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動得長草嘩啦啦的響， 遠處傳來了奶牛咩咩的叫聲，銅鈴系在它們的脖子間，發出沈悶的， 卻又悠長的聲音。

遠處傳來了雷鳴一樣的響聲，她順著聲音看過去，只看到細碎的， 如同星光的電屑碎開。而那道銀龍一樣的電車已經鉆入了雲層之中， 朝著隱沒於雲層深處的巨塔沖去。

“這裏怎麽樣？”有人問她。

她聳了聳肩膀：“我從不回憶過去。”

於是問話的那人陷入了沈默。她感覺到了一些尷尬， 這種尷尬的沈默並不算陌生， 在最初的那些年，她們經常經歷。她也從不將之放在心上，甚至不會過度的關註， 很快就能拋到腦後去。因為她總是有很多事， 有更大的目標， 更緊迫的事情在催促著她前往。她不能浪費一絲一毫的光陰。

只是這一次，有些不一樣。

她想，她需要說點什麽……

為什麽呢？大概是因為她突然有了很多的時間，突然得到了放松。

“你知道， 我不是白金之塔土著。”她說道，她轉過頭，對上那雙金色的眼眸。這雙眸子，一點也不像她， 也不像是她的父親。這是更久遠的，只存在她從不回憶過去的，記憶中的顏色。

“我是個來自自由聯盟的奴隸。我出生就是奴隸，但是我的父親卻不是，你有一雙跟他一模一樣的眼睛。他是一個真正的， 勇於抗爭的英雄。只是為了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孩子，他不得不沈寂下來，安心當一個好用的奴隸，最後死於用於被人取樂的鬥獸場。像個野獸那樣死去，而不是像一個英雄。”

對方沒有回應她，聽著她乏陳可數的記憶面無表情。她突然升起了久違的力不從心，就好像她第一次來到白金之塔的時候，去學習那些艱深的魔法。她的年紀雖然還很年輕，但是跟同學們相比卻已經很大了。她聽不懂老師的話，也不懂很多特定的語法和結構。當她被老師提起來詢問的時候，她聽到了同學們的嘲笑聲，她心中升起無力和絕望，自我的厭惡和無奈。

她眨了下眼睛，將翻湧的記憶重新咽下，她不喜歡回憶過去，總是在追求未來。因為過去沒有什麽好回憶的，那些，都不是什麽太美好的記憶。美好的當然也有，比如對她很好的老師，比如漸漸對待她友善的同學，又或是母親臨死時抓住她的手，用著一個不屬於臨死的女性的力量，用力的扯開她的鐐銬，將她推往自由。還有已經模糊的記憶裏，她的父親摸著她的頭說：“甜心，我會讓你，你和你媽媽成為自由人。我願意為之付出一切。”

她想，其實她也獲得了很多。

“你在想什麽？”

那雙金色眼睛的主人如此問。

“我覺得，應該對你說一聲抱歉。但或許你並不需要了。”她回答，看著面前的少女。但貝拉記得她成年的樣子，有一頭跟她一樣顏色的棕色的中長發，皮膚是帶有長期在室內以及某種天生的的病態的蒼白，鼻梁高，由於經常拿書，因此雙肩有前展的傾向。

那個時候，她們即使相遇，也沒有任何對話，甚至連最初的尷尬都沒有了。

時光就好像魔法，一瞬間就讓人變得陌生。

“我還是第一次這麽好好的看你。你已經長得很大了，諾瑪。”貝拉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很高興，能在你的神國見到你。”

諾瑪沈默。她和貝拉就站在對面，兩人的面容和發色都那麽相似，揭露著兩人相近的血脈。諾瑪張了張口，聲音寧靜：“你為什麽會來我的神國。”

“因為我是你的信徒啊。”貝拉低聲說道，她上前一步，手動了動，卻還是沒有順從心意去觸碰面前陌生的女兒，“身為神祇，你不會拒絕你的信徒來到你的神國吧。”

諾瑪的眉頭微微挑了挑，她扭頭去看遠處的高塔：“你……知道我的神性基石是什麽嗎？”

神國裏的白金之塔高高聳立，那是曾經貝拉想拴住諾瑪的鎖鏈，但現在，它存在的意義卻完全不同。

“我知道。是自由，對吧。”貝拉說道，她的身形飄搖，緩緩的消散，就如同雷神之車開動時，那四散的星屑。她到底還是沒有忍住，朝諾瑪伸手，輕輕的撫過對方的臉頰，在她的頭頂上留下一吻。

“我為你驕傲，也請你接受這個不負責的母親最後一點小禮物吧。”

諾瑪的嘴唇動了動，她少女的身姿猛然拔高，快速的朝著一個成年人那樣生長。劇烈的成長讓她的骨骼發出劇痛，拉扯著筋肉，融合著神力快速的成熟。她咬住牙，不發出聲音，擡起頭時，看到貝拉的微笑。

“你……”

“成長總是會付出一點代價。”

貝拉伸了個懶腰，她的身形已經虛幻得就要看不見了。這時候她緩慢的朝遠處的白金之塔飄去：“你自由了，我的女兒。而我，終於可以當一個什麽都不用想的研究員了。”

過往的記憶一幕幕的展開，她逃離故土，進入白金之塔，是白金之塔的導師為她洗去奴隸的印記。從那時候起，她就想要為這座塔做點什麽。這個大陸上，沒有什麽是永垂不朽的。英雄會老去，國家會滅亡，永遠的只有神靈。她要為自己的高塔造出一個永恒的神靈，讓這高塔立在世間，讓所有如同她這樣的人，都能長久的看到一絲曙光，一點希望。

為此，無論她付出什麽，她都願意。

她都願意。

“啊……白金之塔……”

貝拉·納爾森輕輕的感嘆著，她投向那座高塔，就好像是孩子投向母親的懷抱。

“貝拉！！！”

這是卡洛琳第一次聽到魯道夫失聲的喊叫。對方一直是一個穩重的紳士，無論是什麽情況下，他都保持著他的風度。但當貝拉·納爾森在他面前倒下的時候，魯道夫終於喪失了他的理智。他就仿佛是失去了信仰的信徒那樣，沖上去，只想要承接住自己女神的身軀，不讓她沾上地面的泥土和塵埃。

卡洛琳看著魯道夫小心擁住貝拉的身體，低頭哭泣，他的身體深深的躬起來，似乎再也直不起來。卡洛琳抿了抿唇，擡頭。死亡的氣息依然凝結在他們周圍，沒有散去。這似乎耗盡了貝拉最後的力量，讓它長久的停留。

“她有信仰者嗎？”

“不知道。”

身旁的操法者們輕聲詢問，最後只是兩眼空茫的互望一眼。貝拉·納爾森站得太高了，除了魯道夫跟她還算是親近，其他人看她都好像是看雪山之巔的王者，每個人都向往她，憧憬她，卻又不接近她。如果不是沒有神性，她更像是一個神靈。

“希望……她有自己的信仰，能去到她的神國裏，去享受永恒的安寧。”有人低聲說。

其他人都沈默下來。

卡洛琳掃了他們一眼，他們的臉上還殘留著迷茫和不知所措。但卡洛琳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他們被安放在安全的地方，但是在外面卻不是這樣。隨著神國的破滅，被屏蔽的聲音重新傳入了卡洛琳的耳中。

“聯軍已經反應過來了。”

“現在作戰的大部隊是大地神殿的祭祀……嘖，真難纏。”

卡洛琳按住了耳朵：“光明神殿那邊呢？”

“他們還沒有參與進來，很克制。”安娜回道，她突然一頓，急急忙忙的高喊，“你有聲音了？剛才是怎麽回事……你……”

“閉嘴！你們立刻去找暗精靈，他們代表著黑暗女神的立場。”卡洛琳急忙叫停安娜，她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心裏開始飛快的盤算起來。

光明女神雖然救了大地女神，但並沒有摻和進來，也許她跟大地女神並不是一條線，而是不願意看到女神的神性被吞沒……畢竟她還啃了大地女神一口，看上去吃得也挺開心似的。

卡洛琳艱難的把自己的思緒從大地女神被這個啃一口，那個啃一口的想法中抽離出來。但所謂的神祇都是投機取巧者，如果他們沒有展現出強大的威懾力，那麽……

“光明神殿動了！”

安娜的聲音傳來，帶著驚怒。

卡洛琳咬著下唇，他們還是遲了。

正在思考中，死亡的氣息突然像是冰雪遇到陽光一樣消融開來，一只手從虛幻漸漸變成現實，諾瑪的容貌從中出現，她看著卡洛琳，低聲嘆息：“或許我來的還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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