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水妖，生於三月的陰陽湖泊。

具體的年份我已不記得，或許是幾十年前，幾百年前，或許更早，早到這陰陽山立起之時，我可能就存在了。但那時我還小，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陰陽山與外界相隔，不受俗世的擾亂，因此也就生了許多靈氣。我們這一個個小妖也就浸淫在此多年，吸吸它的靈氣，增增自己的修為。這陰陽山也因為我們而更加耀眼，成了俗世中的神山。

我們的法力淺薄，被這陰陽山圍困在其中，而我們的心，卻無一不向往著俗世。但是離開了這裏，我們要如何生存，如何面對一個未知的世界？

癡心也終歸是癡心，我也再不想修煉成人成仙，游盡天下。

直至那日。

山中突然來了個人，一向沒見過世面的我們迅速集合在了一起，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那人身著湖藍色的長袍，一頭青絲順著挺直的身板垂下。長發未冠，手中卻執一把白扇，顧盼間偏生出幾分儒雅的模樣。他直直的向我們這裏走來，眼睛四處看著，腳步卻是不疾不徐。

他停在我的面前，眼神卻不在我身上。

但是周圍的妖們都一窩蜂地跑了，三五成群地躲在一旁看著我們。

“你便是這陰陽山修為最高的水妖？”他開口，聲音溫軟。

我左右望了一下，發現周圍沒別人——何況這裏本就不該有人。

“我確是在說你，不必看了。”

我覺得有點被震驚到了，一個人類，居然會知曉我們的存在，還是在我們都沒有化出人形的情況下。於是我驚魂未定地回答：“是……”

突然，一朵不知何處飄來的蓮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正與它游玩，不料它卻突然炸開，形成細密的水霧，灑了下來。水上帶有灼燒感，擊在我的身上，痛得我發麻，控制不住自己，被什麽東西硬生生的向外拖去、抽離，而我卻動彈不得。

“看你有些造詣，與我甚是有緣。故賜你人形，與我出去罷。”

意識剛剛回歸，就聽到了這麽一句話。睜眼一看，便是他向我伸出的手。他的手指長且白皙，我再向上望，便是他的眉眼——英氣十足。

“你可有名字？”他問我。

我點點頭。

點、點頭？！誒嘿嘿我什麽時候會點頭了？！眼睛向下瞟去，一個身材姣好的女人模樣映入眼中。轉身，再看向湖泊——天啊！真的是個人形！湖泊中倒映的一張美人臉，雙眸翦水的深情容貌，一頭順直的青絲徐徐垂下——我、我居然成人形了！

一縷靛藍色薄紗落在我肩上，他坐在我的身邊，盯著水中的我的眼眸，輕啟薄唇：“他們說，你叫青蘅。”

我再次點頭。

“諸風。”他說，極短的介紹，“你可以隨我走了。”

我隨便圍了圍他給我的不知是什麽的東西，起身，抓過他伸向我的手。

周圍的妖們都用著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盯著我，恨不得在我的人身上燒出千八百個窟窿成篩子才好。不過從他們的淚眼婆娑中我也能知道，相處了那麽久，一些不舍的感情總會是有的。

奇怪的是，我不知道這雙手要帶我去哪裏，也不知道牽上這雙手對我意味著什麽，我只是莫名想跟著他，可能因為他給了我人形，讓我擁有了另一種生活。

而我，將要遠離這座山，遠離我生活了許久的地方，開始新生。

一個無意的開始，和一個未知的結局，相逢只在那一瞬之間。

“嬛蕊”已經開了四十七載，這是朵沒有葉子的花，它有二十四瓣，五十年後每二十年生瓣，千年一個輪回。諸風說，花開那一日，便是我成人之時。開了四十七年的花如今也只是一條綠色的莖，我的容貌也未曾變過。

諸風推門進來，將一只用油紙包好的燒雞擱在木桌上，然後走過來撫了撫我的頭：“怎麽在發呆？”

我沒好氣的拍掉他的手，不滿道：“哼，在潼安這麽久，你還沒帶我去別的地方轉轉呢。”

“你想去哪？”他輕聲問我，將我拉到桌邊。

幾十年過去了，我們一直在一起活著。雖說當初他是想要拿我當婢女使喚的，但是到後來又不知怎的忍不下心了，反倒有伺候我的嫌疑。當然我一個女孩子，由他來照顧更是應該。不過這樣也產生了許多誤會，比如附近的大媽們總是誇我相公好看又貼心，一副羨慕嫉妒恨的模樣，跟當時我離開陰陽山是那些妖們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垂頭想了一會，確實不知道要往哪裏走，於是便道：“嗯，去哪裏都好。反正去哪你都得帶著我，不然鄰居們又該說你這做相公的出去鬼混了哈哈！”

“閑逛的話就算了吧，”諸風撕開油紙，給我扒著燒雞，“明天我去葵州見個老朋友，一起？我可先說明那裏沒什麽好看好玩的，而且路途有點遠。”

我一口吃掉它手裏撕好的燒雞，連連應聲：“我去，我去！”出門去那麽遠的地方機會是很少的，我怎麽會放棄？

他笑瞇瞇的看著我，一邊手還在慢條斯理地扒燒雞。

又來了！對我而言簡直就是誘惑，這麽英氣的男人......不，男仙，每天都對我擺出這樣的笑容，又對我無比溫柔。

我們就是這樣的關系，從我跟隨他以後。

我們住在一起，生活上彼此照料。他是仙人——這便是他為何可以找到妖的原因，每日雖沒有神君忙碌，卻總是要管點閑事，因此也算不得太清閑。而我則扮演鄰居中賢妻良母的形象，每天搗鼓著簡單的飯食，然後等他回來。

我很喜歡這種平淡的生活，說好聽一點總有種細水長流的感覺。

本來一直想著要回陰陽山看看那些我原來的小夥伴們，可是鑒於我是個大路癡，而且事情又已過了那麽多年，所以也就逐漸打消了這個念頭，也算蠻對不起他們的。

“對了，你見過木偶嗎？”諸風停下手裏的動作，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狼吞虎咽的狼狽模樣，“慢點吃，我又不和你搶。”

“木偶……那是什麽？木頭藕嗎？”我伸手，用袖子抹去嘴邊的油。

諸風嘆口氣，伸手擡起我的下巴，用手指細細地擦著我嘴邊的油，一邊還損我：“不是我說你，都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是改不了這些小小孩子才會有的毛病。”

“哼！”我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來，氣焰囂張：“那又怎樣？”

“好好……拗不過你，”他放開我，又轉回溫柔的姿態，“我成仙之前是個偶師，我做的木偶市面上天價也難買。”

錢！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

“諸風——！！！”我大吼一聲，扔下手中啃得支離破碎的燒雞，轉而撲進他的懷抱，“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一個——天價也買不回來的木偶！”

“嗯，好。”諸風接穩我，答應道：“我已經有一個了。”

“什麽？”剛才因為想到錢太激動，所以都沒聽到他後半句說的啥。

“對了。”諸風皺起眉頭。

“怎麽了？”

“你沒擦手吧？”

“……”

☆、輪回

青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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