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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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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從心站在斷崖邊,凜冽的寒風割開了她的衣裙。

眼前,是一筆黑色的背影,長發在風中狂舞,露出蒼白脖頸。

樂從心有些恍惚,她狠狠搖了搖頭,再定眼看去。

黑袍濕漉漉貼在他的身上,不知是露水還是汗水,他手裏提著染血的寬刀,刀鋒嗡嗡鳴響。

刀下,是一片屍體,深紅色的血漿深入地面,腥臭難聞。

無數士兵手持火把,無聲無息圍了上來,卻在三丈外停下腳步,好像忌憚著什麽。

“奉太子命,擒拿反賊,取其項上人頭者,官升三級,賞黃金千兩!”火把盡頭有人大喝道,“都給我殺!”

“殺、殺、殺!”

鋪天蓋地的殺聲攜著火光湧了過來。

風倏然變得凜冽,黑袍隨風翻舞,烈烈作響。

他回頭笑了一下,說:“別怕。”

樂從心雙目崩裂,眼睜睜看著他手持寬刀,迎上了刀光劍影。

刀影翻飛,血肉橫流,他的刀光所到之處,所向睥睨,無數的士兵倒了下去,又有無數的士兵湧了上來,月輪似乎也被血光染紅了,赤冷灼目。

樂從心捂著胸口,五臟六腑撕心裂肺得疼,她張了張嘴,想呼喚他的名字,可腦中一片空白,記不起他的名字。

士兵越來越多,越來越密,他的刀越來越沈,腳步越來越重,只能防守,無法攻擊。

突然,一枝弓箭破空而來,直直朝著他的後背射去。

“不!”樂從心淒厲大叫。

他驟然轉身,砍斷了弓箭,跪在地上,噴出了一口血。

四周的士兵呼啦一下散開,仿佛躲避什麽毒蛇猛獸一般。

“不要!不要不要!”

樂從心撲了過去,可還沒碰到他,就被幾雙手狠狠壓住了。

那些手都戴著厚厚的手套,甚至臉和頭都被白布緊密地包裹著,被血紅的月光照得詭異慘白。

“壓住了,小心點,別把她弄傷了。”

一個人騎馬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看著他們二人。

“宋將軍神勇無敵,威震天下,沒想到最後居然栽到了本官的手上。”

“宋將軍”整個人撲倒在地,手腳一動不動,他晃了一下頭,似乎想說什麽,可一張嘴,卻只能湧出黑色的血水。

“你是不是想問,你何時中的毒?中的什麽毒?”馬上的官咯咯咯笑了起來,指向了樂從心,“是她啊!”

樂從心身形劇烈一顫,下一秒,腦袋被狠狠壓在了地上。鼻腔裏湧入令人作嘔的腥氣,那是混了血水的土。

樂從心盯著眼前的一小塊地面,淚水無聲無息流流下。

“將軍搶得美人歸,自然是要好好溫存一番吧,可惜,你卻不知道,這個女人,她早就被餵成了毒人,只要你和她有肌膚之親,便會中毒。”

不!不可能!

將軍他明明沒有、沒有……

樂從心豁然一震。

是——山洞裏的那個吻!

“說來,這毒的名字倒是很文雅,衷腸——哈哈哈哈,一訴衷腸,無藥可解!”

“啊啊啊啊!”樂從心手腳並用躥了出去,死死握住了他的手。

“帶走那個女人!”

白色的手套從四面八方壓了下來,樂從心的嘴被封住了,身體被綁住了,她的雙臂被人向後狠狠扭過去,向後拖走。

樂從心拼命掙紮,雙腳在地上劃下深深的血痕,她看到那雙蒼白修長的手無力抓了一下,垂下,不動。

風腥得刺鼻,雲被吹散了,血紅色的月光劈開了樂從心眼前的水霧。

樂從心看清了他的臉。

蒼白的皮膚,漂亮的五官,長長的睫毛,死亡從透明發淡的眼瞳裏流了出來。

是丁步直!

樂從心騰一下坐起身,氣喘如牛。

她抹了一把臉,全是淚水和鼻涕,衣服被汗水浸濕,涼得刺骨。

是那個夢!

是糾纏了她二十多年的噩夢!

樂從心捂住胸口,淚水不受控制湧出眼眶,心臟狂跳著,皮肉被撕裂的感覺蔓延全身,疼得她手指腳趾都蜷縮起來。

夢境更真實了!

而且,最後,她看到的那張臉——

樂從心抹了把臉,胡亂穿上衣服,沖出臥室撥通丁步直的手機。

聽筒裏的鈴聲響了很久,自動掛斷。

樂從心全身抖了起來。

雖然她知道,那只是一個夢,和丁步直沒有任何關系,可是她就是心慌意亂——夢中那雙死氣彌漫的眼瞳,太真實了!

“姐,過來吃早飯。”蘇若信放下一盤油條,坐在桌邊招呼。

“我做了小樂最喜歡的豆沙包,還有炸魚。”蘇爸爸笑道,“小樂來的正是時候。”

樂媽媽:“還楞著幹嘛呢,睡傻了嗎?”

“媽,我有急事要去單位,不吃了。”樂從心套上小高跟鞋,抓著手機沖出了大門,將樂媽媽“你洗臉刷牙了嗎”吼聲甩在了身後。

蘇爸爸和蘇若信對視一眼。

“毛毛躁躁的,”樂媽媽嘰嘰咕咕坐下,掰了半個包子,“也難為小丁不嫌棄她。”

蘇若信笑了,給樂媽媽夾了一根油條。

“放心,小樂是個有福的。”蘇爸爸打開電視,“看看有什麽新聞。”

【警方發布A級通緝令,唐甘草,男,漢族,196*年11月3日出生,戶籍地:花都。身份證號:***********,涉嫌非法挪用公眾款項和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組織犯罪,希望社會各界和廣大群眾支持追逃工作,對提供有效線索,為抓捕工作發揮關鍵作用的人員,公安部將給予人民幣10萬元獎勵。】

“居然有人叫唐甘草?”樂媽媽驚奇。

蘇若信:“還有個演員叫唐甘蘭呢。”

蘇爸爸:“真的假的?”

蘇若信:“唐氏集團的總裁叫唐甘喆。”

“哈哈哈哈,這唐家起名字也太不用心了吧。”

樂從心站在路邊,焦急等候著出租車。

早晨高峰時間,網約車十分搶手,約了快10分鐘,卻沒有一個司機接單,樂從心一邊網約車下單,一邊向丁步直發送微信消息。

【丁總,您在哪?】

【您的電話沒人接。】

【看到信息,請立刻回覆我。】

網約車還是失敗,樂從心的心裏火燒火燎,在原地團團亂轉,大約是她的造型太著急,車流中有一輛私家車緩緩停在了她面前。

車窗搖下,是一個寸頭的大叔司機。

“去哪啊?”

口氣很熟稔,顯然是一輛黑車。

如果是平常,樂從心肯定不會選擇黑車,可是今天——

樂從心看了一眼手機,丁步直還是沒有回覆。

“春城大十字,多少錢?”

“20。”

“行,走吧。”

樂從心坐進了私家車,手裏還在不停發消息。

“姑娘,高峰時段,主路都堵車,你趕時間嗎?”

“麻煩快點。”

“那我用導航換條路。”

“行,快點。”

樂從心頭也沒擡,十來條消息再次石沈大海,樂從心再次撥通了丁步直的電話。

“嘟——嘟——嘟——餵?”

聽到丁步直聲音的那一刻,樂從心的心臟呼一下落回了肚子。

“……你怎麽不接電話?”樂從心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我手機丟了,剛補辦好卡。”丁步直急速說,“你還在你媽家嗎?你待在家裏,哪裏都別去,我去接你。”

“誒?”樂從心說,“我已經出門了。”

“你在哪?!定位給我!”

“我在……”樂從心看了一眼窗外,才發現車外的景色十分陌生,還有些荒涼,“司機師傅,我們到哪了?”

司機“吱”一聲急剎車。

“黃泉路。”

“砰!”車門被人拉開,有人揪住樂從心的頭發,將她從車裏拖了出去,樂從心甚至沒來得及叫一聲救命,就失去了意識。

“丁步直這白眼狼,我養了他那麽多年,居然落井下石!”

“丁步直狠起來六親不認,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女人能讓他來嗎?”

“不來,這女人就一起死……”

樂從心聽到了聲音,睜開了雙眼,視線模糊了幾秒,漸漸清晰。

灰色的墻體,毛坯的地面,巨大的承重柱體支撐著四米多的層高,呼呼的冷風貫穿整個空間,帶著回音,遠處的天空灰蒙蒙的,能看到春河蜿蜒流過。

她在一個施工的高層建築裏——或許是爛尾房,四周很安靜,聽不到汽車和行人的嘈雜——樂從心想起來了,她被拉到了郊區。

樂從心後腦勺疼得厲害,她動了一下,發現手腳都無法動彈,這才意識到她被綁在了水泥柱上,腳腕上纏著黑膠布,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

“喲,醒了。”

兩個男人繞到了樂從心面前,一個站著,一個蹲著,盯著樂從心。

站著的那個大約五六十歲,頭發花白,五短身材,挺著一個鴨梨肚子,穿著一件不合身的沖鋒衣。他的眼睛很大,像兩枚杏核,在眼尾處倏然收緊,拉出兩束深深的魚尾紋。

蹲著的男人比較年輕,三十歲左右,一身黑色運動服,大腿肌肉非常突出,仿佛兩根田雞腿,剃了個寸頭,眉眼沒什麽特別,但是湊在一起,卻透出一股子戾氣,樂從心想起來了——是那個黑車司機!

“你好,初次見面。”老男人說,“樂小姐。”

“你……”樂從心動了一下嘴皮,發現他們竟然沒有封住她的嘴,“是誰?”

老男人笑了:“你不認識我?對,你當然不認識我,我還沒來得及見你,就被丁步直那個白眼狼給害了——”

樂從心:“你是——唐甘草?!”

老男人——唐甘草聳了一下肩膀,算是默認。

“唐總,給你繼子打個電話催一催。”中年男人打斷他。

唐甘草哼了一聲,轉身打電話。

樂從心沒問這個中年男人是誰,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唐甘草罪名裏,應該有一條是“涉/黑”。這個男人的氣質和長相,顯然是個黑/道上的人物。

樂從心垂下了眼皮,決定認真扮演肉票的角色。

“樂小姐,來跟你男朋友說兩句。”唐甘草把電話送到了樂從心的嘴邊。

【樂從心……】話筒裏傳來丁步直的聲音,氣息很亂,聲音也在發抖,【樂從心……你怎麽樣?】

“還行。”樂從心說,“沒受傷,風有點大,你來的時候給我帶件外套。”

話筒裏的丁步直靜了兩秒。

【……好……】

電話斷了,唐甘草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瞅著樂從心。

“你這丫頭不會是傻的吧?”唐甘草用手機殼拍了拍樂從心的臉,“不哭兩聲嗎?”

“何必呢,給大家省點時間不好嗎?” 樂從心說。

唐甘草:“……果然是丁步直找的女人,不正常。”

中年男人:“你挺聰明。”

“我如果聰明,就不會上錯車了。”樂從心腦袋靠在柱子上,嘆了口氣。

中年男人坐在一邊,看著遠處滔滔的春河水,吧嗒吧嗒抽著煙。唐甘草則是四處轉悠,時不時看一眼手機。

三個人,兩個綁匪,一個肉票,居然形成了奇特的和諧氛圍。

樂從心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從剛才醒來開始,她就處於一種詭異的平靜狀態中。

心中無悲無喜,腦中一片寧靜,如果有背景音樂加持的話,她現在的BGM肯定是“大悲咒”。

認真說起來,她和丁步直認識才認識不到一年,確定關系才兩個月,她知道丁步直喜歡她,她對他也有好感,似乎僅此而已,但是——樂從心就是十分確定:他會來!

這個聲音就像埋在心底的種子,在睜眼的一瞬間長成了參天大樹,將她牢牢包裹其中,讓她有種神奇的安全感。

她不再害怕,可心裏卻湧出另一種感覺——仿佛月光下冰藍的湖水,水色粼粼,深不見底,偶爾劃過一縷模糊的黑影,猶如藏著什麽怪獸。

樂從心熟悉這種感覺,每次夢境結束後,總會有類似的感覺,只是之前非常輕微,而且被恐懼所覆蓋,幾乎難以察覺,可是現在,這種感覺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濃重,但始終說不清,它到底是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

唐甘草變得暴躁,黑社會大哥也有些急了。

“秦哥,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怎麽辦?”唐甘草問。

“他是你繼子,你問我?”被稱為秦哥的男人說,“如果他不來,你和這個女人都沒用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秦哥沒什麽表情,只是扔了煙頭,用腳掌撚滅。

唐甘草的臉色變了,樂從心全身驟然冷了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秦哥:“給丁步直打電話,告訴他,如果五分鐘內他還不出現,我就把這個女人從這扔下去!”

“是是是是!”唐甘草撥通了電話。

建築物中一片死寂,空間裏響起了鈴聲的回音。

“比卡丘~biubiubiu~比卡丘~biubiubiu~”

樂從心楞了一下:是她的手機鈴?

不,不是!應該是——

風變大了,吹著外圍的塑料布,劈劈啪啪作響,鈴聲被吹得斷斷續續,地面揚起了一層砂石。

一只黑色的皮鞋踏上了樓梯。

沙塵中,出現了一個人。

筆挺的西裝,潔白的襯衣,如漫畫般漂亮的眉眼。

是丁步直。

樂從心心裏的湖水沸騰了,藏身湖底的黑影躍出水面,化作一片冰刀,紮入了她的五臟六腑,撕心裂肺。

樂從心明白了,這種感覺是——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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