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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設計[V]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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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在窗跟下,姜賢妃從薄光微透一直坐至日薄西隅,連那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了。

這時突然門外有響動聲,她原本空洞渙散的眼神立時閃過一道光,如枯燈覆燃。她立馬撩開窗幔向外看,可窗子這個角度看過去,並看不到門。

沒有猶豫片刻,姜賢妃立馬爬起踉蹌著腳步快速移至門前,雙手撲救命稻草一樣撲在門扇上,小聲又急切的問道:“誰,你是誰?”

她早已摸清這兩日的規律,每到太陽下山時,便會有人來送飯。不管她吃不吃,菜都會準時放在門外。整整兩日了,她不吃不喝,並非是絕望意欲求死,而是怕皇上狠下心來直接命人在飯菜裏做了手腳!

畢竟那樣能保全皇室的體面,不然她委實想不通,聖上既然識破她的毒計,為何卻拖了兩日,遲遲不肯提審她?

在她想來唯有一種可能,就是聖上不打算聽她的狡辯了,想讓她消失於一場意外。

“娘娘,是奴婢蘭心。”那人將聲音壓的比她還要低,似在防備著不遠處的什麽人。

可這個答覆已足夠令賢妃欣喜了!她只知每日有人按時來送飯菜,卻不知來送飯菜的是禁衛還是她承嫻宮的人。而這是她唯一能接觸到外界的機會,這蘭心也勉強算得上她的心腹之人。

只是賢妃也明白,蘭心旁邊多半是有人監視的,不過蘭心既然能回她的話,想來那人也不是一雙眼睛全盯在她身上。

於是賢妃求證道:“蘭心,可是有人盯著你?離你有多久?”

蘭心將提著的食盒放下,動作極緩的一層層打開,將裏面的飯菜擺出來。同時也借著這機會側頭看了眼,餘光瞥見那禁衛的位置,他正與看內院的另一個禁衛有說有話,心思不在她這兒。

於是她小聲回道:“是,有七八步遠吧。”

聽聞此話賢妃面露慶幸之色,她匆匆在懷裏取出一張紙封,貼著門扇下沿的縫隙向外塞去。

蘭心正低頭裝模作樣的擺弄著盤碗,一下便看見那紙封,心如電轉,迅疾的拾起扔進食盒裏,然後又不慌不忙的將屜格收回,蓋住那紙封。

賢妃正欲開□□待後面的話,可這時卻突然聽到門外一個男子略不耐煩的聲音:“送個飯你磨磨蹭蹭的幹麻呢?!”

之後便是蘭心柔弱可憐的聲音:“好了好了,已經好了。”

說罷,蘭心提著食盒起身,轉身離開。賢妃聽見兩人的腳步和那禁衛的罵罵咧咧聲漸漸遠去,心逐漸平靜下來。

她倚在門上,恢覆了之前的神態。

而這廂蘭心回了自己的屋後,聽見門外鎖鏈鎖好的動靜,又沈了會兒,覺得那禁衛走遠了,才急忙從食盒裏翻出那個紙封來。

這間屋是專門關她們承嫻宮下人的,除了每日有半個時辰去竈房,在禁衛的監督下做飯送飯外,其它時間均被鎖在這間屋裏,十幾個人擠著兩張大炕。

蘭心背著裏屋,將那紙封塞進袖子裏,然後轉身朝著李嬤嬤挑了挑眉,又斜眼示意了下屏風後。之後自己便率先過去。

很快李嬤嬤也跟過去,納罕的問道:“可是又有何事?”

蘭心附耳道:“嬤嬤,剛剛奴婢去給娘娘送膳,娘娘偷偷塞給奴婢這個。”說到這兒,她將那紙封從袖袋裏掏出來,遞給李嬤嬤。

“奴婢覺得娘娘定是有什麽指示,所以給您看看。”

整個承嫻宮的下人裏數李嬤嬤的輩分最高,賢妃交待的事自然事事都交由她負責。

李嬤嬤急不可待的拆開那紙封,見裏面是一張字條,和另一個紙封。看過那字條後,李嬤嬤的神情變得更加嚴肅起來。

小聲沈吟道:“娘娘叫咱們將這信設法交給六殿下……”她搖搖頭,然後透過屏風瞥了眼大門,更加絕望的道:“可咱們哪個能出去這屋?”

蘭心聽完也是一臉頹喪,只念叨道:“可是娘娘既然有此吩咐,想來這信是關乎這次能否有轉機的。若這信不能交到六皇子手裏,娘娘豈不是完了……”

一聽“完了”兩個字,李嬤嬤習慣性的瞪了一眼蘭心,隨後又意識到的確已到絕路了,再窮講究這些忌諱也是多餘。於是收斂了眼中申斥,開始細細盤算起來。

蘭心說的對,賢妃此時冒險也要將這信交給六皇子,說不定這信還真能給娘娘帶來轉機。畢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娘娘若倒了,她們這些承嫻宮的下人還能活命麽?再說這回棉裏夾毒還是她親力所為,誰能活她也不能活!那麽這封信則是她唯一的一線生機了。

想通此節,李嬤嬤下定決心,便是拼上這條老命,她也得將這封信送到六殿下手中!

之後李嬤嬤繞著屋子來回轉悠,時不時擡頭看看房頂,時不時又研究研究門窗。

最後她還是覺得這些辦法都行不通,夜裏內院也有巡視的禁衛,不管爬窗還是爬房頂都逃不脫他們的目光。

想來想去,李嬤嬤還是決定試下自己最擅長的手段。她回到裏屋,掃一眼歪七扭八垂頭喪氣縮在各個角落裏的宮人,然後嘆息一聲,問道:“你們可還想活命?”

那些宮人無不擡起頭來看著她,然後搗蒜似的點點頭,異口同聲的答道:“想!”

“那快將你們身上的手釧鏈子全解下來給我。”

宮人們微怔了片刻,隨即大約明白李嬤嬤是要做何了,只是卻有些覺得行不通。就連蘭心也覺得此路不通,小聲問道:“嬤嬤,那些禁衛可都是皇上派來的,能吃這套嗎?”

李嬤嬤這會兒好似極有底氣,率先取下自己的翡翠鐲子做表率,放中間的桌子上一撂,說道:“內院有個禁衛倒是有幾分面善,是臨來時姜統領親自挑選上來的,想來能說上兩句。”

眾宮人一聽,好似看到一道曙光,紛紛效仿李嬤嬤取下身上的值錢之物,除了首飾有的人甚至還貼身放著些碎銀子,也一並捐了出來。

李嬤嬤看著那堆成小山的一筆不小的財物,隱隱覺得更有底氣了。誰能不愛這些東西呢?加上姜統領的面子,總有三成把握!再加上她這一張口角春風的嘴,那就得有五成了!

這樣想著,李嬤嬤拿了塊大方帕子,將那些首飾碎銀包成了個小包袱,試著想塞袖管卻是太大了塞不進去,最後便幹脆一掀前襟塞進了懷裏,肚子處鼓囊囊的一片。所幸她本就豐腴,倒也不覺得格外突兀。

李嬤嬤去了外屋,掀開窗簾悄悄窺探外面的情形。

朧月靜寂的庭院裏,四個角分別站著四名禁衛。這會兒還沒換班,她想賄賂的那名禁衛要吃了晚飯才會過來。於是她撂下窗簾又苦等了一會兒,順便整理下說辭。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聽到外面開始有動靜,再打開簾子看,果真另外四名禁衛已來換班。而那四人裏也確實有她覺得面善的那位。

依照慣例,四名禁衛雖各守一方,但隔半個時辰便要輪換下位置,李嬤嬤等到那名禁衛換到她這邊時,便將窗子打開了個小縫,拿一個碎銀子往他身上砸去!

那禁衛被砸一下猛得警醒!轉頭便與李嬤嬤對上,正欲發火,就見李嬤嬤將食指放嘴前一個勁兒的示意他噤聲。

那禁衛對李嬤嬤也是多少有些印象的,於是暫時按耐,悄然來到窗跟,“什麽事?”

李嬤嬤謹慎的往另外三邊看了圈,所幸夜色已深,不那麽打眼。於是她放心的壓低了聲量把姜統領這層關系祭了出來。

那禁衛自然早知曉賢妃娘娘與姜統領是親兄妹,故而也無波瀾,只是語氣上略客氣幾分,“我說李嬤嬤,我知道您是賢妃娘娘跟前的老人,可是您在宮裏這麽些年了,更應明白下屬的不易。賢妃娘妨這事兒,我一個人微言輕的大頭兵可使不上勁兒。”

李嬤嬤忙道:“您是多想了,老婆子我不過是鎖在這房裏聽不見外頭動靜,心裏悶的發慌,找您閑嘮上兩句!”

聽這話那禁衛便放松下來,陪著李嬤嬤隨便嘮了幾句。之後李嬤嬤又道:“統領有回來承嫻宮時還提過您,給我們娘娘說有意將您提拔為禁軍教頭!”

那禁軍幹笑兩聲,他也不傻,心裏明白統領就算是有機會去承嫻宮探望賢妃,也不可能提他一個大頭兵啊!李嬤嬤這話顯然是諂媚套近乎,不過卻是也有幾分受用。

他只能說道:“統領大恩,沒齒難忘。”

這一來一回的兩人也絮了不少家常,李嬤嬤見時機差不多了,便從袖袋裏掏出一雙羅襪,嘆道:“可憐我們家娘娘,眼看著六殿下要及冠選妃,便親手為殿下繡了這雙瓜瓞綿綿的羅襪。誰知繡好還沒送出去,就落了難,只怕以後……”

說著,李嬤嬤竟真情實感的掉了兩滴老淚。

禁衛看著那羅襪隱隱猜到什麽,轉身想走,卻一把被李嬤嬤抓住胳膊。李嬤嬤的手從窗欞子探了出來,很吃力的拽住他,“您就行行好,把我們娘娘這一片心意捎給六殿下……”

那禁衛轉身想婉言拒絕,卻才一轉身就被塞進手裏一包東西,接著是李嬤嬤帶著哭腔的聲音:“這裏面的東西拿去當鋪起碼也能換出百兩銀子,您就行行好!”

那禁衛先是不肯就犯,可扯來扯去有些拗她不過,加之一百兩的誘惑也屬實是大,最後終於點頭應下了幫這個忙。

翌日天亮換班時,那禁衛回去歇宿前先求見了六皇子,依李嬤嬤的囑托將那羅襪給了六皇子。

李桓接過那襪來一摸,便知暗藏玄機,當即又賞了那禁衛一百兩銀子做封口,遣他退下。

屏退左右後,李桓將那羅襪翻開,果真見裏面是一封母妃的親筆信。

展信細閱,李桓原本就冷著的一張臉漸漸露出驚恐之色……

待信看完,他攥著那信紙的一角用力按在桌案上,整個人都是微微發抖的!信裏母妃向他詳細講述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李桓便是死也沒料到母妃為了給他爭取太子之位,竟如此膽大妄為!

雖則信上賢妃反覆說下毒之事並非自己所為,僅是皇上如此認定才將她鎖於寢殿內。可李桓太了解他的母妃了,整個承嫻宮除了她又有誰會對皇上下此毒手?

一經敗露必定殺頭的罪過,誰會如此豁得出去!旁人又有什麽必須這麽做的訴求。

站在原地定了許久,李桓才慢慢從那危懼惶恐的情緒中緩和下來,隨即又起了怵惕之心。

父皇既然篤定是母妃做的,為何至今還不肯提審?甚至發生這麽大的事連問都不問上一句,就將母妃關在寢殿。父皇這是出於什麽心思?

李桓拿著那信紙走到燭塔旁,擡手將其放在火苗上引燃,看著它一點一點化為灰燼。他眉頭深鎖,暗暗細思此事,突然就眼放精光,想到舅父身上!

是了,父皇如今不在京中,整個宮城的禁衛都由舅父一人所掌。若是舅父一但得知母妃犯下此等誅九族也不為過的彌天大罪,父皇必會怕他絕境之下殊死一搏。

畢竟身處後宮柔柔弱弱的母妃都能做出這等事來,父皇如今還敢信其它姜家的人嗎?

是以父皇至今不動,是想先行派人回宮接管舅父手中大權,而後再對母妃定罪。

想通此節,李桓便有些猶豫是否還要照著母妃的吩咐辦。母妃信中讓他想法子將消息送回京城,讓舅父知曉。可是舅父一但知曉,會如何應對此局呢?

舅父總不會真的弒君篡位吧……

想這些時,李桓已然忘了那張正燃著的信紙,轉眼間火苗燒到了他捏著的那一角,將他實在的燙了一下!

李桓猛得將手縮回,看了看熏黑的食指,兩指輕輕一撚將上面的灰燼搓掉,同時牙關一咬,也做出了決斷。

他快步走到書案前,提筆在一張極小的紙條上將母妃信中內容刪繁就簡的只用兩行蠅頭小楷言明,隨後將那紙條拿起覆審一遍,輕輕吹了兩下讓墨跡快速幹透,而後仔細的卷成一個小紙卷。

李桓回到內殿,走到一個黑絨布蒙著的鈕絲大漆象骨鳥籠前,一手將那黑布揭開。

裏面有一只雪白的幼鴿,因著在黑暗中遮蔽已久,突然的光亮令那幼鴿眼睛不適應的眨了眨。

李桓單手將它抓出,又將那小紙卷塞進它的腳環裏,然後握著它走到窗邊。開窗,雙手托著它將它放飛出去。

這只鴿子雖小,卻是極度的聰慧靈敏,是臨幸前舅父親手交給他的。防的便是在宣城有什麽突發事情,卻不能及時互通的。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李桓擡著頭,半瞇起眼看那雪白的幼鴿飛入空中,迎著刺眼的金光往北方飛翔……

而此時,就在李桓寢殿的房檐上正有一黑影隱於歇山脊後,看到那只白鴿剛剛突然從李桓的寢殿飛出,他立時便挽起了一張小弓!

他是四皇子的隱衛,四皇子早便對此事有所警覺,怕有人向京城傳遞消息,故而派他們密切盯在山莊各處。而他果然沒守空。

只是艷陽高照,光芒刺目,他這一箭射得又分外著急!射出的那一霎那他便意識到了有一毫偏差。他滿目擔憂的望著那支箭,眼見它刺破長空,沖刺向了那只鴿子。

這一毫的偏差不足為俱,即便不能正射鴿腹亦能穿透翅膀,一樣能將它打落下來!

可就在這樣有把握的時候,誰知那小小的鴿子卻似成了精一般,聽到身後有羽箭破空追來的聲音,立馬警覺,竟是拍拍翅膀打了個弧線!

那支箭剛剛蹭到它翅膀上的羽毛,就被它靈活的躲閃開,除了掉下幾根毛來沒有受到半分傷害!

隱衛傻傻的看著這幕,旋即挽弓想再補一箭,可瞄了兩下卻知這距離已是追趕不上了,只得恨恨的放棄。然後回去稟報他們隱衛的首領駱九。

駱九知悉後惡瞪一眼那隱衛,卻也沒心思斥責於他,只匆匆去給四皇子稟報。

這廂李玄愆正在書房伏案寫著什麽,聽到兩聲石子擊窗欞子的聲響後微微擡頭,知是駱九求見,便道一聲:“進來吧。”

隨後便見那窗子從外頭被人掀開,隨即一個黑影蜷成團滾了進來,又穩又輕的落在地上,就勢單膝跪地行了個禮:“四殿下。”

李玄愆擡起眼皮看他,見他愁山悶海心情不虞的樣,便猜出了幾分眉目。不待他稟報,便主動問起:“可是失手了?”問罷便心不在焉的低頭又寫字。

駱九皺了皺眉,深覺愧疚:“屬下該死,辦事不力,求殿下嚴懲!”

李玄愆卻根本不接他的茬兒,邊寫著字邊漫不經心問道:“是誰通的消息?”

“回殿下,是六皇子!盯六皇子的手下親眼看到他將一只信鴿從寢殿窗子放出,那鴿子一路向北飛,是往京城報信沒錯了。”

“行了,下去吧。”李玄愆說出這幾個字時異常平靜,面上既不顯慍怒,也不顯擔憂。

可即便是這樣,駱九還是覺得自己壞了殿下的大計,於是跪在地上膝行幾步,執拗的懇求道:“求殿下責罰!”

李玄愆卻依舊沒停手中的筆,只老神在在的問他:“責罰了你,那只鴿子就能回來嗎?”

駱九哼唧了下,卻也只能答:“不能。”他內心自然明白,殿下這是有心為他開脫。身為四殿下的隱衛,他還從沒失手過,這回委實是窘迫。

李玄愆覆又說了一遍:“行了,下去吧。”

駱九不敢再請罰,這才從原路又退了出去。

書房回歸平靜後不一時,又有叩門聲,只這次是從正門傳來了。

李玄愆專心將寫好的一封信吹了下墨跡,而後折起塞入紙封。這時何公公也自行推門進來,請示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玄愆眼皮不擡的用蠟印封了口,而後放在桌上,冷聲吩咐道:“命人快馬加鞭送去端王府。”

“喏!”何公公躬身上前雙手接過信封,又躬身退出書房。

李玄愆起身抻了抻胳膊,又晃了一圈脖子,辦完正事只覺神清氣爽。

自打兩日前父皇識破賢妃的罪行,便立馬寫了密旨,命人快馬送回京城,指派康王臨時接管禁軍。

可是今日李桓給姜達送去了密函,姜達一但接到李桓的報信,得知姜賢妃這邊犯下了誅連全家的滔天罪行,未必肯痛痛快快的卸下禁軍統領一職。

就怕他明知是一死,便起了殊死一搏的心思。

上輩子姜賢妃奸計得逞,害得父皇昏聵糊塗,最終將皇位傳給了李桓。這輩子若是姜賢妃雖敗露了,但若姜達那邊再生變故,弄不好又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的結果。

李玄愆自然不能讓這樣的事再發生一回,是以他給了端王一計錦囊。

李玄愆明白,姜達便是不肯卸任統領一職,也必會找出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而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多半會是在端王身上找出不端之行,從而抗命。

而這位端王也確實平素裏行止浮誇,想從他身上找個毛病並非難事。

故此李玄愆便在信中提醒端王,若當真不幸有什麽小辮子被姜達捏住了,不妨先找個替罪羊代自己抗下,等軍權平穩交接了再說。

宣城雖是冬暖夏涼四季如春的避暑聖地,但如今畢竟盛夏,便是比上京涼快不少,大中午頭也還是有些暑氣的。

李玄愆在書房隨意的舒展了下身子,額上便沁出薄薄的一層細汗。他習慣性的掏出貼身的棉帕欲拭一拭額頭,卻恍然發現手裏拿著的帕子是溫梓童送他的那塊。

看到帕子上清翠的竹子,他不由得拇指在上面輕輕搓揉了下。昨日才將她送離山莊,想不到今日就有些想她了。

看著那竹子中間的一簇小黃花,他不自覺便將它湊在鼻尖前輕輕嗅聞……

隨後自嘲的笑笑。

再有三日,再有三日他便親自去將她接回。屆時京中應該已有消息傳回。只要康王那邊順利接過軍權,他們便可啟程回京了。

而這次回去,他必會親自去一趟平陽侯府,將意欲求娶溫梓童的心意說出。

轉眼已過兩日,李玄愆要等的消息還沒傳回,李桓的卻已傳回了。

便是八百裏加急的馬不停蹄,也快不過振翅高飛的信鴿。

鴿子從窗戶飛進來時,李桓正在吩咐黃門去給上回送信的那個禁衛帶口信,讓他無論如何設法安排他與李嬤嬤見上一面,哪怕是隔墻說兩句話也行。

他急於知道母妃的一些情況。

見鴿子落入桌子上,李桓揮手示意黃門下去辦事,自己轉身將鴿子單手抓起,取下腳環上的紙卷後將它重新放回蒙著黑絨布的那個鳥籠裏。

展開字條,其上寥寥數字,言簡意賅。

李桓卻是深深的蹙起眉頭……

舅父讓他“棄車保帥”,而京城的事務他自有辦法應對。

盯著紙卷裏夾裹著的一小粒紅豆大小的黑丸,李桓陷入深思。

舅父顯然是讓他找個替死鬼抗下這事,以保下她的母妃,可是這事若想做的不露痕跡談何容易!

毒是在母妃的寢宮發現的,那必然是此次承嫻宮一起來的人所為。且不說承嫻宮的人如今都關在一起無從下手,就算是他能有機會下手,可那十幾個宮人加一個李嬤嬤,她們一群下人有什麽令人信服的理由去謀害當今聖上?

都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這說辭若想不令父皇懷疑,那還真是難如登天。

既已知舅父所要傳達的意思,李桓便將那紙卷匆匆銷毀,而後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年勤懇讀過的史書野傳,甚至時無趣時看過的一些話本也在腦海裏翻找出來。

他讀過的故事裏,構陷他人的詭計倒是不少,可是這構陷又得顯得合情合理,關鍵還得當事人自己心甘情願做這個替罪羔羊。

若說衷心,承嫻宮的下人在母妃得法的調/教下必然都是衷心。可是衷心到甘願為主子抗下所有罪過,死也不怕的卻是未必能有。

莫說那些小丫頭,即便是跟了母妃數十載的李嬤嬤,也未必肯答應。

想到李嬤嬤,李桓突然靈光閃現,猶如醍醐灌頂!他雖暫時未想通如何讓人應下這事,但他想到李嬤嬤的身世。

李嬤嬤是陪著母妃一同入宮的老人,後來到了放出宮的年歲時便出了宮嫁人生子,可後來母妃在宮中過得不太如意,便又召了李嬤嬤入宮。

李嬤嬤放著相公和兒子不能見,在宮中孤獨終老,要說起來她心裏該是有怨的。

如此,李嬤嬤便成了最恰當的那個人!李桓暗暗拿了主意,只要一口咬定李嬤嬤憎恨母妃,才在那棉裏夾毒,目的並非是要害父皇,而是要害他母妃!

是了,這一切便說得通了。李桓如釋重負的笑笑。

只是面色才緩和須臾,覆又僵起來。下一難題又難住了他,該如何令李嬤嬤心甘情願的舍命救主呢?

李嬤嬤不是一般的奴才,有相公有兒子,便是一年都見不了一回面,總歸是個牽掛,她斷不會願意去死的。李桓背著兩只手,微昂著頭在屋裏來回踱步。

想了許久,他終於想出一個妙計!

入夜時分,李桓著一身深色長袍,只帶一個貼身黃門內侍快步走在游廊上。

他連引路的宮燈都沒讓黃門打,只借著夜色悄悄來到母妃的寢殿外。大門處依舊由禁衛把守森嚴,只是他這回不再往大門去,而是直接繞去了後方。

今早他已命人給上回送信的那個禁衛下了指令,務必讓他今晚見到李嬤嬤。而那名禁衛剛好今晚當值,不敢不從命,便提前將椒墻一處漏窗上堵光的磚石移開,準備下這麽一個能讓六皇子和李嬤嬤隔墻會面的地方。

李桓到達時,見李嬤嬤還未備帶過來,倒也沒因著皇子架子有所氣惱。畢竟這是件見不得見的事。他只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過了約須一盞茶的功夫,終於見那禁衛帶著李嬤嬤走來。

那禁衛倒算識相,將人帶至漏窗處,自己給六皇子隔墻行了個禮,然後退到遠處去放風。李嬤嬤則故不上這許多禮節,只大步上前撲在漏窗上,雙手緊緊抓著欞子,急切道:“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救娘娘啊!她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您啊!”

李嬤嬤只以為賢妃將一切如實告知了兒子,卻不知賢妃沒如實說下毒人是她自己。故而此時也是說漏了嘴卻不自知。

不過這些李桓早已心中有數,故而也不意外,只淡定的說道:“嬤嬤,我思量整整一日,已想出了一個搭救之法。”

李嬤嬤頓時眼中放光,如銅鈴一般瞪大:“殿下可是要老奴配合做什麽?”

她心裏明鏡一樣,李桓急著見她自是此計需要她的配合。不過她自然不介意,畢竟保得住賢妃娘娘才有望保得她自己一命。若是賢妃都保不住了,她們這些做奴才的又豈能活命?

李桓倒也不諱言,微微點頭道:“的確是需要嬤嬤的大力協助。”說罷,他從袖裏掏出一張信箋,穿過漏窗交給李嬤嬤。

李嬤嬤雙手接過,卻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將目光移至六皇子身上:“殿下這是?”

“這是悔-罪-書。”李桓直言不諱。

李嬤嬤只懵怔一瞬,立時雙眼驚恐的瞪起,比先前更加的大。“殿下是要老奴……”她不敢說出那麽“死”字來,但心裏明白了六皇子的意思,她本能的搖了搖頭,撲在漏窗上的身子開始向後退去。

李桓瞇了瞇眼,透出一股子陰厲之色。得虧他沒寄希望於李嬤嬤的衷心,果然大難臨頭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隨即他稍緩頰,聲音也放輕了不少:“嬤嬤無須驚慌,我雖要你去認下這罪,卻會保你性命無憂。”

李嬤嬤不置信的看著六皇子,心道就是賢妃犯下這事也要扯著整個姜氏一族為她陪葬,更遑論她一個奴才!六皇子當下這樣說,不過是想誆騙於她。

且不說她自己怕不怕死,弒君的罪過可是誅九族的罪過!她的相公,她的兒子,還有她生出不久尚未有機會見面的孫兒……一大家子的人都會賠上。

這比賢妃服罪後只牽扯她一人還要可怕!

“殿下,老奴……老奴……”邊支吾著,李嬤嬤越發向後退去,大有轉身要走的意思。

如今她也不怕失了尊卑開罪六皇子了,反正這條老命搖搖欲墜,兇多吉少了。

可李桓卻喚住了她:“嬤嬤不信我能保住你這條命?”說著,他取出那一粒舅父給他的黑丸來,舉在漏窗上示意李嬤嬤看見。而後道:“這顆假死藥可讓你龜息六個時辰,與咽氣無異。”

李嬤嬤駐腳,轉頭又畏怯又有些好奇的看著六皇子的手。有些不敢置信:“這顆平平無奇的藥丸,當真有此奇效?”

李桓鄭重道:“此乃我花千金在世外高人處求來,本是想留著在四哥登基後……萬不得已之下,保命用的。”

聽六皇子如此說,李嬤嬤終於信了。自古帝王家的皇位爭奪總是伴著流血的,兄弟相殘並不罕見。四皇子的皇位十拿九穩,卻還有十之其一的變數在六皇子身上。

故而六皇子提前為自己備下這種保命的藥,也算合情合理。

且李嬤嬤也意識到這藥非她吃不可,賢妃娘娘還指望著洗清罪名後繼續留在宮裏享受後半生榮華,而她吃了這藥恰好可以拿著這些年積攢下的不菲財物,回鄉與家人團聚。

想到此事,李嬤嬤竟有些心生向往。

李桓這個謊言,順利騙過了李嬤嬤。李嬤嬤重新回到漏窗前,開始請示起這場計謀的細節。待半柱香後禁衛來催,已受完命的李嬤嬤便拿著信箋和那顆藥丸回去了。

李桓轉身提步時,冷絕的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釋然的神情。

只要李嬤嬤畏罪自盡,這計謀便算是成功一半了,另一半就要看舅父的了。他勾了勾唇角,大步離去。

翌日天亮,李玄愆依此前約定驅車來了定北王府,親自接溫梓童回避暑山莊。算著時間,今日上京也應該有消息傳來了,只要上京平穩交接完軍權,他們隨時就將啟程回京。

下馬車時,他先是看到定北王親自在院子裏迎接,隨後又看到王妃也過來,而溫梓童就在她身側攙扶著。母女連心,短短兩三日的相處便已沒了任何疏離之感。

李玄愆不由得微微一怔,三人走過來的畫面看起來渾似美滿幸福的一家。比起她在平陽侯府時,這裏倒是更像她的家。

“四殿下快請!”定北王笑著盡顯熱絡的迎來,全然沒有之前見面時的敷衍生硬。

李玄愆也收斂了些平日待人的倨傲,展出笑顏,隨著他們一家入了正堂。而路上時他不時故意的落慢半步,借機偷偷瞥一眼三日不見的溫梓童。

待落座後,他更是借著丫鬟上前奉茶的功夫,仔細端了端坐在斜對過的溫梓童。

她自然是哪裏都好,可若說唯一的一點不足,就是略瘦了點。而在定北王府的這三日,看得出有親娘在身邊照顧,將她尖尖的小臉兒養得略微圓潤上兩分,便是恰到好處。

加之住在親娘跟前心情舒展,面色越發粉嫩,若春花一般明媚。

就在李玄愆這一眼有些出神兒時,定北王“咳咳”了兩聲,將他思緒牽回。立馬又聊起了北境這幾日的新局勢,轉移了這些註意力。

而溫梓童在一旁聽著,起先並不插言,直到聽見王爺憤慨的說:“早戰也是戰,晚戰也是戰,為何不早些出兵解邊境百姓之苦?”她終是有些按耐不住。

還不待李玄愆開口,就聽溫梓童將手中茶碗略微用力的放回邊桌上,那茶杯和蓋子甚至還在碗碟裏“卡擦卡擦”跳了兩下。

“還不是那些一力主和的文官?他們自己在京中享著太平,就不管邊境黎民的苦楚,只一心顧著自己的安危!”

溫梓童這話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卻是將王爺、王妃、李玄愆三人唬了一跳!三雙眼睛齊刷刷投向她,一時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最後定北王妃率先開口申斥一句:“童兒,住口!”

溫梓童轉眼看娘親,就見娘親皺著眉心沖她暗暗搖頭,示意她不要亂言。

定北王妃委實被女兒嚇的不輕,不過倒是未疑心什麽,只當這些朝堂上的事是從她父親那輾轉聽來。可朝廷大事豈是一個小丫頭能隨意妄言的!

定北王尚好說,本就不拘小節,只會當她童言無忌。可四皇子也在此,這話若是傳出去豈不是惹禍?便是四皇子確實對她有意,也不可能無原則的縱著她。

宮裏那些惹禍上身的後妃,哪個不曾得過帝王的垂青?可能為帝王之人豈是會被兒女之情絆住的?

四皇子是眾人眼中最可能被立為太子之人,未來的帝王寶座也八成是屬於他的,在這樣的人面前,侍寵生嬌可是大忌。

再說這些話若是被那些主和的文官知曉了,也是要豎敵無數,不得了的。

溫梓童也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言,立馬乖乖閉了嘴不再爭辯。她倒不是怕李玄愆會惱她無狀,畢竟上輩子李玄愆是可以為了她與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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