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懸掛在天空， 形成一輪微彎的刀。這樣的時候，紫月是看不到蹤跡的。在早期的神話裏，紫月是黏著姐姐的小妹妹， 只願意在銀月完全露出全貌的時候，才肯跟著出來讓人們看一看她的模樣。

諾瑪的眼神掃過了銀月那尖尖的角，隨後又垂下頭來。神聖帝國的國都或許是豐饒美麗， 黑夜時刻， 街面上是魔晶石的輝光。但是在這樣偏遠的地方， 蠟燭依然才是主流。這裏也不例外， 一根上好的鯨蠟擺放在桌面上，昏黃的燈火會隨著空氣中細弱的氣流而晃動，帶來並不什麽美好的感受。諾瑪想了想， 從自己的衣袋裏摸出一個小燈， 以魔晶石驅動提供光能。她吹滅了蠟燭， 感受著周圍柔和的燈光，陰郁的心情終於稍稍的明快了幾分。

在短暫的沈默後，諾瑪摸出了一張紙，這紙皺皺巴巴的， 顯然被人大力的握緊，然後又松開了。諾瑪看著上面的文字，一點點的，最後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的拇指摩擦著食指， 張了張口，在她的身後，漸漸的形成虛影，周圍的空氣都開始變得汙穢壓抑。但這一切都被牢牢的控制在房間內，沒有一絲一毫的氣息流出去。諾瑪張口， 一聲低沈的，仿佛不屬於人類的聲音響起，周圍的景色都同時停頓了一下，四周開始變得扭曲，現實開始扭轉，介於虛幻與現實之間。

這時候，門突然敲響，四周的扭曲停頓下來，隨後逆轉，重新回歸到了現實。

諾瑪皺起了眉頭，她吐出一口氣，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不滿。

隨後，諾瑪揮揮手，門外的窗戶打開，一陣大風卷過，把房間裏那些暗沈的東西，那些肉眼不可見的氣味、氛圍都卷出去。

諾瑪站起身，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是沃爾科特，這個中年紳士面帶猶豫，在諾瑪開門的一瞬間，被門內寒冷的空氣激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露出幹笑：“原諒我這麽晚的冒昧打擾。”

諾瑪沈默著，盯著沃爾科特，那表情似乎是認可。沃爾科特頓時有些接不下話。但身為一個資深的上議員貴族，這種程度的冷場是完全打不倒沃爾科特的。他多少明白一些工匠和法師們的性子，執拗、無視人情、只能以最直接的話去說話。這大概就是技術工種和長期在人群中處關系的政客們的區別。

“關於今天的會議，我有些話想要詢問閣下。不介意我們坐下談談吧？”沃爾科特露出了紳士的，柔和的笑容。

諾瑪擡眼掃了眼沃爾科特，隨後點點頭，讓出了通道。沃爾科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諾瑪則回答：“我的周圍沒有人監視，他們瞞不住我。”

沃爾科特尷尬的笑笑，他順勢誇獎了一句諾瑪的魔法高深，然後就在諾瑪沈默的眼神裏走進來房間。

房間裏的光芒適度，不讓人覺得炫目，也不會太過柔和，是適合閱讀和工作的光明。沃爾科特的目光被桌面上的魔晶石燈吸引，忍不住感慨了一聲：“離開首都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魔晶石燈光的光芒了，這真是讓人懷念。”

“光明適度不傷眼，任何人都應該用上。”諾瑪回了一句。她走到一旁倒了杯水，裏面已經冷透了，諾瑪頓了頓，轉身把水杯放在沃爾科特身前，此刻水杯裏翻騰出熱氣，變得溫度適中。

沃爾科特道了聲謝，他顯出身為客人的彬彬有禮，但柔和的笑容又不讓人覺得他有貴族式的傲慢。從剛才的談話裏，他已經找到了共同的話題，並且打算以此作為開場，讓雙方的氛圍變得熱烈一些。

“皇帝陛下勵精圖治，經過幾代人的努力，魔晶石的輝光從帝國的首都，一直延續到幾個主要的大城市。但在鄉下地區，蠟燭依然是主流。一些更加貧困的地區，據說連蠟燭都沒有，而燃燒火把會浪費辛苦砍伐的木材。因此當地人甚至不會在夜晚點亮火光，只會早早的鉆進被窩裏。”

諾瑪露出了專註聽聞的表情，等到沃爾科特說完，諾瑪點點頭：“我並不太清楚，看的游記也不會特意提到這些。”

“啊哈，那些游記只會對出乎大家認知的事物大加描寫。比如白金之塔的不夜城，聽說那裏的魔晶石燈有各種顏色，有人用燈光打出招牌吸引顧客，到了夜晚，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光芒，比起白天更加絢爛。”

諾瑪的表情柔和下來，她回想起白金之塔那聞名的夜景，點了點頭：“是的，美麗的顏色，如同煙火，卻又不像煙火那樣轉瞬即逝。”

沃爾科特見狀，一直緊繃的心情也稍有放松：“我從沒有見過，希望有一天能去白金之塔看一看這盛景。”

“……只要元素管道能開啟，總有一天，貴國的首府也會這樣的。”諾瑪真誠的回答。

一時間，沃爾科特竟不知道諾瑪是借此表達她的立場，還是她就這麽真心的隨口一說。沃爾科特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就如同每個貴族一樣，他對自己的外觀向來打理得優雅細致，胡須緊密，形狀豐滿。這厚密的觸感緩解了沃爾科特的心情，他笑了笑，決定就著諾瑪的話繼續往下說。

“我代表皇帝陛下真誠的向您道歉——關於白天裏威爾森祭司的不當言辭。”

諾瑪點頭。她註視著沃爾科特。

沃爾科特被盯的有些許的緊張，隨後他繼續說道：“其實我有一些問題想要提問……會議上花費太長的時間在其他方面了，我不得不在這樣的時刻來打擾您。”

諾瑪擺出了洗耳恭聽的表情。

沃爾科特想了想，隨即問道：“元素管道的建設消耗巨大，光是我們這次奪取魔獸森林，就已經花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其中受傷、死亡的士兵、祭司、操法者們，每一個都是帝國的巨大損失。希望您能理解。”

沃爾科特只字不提他們從這件事裏奪取到的魔晶石礦，奪取到的魔獸森林的控制權，把關註的焦點放到了損失上。

諾瑪臉色微沈，她點了點頭。

沃爾科特則繼續說道：“我們的投入巨大，且不可能無限的投入下去，威爾森主祭司的話雖然激進，卻也是有這部分的原因。因此，我想請問，元素管道建設後，能維持多久，其中又需要投入多少。”

“魔晶石礦具有絕佳的延展性。至於一次補能，持續多久……”諾瑪的目光重新投註到了沃爾科特的身上，“起碼在您的皇帝陛下在位期間，都可以一直維持。”

在這一瞬間，沃爾科特甚至認為諾瑪發現了自己的意圖，他下意識的冒出了冷汗，但很快的，他又強迫自己安下心來。白金之塔作為中立的操法者大型學院和城市，從不阻止其他國家的人的求學。可以說正是這種一視同仁，才讓白金之塔在大陸上獲得了這麽高的聲望。但與之相關的，就是來自各個國家的間諜都潛伏在這座巨大的魔法都市裏。

每一年從白金之塔傳回來的消息，可以說能壘出一個巨龍，而其中百分之四十以上的，都是關於諾瑪希爾的。神聖帝國的幕僚們早就研究透了這個人，她的喜好，她的性格，她的好友、敵人，作風等等。諾瑪希爾或許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但天才也有天才的通病，她不通人情世故，似乎也對此並不關心。她以白金之塔為最高準則，甚至有的幕僚曾經寫道：

“諾瑪希爾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似乎認為自己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白金之塔。白金之塔代表絕對中立，身為保守派一員的諾瑪希爾也一定程度上表現出了這種絕對中立的態度。這與保守派的理論格格不入。”

這個結論姑且不說它正確與否，但沃爾科特自認為還算了解眼前這個人。

“我們陛下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人。”沃爾科特決定試探一下。

“那麽，我們就祝願他能存活長久……”在對方並不太好看的臉色裏，諾瑪勉為其難的加上了下一句，“就如同查理曼六世那樣——您知道，英明的國王總是早逝。”

“英明的國王總是早逝……”沃爾科特低聲說道，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諾瑪希爾此前那句在位期間真正的含義，這並非是他的錯覺。諾瑪希爾已經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同時也察覺到了在他身後，皇帝陛下的意圖。這個認識終於真正的讓沃爾科特感覺到既恐懼又興奮。

回去以後，一定要稟告陛下，讓他把那群該死的幕僚都革職！每年上交的都是什麽毫無價值的破爛！

沃爾科特憤恨的想著，但對諾瑪，他卻露出了笑容：“您說的對，我會傳達陛下您的祝福。”

諾瑪點頭，矜持而傲慢。

沃爾科特站起身，他提起自己的帽子，將它戴到了頭上，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轉頭，對諾瑪點頭致意：“作為回報，我有個消息……雖然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白金之塔將派遣另一批使者來與我們後續的接觸。”

在看到諾瑪臉色微沈後，沃爾科特知道了自己的答案，他帶著幾分微妙的報覆心理，心情愉快的，彬彬有禮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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