬病，他要的只是用方氏兄妹的項上人頭告慰在天之靈的父母。

那一戰，昏天暗地。中了埋伏後的方無跡依舊頑強抵抗，廢了他的右手後，被他一劍刺中心窩，最後被突然出現的神秘女子帶走。

下半夜下了一場大雨。馬車在泥濘中快速前行著，雨水打在車蓋劈裏啪啦的響。

方小月迷迷糊糊中醒過來一次，扶疏就坐在她身邊，低垂著眉眼調弦，很安靜很美好的樣子。

“我們這是……”

“私奔。”扶疏擡起頭很幹脆的回了她一句。

於是剛醒過來的方小月又成功的昏了過去。

再一次醒過來時是在一間很幹凈的小屋中。

雨勢小了很多，扶疏坐在窗邊煮茶，依舊是低眉垂首很安靜的樣子，窗戶半開著，借著柔和的燭光，依稀可以看得見掛在屋檐下那道晶瑩的雨簾。

夜雨帶來絲絲的清涼，滿室茶香。

被面上的圖案是小碎花的，被子上有股好聞的味道，方小月揉揉眼睛，坐在床上，帶著迷惑的眉眼看向扶疏，扶疏仿佛毫無感知，只是煮著自己的茶。

方小月只好下床走到他面前。

扶疏的茶已經煮好，砌了一杯推到她面前。

她在他對面坐下，想起昏迷前的那幕情景，只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那個……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一睜開眼就看到了你，但是容我問一句，我昏迷前你說的那句私奔是什麽意思？”

扶疏擡眸，朝她笑了一下：“沒什麽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方小月呆楞在原地：“我聽說只有互相喜歡的人才會私奔……”

“沒錯，我喜歡你。”

方小月眨了眨眼睛，緊張的捧起面前的那杯茶，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隔著迷離霧氣看著他水墨般的眉眼，臉紅得像只蒸熟的大蝦。

“你說喜歡我？你為什麽要喜歡我？”她覺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喉嚨了。

他低聲笑了：“喜歡哪裏有那麽多理由？若凡事都求個為什麽，世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癡男怨女了。”

“你要和我做一對癡男怨女？”

“不，我要和你做一對神仙眷侶。”扶疏看著她的眼中閃著篤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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