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位被深深地擠壓進去，那可是他最愛的一輛車，空間寬敞，駕駛體驗非常棒。

可惜了，裏頭的人也生死不明。

他看見救護車上下來三個穿白大褂的男女，站在他的車子面前，往裏看了看，搖搖頭。消防員把車門鋸開，花了二十多分鐘才從裏頭拉出個血肉模糊的“人”來。

已經被壓變形了。

醫護人員摸了摸頸動脈，搖搖頭，他看見他們的嘴巴開開合合：“蓋起來吧，不用送醫院了。”

忽然，不遠處又駛來兩輛呼嘯的警車，開得特別快特別急。因為前頭車禍，後頭的車已經堵起來，有兩百來米寸步難行。警車上有人用擴音器喊“讓一讓”“讓一讓”，可所有車道都堵滿了。

於是，車門一開，有個影子風一般跑下來。他能看見，那是一個嬌小瘦弱的身影，穿著青綠色的格子裙，羽絨服的拉鏈沒拉，能看見裏頭是一件娃娃領的白襯衣。襯衣紮進裙子裏，襯得腰肢盈盈不足一握。

他真是愛死了她這模樣，永遠跟十七.八歲高中生一樣。

他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是個高中生，那兩年半的記憶，一幀一幀分開，細嚼慢咽，夠他回憶一輩子。

可他……再也不會有一輩子了。

他還有很多話沒跟她說。在秦家的幾年，他其實一直沒有放棄喜歡她，只是因為自己的懦弱讓她等了五年。他其實壓根不愛自己母親，但不敢跟她說，在正常人思維裏，孩子怎麽能不愛自己母親呢？他還想告訴她，她沒接電話他確實很生氣，可她只要知錯能改就行，相反，她沈迷案情的模樣他很喜歡。

認真的女孩最美。

有許多地方，他也沒跟她去過。以前寫信的時候，他告訴過她，他們巷子口有家羊肉串特好吃，肥的流油瘦的鮮嫩，再配上冰啤酒他能擼幾十串……只不過第二天菊花會殘。

當時她回信很向往，這麽多年了，他居然從沒帶她去過。

以前那些小明星歡場女子，即使是逢場作戲，他也送出去不少東西，大大小小幾百萬。可她跟自己在一起，他卻什麽像樣的東西也沒送過她。包包她不愛，名牌服飾她不稀罕，房子她能自個兒買，他到底還能給她什麽？

真是對不起她。

白嬌嬌像一頭發瘋的母獸，沖到車子面前，大聲道：“楞著幹嘛，你們快來搶救他啊！”

醫護人員搖搖頭，“已經確認死亡了。”

“憑什麽，你們都不搶救，憑什麽就說他死了！”白嬌嬌怒吼一聲，“噗嗤噗嗤”開始心肺覆蘇，稍一用力，鮮紅的還冒著熱氣的血液就從他鼻子嘴巴往外湧。

她忽然反應過來，系統說裴瑜是死於車禍脾臟破裂，又趕緊停手，跳上車，從急救箱裏找出一支腎上腺素給他註射進去。嘴裏念叨著：“脾臟破裂，大出血，大出血……趕緊送最近醫院，趕緊手術！”

腎上腺素註射後依然沒反應，幾名大夫再次搖頭。

白驕陽這才趕到，掏出警官證，先小心翼翼把他擡上救護車。“嬌嬌，嬌嬌，冷靜一下。”

“我救不了他，哥，我明知道……我還是救不了他。”

白驕陽摟住妹妹，輕輕拍著她肩膀，“不怕不怕，不到最後一刻我們都不會放棄。”

話雖如此，可連電除顫儀都沒用，瞳孔散大，整個駕駛位全是血，身體仿佛被從中折斷……這樣的傷情他已經有了判斷。

只不過是安慰妹妹罷了。

也有可能是安慰自己。

白驕陽用自己毛衣幫她手上的鮮血擦去，“我們先讓醫生把他擡下去，配合醫生啊，乖。”

陷入癲魔狀態的白嬌嬌，忽然打個冷顫，“對，先搶救，哥哥你守著，不能讓任何人進去，我回酒店一趟。”

白驕陽來不及問她回去幹嘛，妹子已經一陣風似的消失了。他搖搖頭，揉揉發紅的眼圈，顫抖著握了握裴瑜漸漸冷卻的左手，說不出話。

送進搶救室，其實醫生和護士都不情願，已經確認死亡的，他們不想惹麻煩。可對方是警察，人數眾多，他們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把教科書上所有的搶救措施用一遍。最終，“對不起白警官，我們真的盡力了，病人送來時就已經……”

白驕陽擡手，“我知道，謝謝你們，只是想給她一個交代。”

搶救室裏機器還在發出“嘟嘟——”的聲音，可床上的男人已經成了屍體。七尺男兒也忍不住淚流滿面，阿瑜啊阿瑜，你怎麽就那麽傻，殺豬盤也敢招惹？作為男人，他是佩服這樣有闖勁的年輕人，可作為大舅子，他……

你這孩子啊，讓嬌嬌往後餘生怎麽過？

親眼見證你的離開，她還怎麽活得下去？

白驕陽靠在墻上，醫護人員想要將裴瑜蓋起來送太平間，他沙啞著嗓子道：“再等等，等她來……最後一眼。”

他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從父親滑到母親，再到商佳迅，不知是該先聯系他母親，還是告訴老爸。

這一路，可能是白嬌嬌有生以來走得最慢最長的路，三番五次催賴辰能不能開快點。

賴辰紅著眼圈，手背上青筋直冒，咬著牙一路橫沖直撞，也不知是撞了幾輛車，反正駕照的分肯定不夠扣了，終於在二十分鐘內趕到醫院。

“哥，怎麽樣？”嬌嬌沖出電梯。

“唉……”，白驕陽搖頭，“就，去看一眼吧。”

賴辰和陶淩跟過去，白驕陽不敢看，走到窗邊點燃一根煙，也不抽，就看著煙霧繚繞，仿佛看的是生命的逝去。

“同志你好，我們醫院是無煙單位，請您配合。”

白驕陽苦笑，把煙撚滅，人也清醒過來。拿出手機，只覺滿嘴苦澀。

意料之中的，黃海濤聽說裴瑜沒了，第一反應是把他罵了一頓，什麽沒不沒的，他是不是加班加壞腦子了。等再三確認真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裴瑜，真的沒了的時候，手機直接掉了。

第二次他打過去，讓老爸幫忙聯系裴母，是要丹參市就地火化還是運回去，她要不要來看一眼，他好去接。

“白隊現在方便不？”是一起過來的兄弟。

白驕陽不置可否，只是看著半截煙頭出神，照老爸電話裏說的，裴母要是不願過來，他就來做他哥，幫他把後事料理清楚。阿瑜來人間走一遭，走也要讓他走得像個樣。

“嗯？你說什麽？”他忽然一把抓住手下的衣領。

“他的車子不見了，連卸下來的車門也沒了。”

“什麽時候的事？不是讓你們看好嗎，跟著我瞎跑什麽！”

手下也很委屈，他們明明一眼不落看著的，可中途那肇事的司機想跑，他們跟過去逮人，糾纏了一會兒，再返回事故地的時候，當地警方告訴他們，車輛運回市局了。

等他們來到當地市局，問了一圈都說沒見到，怕是運到交警大隊了，他們又跟過去，把負責那片轄區的交警隊問了個遍……那麽大一輛車就憑空消失了。

裴瑜的車雖然是豪車，可已經沒了半截，又剛死過人，誰會要？除非是車上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白驕陽徹底清醒過來，“走，兄弟們，替我親兄弟討公道的時候到了。”

他們一走，醫院走廊瞬間安靜下來，搶救室所在的樓層距離住院部挺遠，人煙罕至，只有“安全通道”四個綠色的字在發光。

忽然，室內傳出一聲“大夫快來”，震驚中隱隱夾雜著驚喜。

醫生的天職，即使已經脫下手術衣，聽見召喚還是第一時間奔過去，“怎麽了？”

“我兄弟醒了，快！你看，他手指還動了剛剛，是吧陶淩？你也看見的對吧？”

陶淩不忍愛人失望，憋著氣不說話，但不承認就等於是沒人相信，賴辰一把揪住大夫，“你看你快看！”

“你倒是看啊！”

大夫心內大呼“倒黴”，今兒自己值班，居然收了這麽個病人，溫度都沒了還這麽折騰人，一會兒搶救一會兒錯覺，現在的醫患關系這麽緊張，他又不敢怎麽樣，只能道：“這有可能是肢體末端的神經放電造成的……誒，等等！”

床上的“屍體”真的動了！

不是肢體末端，是眼皮顫動，仿佛剛睡醒的人，即將睜開眼睛。

下一秒，“屍體”真的睜開眼了。

“哐當！”來收醫療器械的小護士被嚇傻了，不銹鋼托盤滾落在地，“鬼啊！”

醫生：“……”

嬌嬌：“阿瑜？”

賴辰：“阿瑜？”

陶淩：“臥槽！”

白嬌嬌的熱淚，一滴一滴撒在他蒼白的臉上，趁著大家都去找醫生了，她趕緊把他嘴邊的水漬擦幹凈，“白虎續命丹”是血紅色的藥丸子，劃開後連水都是血紅血紅的。

“我……做夢嗎？”裴瑜沙啞著嗓子，想摸摸眼前這張小臉，手卻擡不起來。

“傻瓜，即使是夢，那也是美夢。”嬌嬌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將三指搭他左手上，脈搏平穩，節律均勻，雖然弱了點兒，但終是有人氣了。

裴瑜扯扯嘴角，笑得像個孩子，“老天爺待我真好，死前還能看見你。”

“噓……”一根白.嫩的手指壓住他的嘴唇，“說什麽胡話，沒我的允許，你不許死，提都不許提。”

裴瑜篤定自己這是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嘴角微微上翹，寵溺的看著她，“好，你聽我說。”

一群白大褂湧進來，要把無關人員趕出去，裴瑜用盡全身力氣，“所有銀行卡，密碼，你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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