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水是稍顯混沌的透明， 猩紅的眼睛在迷茫中睜開，好奇的看著外面精彩紛呈的世界。她摸了摸自己頭頂的小角，還未出生的小惡魔， 頭頂的角軟軟的，是粉嫩的白色，摸上去有點癢， 她把自己逗笑了。

外面的聲音從周圍潮濕而溫暖的環境裏傳進來， 是女人帶著痛苦的悶哼聲， 是模模糊糊的念誦聲。念誦的咒文漸漸的壓過了其他， 她感覺到一點不快，這是催促的聲音，迫使她離開這讓她留戀的溫暖的母體。她覺得有些不高興， 張口發出憤怒的聲音。咒文沈默片刻， 隨後又再響起， 死死的壓迫住了這個還未出生的，脆弱的小惡魔。

她不情不願的離開母體，滿心都是委屈。

漸漸的，痛苦的悶哼聲越來越清晰， 咒文聲也越來越清晰。她順著羊水推出，被一雙手接過。

她睜開眼睛，看到對面那雙冷漠的雙眼，對方安靜的註視了她一會兒， 突然笑了一聲：“我的女兒。”

她歪著頭，張口，結果吐出了一個小小的泡泡。她想討好這個跟她有一樣氣味的女人，朝她靠過來，想要展示她新學會的， 吹泡泡的技能。

女人穩穩的托住她，讓她不要亂動，她眨著無辜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結結巴巴的吐出一個字：“媽……啪……媽……”

女人於是又垂眼，她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一縷一縷的貼在臉頰上，她重新擡眼：“我不是你的母親，我只是你出生的容器。”

“貝拉……”一旁有聲音傳來。

女人轉頭，看著來人，她沈默了一會兒，就用堅定的語氣說道：“你也看到了，這個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開始吧，我們好不容易得到了她。不能放任她。越是強大的野獸，就越是要從小就打上烙印，鎖鏈，和馴化。”

穿著長袍的男人沈默著，這才伸出雙手，將她捧起來。她好奇的睜眼，看著兜帽下面那雙藍色的眼睛，整齊的鬢角。她朝他笑，吐一個泡泡。男人下意識的想要回一個笑，又硬生生的忍住。他擡高雙手，高聲念動著咒語。她突然覺得這咒語的聲音很耳熟，就是那個讓她提前離開了母體的聲音！

她很生氣，嗷嗷的叫了一聲，周圍卷起了元素的狂潮。男人的聲音再一次的加快，握住她的手掌的力氣也越來越大。

有點痛。她眼淚汪汪，又不明所以。她費力的轉頭，想看那個孕育了自己的女人，她是她的孩子，她應該

空中卷起了黑色漩渦，鎖鏈從裏面伸出來，層層疊疊的將她捆在裏面。

“今天，我以你我的血脈簽訂契約。”

“永不可背叛白金之塔。”

“永遠守護白金之塔。”

“這份契約將烙印你的靈魂，你永不可違背，永不會懷疑，永不會背叛。”

她感覺到有什麽規則跟自己的靈魂相連，她下意識的不喜歡，想要揮手放棄。但無形的力量按住了她自己，她覺得她的意志，她的靈魂，她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到深深的疲憊，她沈入睡眠，耳邊傳來女人最後的，疲憊的聲音。

“忘記今天的事情吧。”

諾瑪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她們已經不在神殿了，而是在一間典型的，暗精靈裝飾風格的房間。幽深而魅惑的香味在鼻尖沈澱，躁動又艷麗。

她整個人都躺在卡洛琳的懷裏，她的手被卡洛琳握住，而卡洛琳的另一只手則撫在她的額頭上。在看到諾瑪睜眼後，卡洛琳低下頭，面帶憂慮的喊了一聲：“導師……”

“我的記憶並不是那裏……”諾瑪低聲說道。她的記憶是從無邊無際的培育液中開始的，她從一開始，並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父親誰是自己的母親。她一開始也不在乎，可是她學到了很多感情的詞語，親情，愛情，友情。她不懂，於是開始渴望，總是反覆的想。

看到貝拉·納爾森的一瞬間，她就憑借著血脈的感應知道，這個女人就是帶她來到世界那個人。

“你是我的媽媽嗎？”她仰頭問。

“你記得？”貝拉問。

當初的諾瑪並不知道貝拉說這句話隱藏的意思。她只是有點興奮，原來她的媽媽知道她的，她是一個有母親的孩子，而不是被制造出來的某個東西。現在諾瑪終於知道了這句話的原因，她伸手，按在自己的額頭上，按在了卡洛琳的手上，低聲說：“我好痛啊……”

契約烙印在靈魂裏，很痛。

從一出生就被當做一個工具和容器，很痛。

她是什麽樣的，其實並不重要。她會成長成一個什麽人，其實也不重要。她從一出生就系上鐐銬，她以為的對白金之塔的責任和歸屬，其實都是被人所添加，被人硬生生的刻在了她的靈魂裏的東西。

她真的喜歡白金之塔嗎？願意將白金之塔當做自己一生的使命和榮光嗎？

曾經諾瑪可以毫不猶豫的說是。

而現在，她猶豫了。

她的感情是被人刻畫的，她的喜好呢？她的責任呢？她的一切呢？

“導師，導師……”卡洛琳輕輕的搖動著諾瑪的臉，她擔憂的摸了摸諾瑪的額頭，捧起諾瑪的手，放在自己唇邊親吻，“您感覺怎麽樣？”

諾瑪盯著卡洛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垂下眼，緩緩的搖頭。

“導師。您有什麽話一定要告訴我。”卡洛琳捧著諾瑪的臉。

諾瑪沈默，慢慢的把眼睛移開。卡洛琳皺起眉頭，她的眼中閃過暗光，用力的給了諾瑪一個頭槌。碰的一聲響後，她們的腦門兒撞在了一起。

諾瑪睜大眼睛盯著卡洛琳，因為疼痛，她的眼眶都有些紅，被撞的腦門更是紅成一片，她楞楞的看著卡洛琳，眼裏都是不可置信，甚至還有些控訴的感覺，仿佛在問卡洛琳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很可愛，想欺負……

卡洛琳輕咳一聲，揮去這不合時宜的想法，嚴肅表情：“你在撒謊。導師，我說過，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邊，不論你想做什麽，你站在哪個陣營。”

諾瑪心中剛升起一點柔軟，又很快變得冷硬起來，她抿著嘴：“如果我要站在白金之塔的對立面呢？你也要站在我的身邊嗎？甚至不惜跟貝拉·納爾森作對？”

卡洛琳頓時笑起來：“貝拉·納爾森？嗯，我不否認她對我的重要性。”諾瑪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沈起來，卡洛琳繼續說道，“她是我在追尋你的道路上的助力。我清楚的知道誰才是我的目的。我遇到這麽多人，走過這麽多路，是因為的誰。我是為了你，是為了來到你的身邊。”

卡洛琳的手指一點點的擠進了諾瑪的手掌間，她們手指交纏在一起，這樣動作，又溫柔，同時又帶著強硬的侵占。諾瑪垂著眼，聽著卡洛琳的聲音緩緩響起來。

“你願意待在白金之塔，那麽白金之塔就是我的盟友。你願意跟白金之塔作對，白金之塔就是我的敵人……我以為你早就知道這一點了，我的導師。我背棄了我的國家，家人，改革派的同僚，因為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我的方向。”

諾瑪的心頭震動起來。

她聽到過卡洛琳或是暗示，或是明示的說過很多次表白。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觸動她的心靈。她知道這個大陸族群和陣營對於每一個普通人的重要性。她這一路的旅程，見過那麽多那麽多為了族群，不惜犧牲自己的例子。她也曾為這樣的感情而感動，可是她自己，諾瑪·希爾，既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惡魔，現在，連白金之塔也不屬於了。

她僅僅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誰會願意拋棄所有，只投奔向自己呢？

誰會願意背棄所有，只站在自己身邊呢？

只有卡洛琳，這個從來狡猾的，冷血的女人，告訴她：“卡洛琳·馬丁，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諾瑪·希爾。”

那一剎那，心裏升起的黑暗，那些讓人憤怒的情緒，那些想要覆仇的意願，都消散開去。諾瑪安靜的盯著卡洛琳，她扁了扁嘴，低聲說：“我有點，想哭。”

卡洛琳松了口氣，她用力的抱住諾瑪：“只要您不嫌棄我的肩膀太瘦，請盡管哭泣吧。”

下一刻，諾瑪就抱住了她。諾瑪哭得很安靜，卡洛琳只感覺到自己的肩頭漸漸的濕潤，她心裏升起了柔情，輕輕的拍打著諾瑪的後背，像是在哄一個嬰兒。

“真是可惜……”黑暗中傳來了黑暗女神不滿的聲音，“我原本以為能把她拖入黑暗。”

“那你就應該殺死她身邊的那個小姑娘。”另一個女聲響起，帶著點笑和滿意。

“沒辦法，看到她，就會想起過往的曾經……”女神的聲音漸漸低下來，過了一會兒，又重新揚了起來，“雖然沒有了一個好用的武器，但，未來神祇的排位裏多一個盟友，也不是什麽壞事，對吧？我親愛的，您還滿意我的處理嗎？”

另一個女聲哼了一聲，帶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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