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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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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散,花瓣飛旋至空中化作數十道金光齊齊朝巒影面上射去。

巒影柔軟的腰肢向後一倒,指間放出幾縷青光,青光霎時化作三股水波追上方才的金光將其整個裹了起來,金光迅速結成了冰柱,直直地墜在地上碎了。她倒立在半空中,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乖徒兒,你在看哪兒呢?”巒影適才收起笑容,句芒溫柔的聲音突兀地在耳畔響起,接著,他未等她有所動作便扼住她的喉頭,溫言溫語道:“分心是要打屁股的喲。”可不到片刻時間,面前的小姑娘陡然化作青色的粉末從手心滑落出去。

“師傅,你抓那菊花抓那麽緊作甚?”句芒擡頭,巒影懸在他前方不到三尺處笑得一臉賊兮兮的模樣。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朵正是嬌艷的菊花。

句芒嗔怪道:“調皮。”人卻是從容不迫地避開巒影密密麻麻放出的仙法,步步緊逼,硬是把占據上風巒影給逼得節節後退。

巒影咬牙,小拇指藏在身後微微一勾,黃泉與碧落從烏黑的發間閃出,各自繞著對方旋轉至看不清形狀,直沖雲霄,又自上而下急速地沖向句芒頭頂。

句芒眼裏閃過一兩分讚許的光芒,卻絲毫沒有要避開的意思。

就在兩把短刺即將刺入句芒時,巒影長袖一揮,急急讓它們停下,“師傅,你為什麽不躲!?”話音未落,句芒已閃至她跟前,剎那間周身刮起一陣狂風,腳下的地面上幾株嫩芽破土而出,須臾便長成幾株碧綠粗壯的藤蔓,扭動著在巒影身後織成一張巨大的網。

“收。”句芒呵道。

碧綠的大網倏然一緊,把巒影給綁了個嚴嚴實實,無處可逃。

“師傅,你太無恥了。”她動彈不得,只留了個腦袋在外面,氣鼓鼓地不願去看句芒。

句芒青絲未束,在餘風中翻飛不止,他擡手在巒影頭上敲了一記,難得擺出嚴肅臉道:“你若是執意要下凡,為師便不會再阻攔你。”

巒影聞言面色一喜,扭過頭來剛要說話,冷不丁又挨了一個板栗。

“但是為師要你記住兩件事。”句芒看見巒影安靜下來肅然聽教的模樣,強忍住想要沖上去掐她小臉的沖動,繼續正兒八經地說道:“第一,永遠不要對你的敵人手軟;第二,註意身後。”

巒影重重地點幾下頭,又問道:“可師傅您讓我在這和您鬥了三日,最後我還是沒能打過您呀,這難道不是讓我下凡的試煉麽?”

“噗,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實誠,”句芒終於破功,哈哈大笑著攬過巒影的腦袋,不住地把臉往她臉上蹭,“為師的小影兒真是太可愛了,就你還能打得過為師,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他松開巒影的腦袋,掏出小手絹兒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飄逸的身姿不到一晃的功夫就飛出老遠,“為師今日還與赤腳大仙約了去釣魚,你自己在凡間要好自為之,為師等你回來——”餘音渺渺,瞬間便不見伊人。

風蕭蕭兮菊花殘,壯士一賭兮不覆還。

臭娘娘腔,賭博就賭博,總當她好騙,可至少也得把這仙法給她解開好麽!

弄菊苑裏遍地金黃,只餘下巒影一人捆在藤蔓中,風中淩亂。

*****

靖和二十年冬。

晨光微曦,為白雪所覆蓋的宮殿群便顯得蕭索而寂寥。

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雪,如同春日裏四處飄飛的柳絮。綺蒙悠悠吹出口氣,把積了雪的墻頭吹出一片空地兒,然後端著食盒坐了上去。

金黃香脆的蓑衣餅,香甜軟糯的雪蒸糕,懷中摸出不知從哪兒順來的一壺羅浮春,一口糕點一口酒,綺蒙恨不得溺斃在這滿嘴香甜裏。連同幾只老雀都聚集在墻角,啄食著他漏下的碎屑遲遲不肯離開。

醇厚芬芳的酒香讓綺蒙心情大好,使他不由得瞇起雙眼搖頭晃腦地哼起小曲兒來。

什麽叫生活,什麽叫享受,看看他便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狂笑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那笑聲由遠及近,粗啞難聽,就同幾只公鴨在叫一般,惹得綺蒙不禁皺眉罵道:“嘖,這鬧騰的臭小子來得可真早。”未等他再尋個清凈地兒,一個□□上身,膚色黝黑的高大男子便迎著風雪奔跑過來,仿佛這冬日的嚴寒就是個無用的擺設。

男子到了墻角下,厚實的大掌往朱紅的宮墻上一拍,墻頭的雪便“簌簌”掉下來一片,連同綺蒙差點都栽下去。

“晗晗,”男子大氣不喘,聲音洪亮地對幾乎與他同時到達的少年道:“你今日又輸給我了!”

那少年身形修長,宛若翠竹,面容雖然還稍顯稚嫩,人卻已出落得如同畫中謫仙,神采飛揚,正是大祁國的二皇子,宋晗。

宋晗面色紅潤,額上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再不是從前那個羸弱小皇子的模樣。他眼裏閃過幾分笑意,聲音宛若巖石上淌過的冷冽清泉,“什麽叫‘又’,昨日分明是彪彪你耍賴,搶跑罷了。”

徐彪聽了也不臉紅,一拳捶上宋晗的肩膀,嬉皮笑臉道:“那咱再來比比紮馬步如何,我瞧你都熱成這樣,怎還不肯同我一起脫衣服?”說著,他伸手就要去解宋晗腰間的帶子,還沒摸到就被宋晗扼住手腕推了回去。

“有你這莽夫一人傷風化便夠了,何必拉上我。”宋晗輕笑著朝他罵道。

徐彪先一步紮好馬步,滿不在乎地朝宋晗挑挑他那濃黑的劍眉,挑釁道:“少年老成,我讓你幾分便是。”

雪下得愈發猛了,連綺蒙也在周身打開一圈屏障,好不讓風雪迷了眼睛。漫天漫地的飛雪,雪地中蹲著兩個屹立不動的少年,一個黝黑強壯,與銀白的雪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眉目如畫,仿若時刻都要與那雪融為一體。兩人儼然成了一道華麗的風景線。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雪由小變大,又由大變小。綺蒙打了個哈欠,食盒裏的點心早已一掃而空,酒壺中的酒也一滴不剩了,時光飛逝,八年一晃而過,那個回天界的小姑娘莫不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上頭的小日子過得滋潤些就樂不思蜀了?

他綺蒙最是討厭違約這種事情。

正想得入神,他右邊墻頭上的積雪突然“嘩啦啦”地掉下去一大片,接著一個灰撲撲的巨大包袱“撲通”砸下來,楞是把綺蒙設的屏障也給震碎了。

綺蒙橫眉豎目地朝旁一瞪,剛要開罵,不想這落在細窄墻頭還不動如山的大包袱上,竟趴了一個風塵仆仆,面如菜色的綠衣少女,少女發絲淩亂,手中死死抓著一個簡樸的竹籃,“賭賭賭,連乾坤袋也得輸一個不剩,真是累煞我也。”她不滿地抱怨道。

縷縷香氣透過竹籃縫兒飄至綺蒙的鼻端,甜蜜的味道把他的怒氣生生給壓下去七八分。

“小娃娃,我果真沒看錯你……”綺蒙笑瞇瞇地剛準備伸手把竹籃接過來,少女猛地從包袱上坐起,竹籃一下子就被提得老高,她疑惑的聲音從綺蒙頭頂傳下來,“咦,那小矮子莫不是騙我,自己跑去別處逍遙了?”

綺蒙炸裂了。

話說巒影一路飛得暈頭轉向,好容易找對了地方,結果包一擱四處張望一番,除了透過面前擋著的大樹,依稀能看到有兩個奇怪的人蹲在雪地裏不知作甚,連和她許下承諾的畫夢人也不見蹤影,難道是她這一趟回的太久,滄海桑田,世道都變了麽。天上一日,地上幾年來著?

未等她想通這個問題,一張怒氣沖沖的大臉猛然出現在眼前,手中的竹籃被一把搶走,綺蒙咬牙切齒的聲音差點沒把她的耳朵喊聾,“你才是小矮子,忘恩負義的小東西,這籃糕點你連一九也莫想了,統統都是我的!”

已經有一個那樣奇葩的師傅,再多來兩朵又何妨?靈活地避開綺蒙的“糖炒板栗”,巒影淡定地掏掏耳朵,把大包袱往旁邊推了推,然後一屁股坐在綺蒙身邊,飛快撈過他放著的食盒打開一看,發現裏頭連塊渣渣都沒剩,不禁遺憾地撇了撇嘴。她用胳膊肘捅了捅綺蒙,問道:“宋晗呢,難不成他已經投胎轉世,不做皇子了?”

黏軟油潤的百果糕,細碎的蜜餞果仁層層疊疊地包裹在雪白的米糕裏,入口清香,甜而不膩。綺蒙翻了個白眼,下巴往前一擡,口齒不清地回答她道:“那不就是麽。”

巒影定睛一瞧,嚇了一跳。

歲月催人老,堪比殺豬刀。

那個曾經粉粉嫩嫩,如同糯米團子般的小皇子如今怎生成這幅模樣!且不說他皮膚黝黑,體格壯碩,這大冷天的,他竟然光著膀子蹲在雪地裏屙屎!?

徐彪這兒本是聚精會神地紮著馬步,忽覺鼻內奇癢,“啊...啊...啊嚏!”噴嚏聲驚天動地,百轉千回,鼻子底下瞬間掛上兩條清水鼻涕,馬步也紮不下去了。

宋晗見他如此,一並收回步子,強忍笑意關切地問道:“著涼了麽,要不我們回屋去?”

徐彪“滋溜”一下把鼻涕吸回去,板起臉嚴肅地答道:“此局不算,再來!”說著還用力往自己胸膛上捶了兩捶,接著道:“這只是個意外,我還能再戰五百年。”

巒影炸裂了。

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

太子長黎一世英名,定然想不到,自己此刻竟與武曲星君養的那只名喚金剛的銀背大猩猩並無二致。

她本想著等今夜過去,第二日早晨再給宋晗一個驚喜,然而此刻受到了驚嚇,思緒大亂,連同靈氣也跟著紊亂起來。

只這一不小心激動了,她和綺蒙跟前這棵光禿禿的垂絲海棠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冒出新芽與花蕾,一樹海棠競相綻放,似雲似霧,如夢如幻。樹下積雪消融,連同樹根周圍枯敗的草也綠了一大片。暗香浮動,開不敗的海棠,落不盡的花雨,須臾便在剛生出的嫩綠上鋪就一層粉紅。

綺蒙見狀無奈地搖頭,麻利地又翻了個白眼,提醒巒影道:“蠢貨,是右邊那個。”

君子世無雙,巒影醒過神來一瞧見真正的宋晗,心頭頓時湧起那些被長黎要挾欺辱,為天界眾婦所指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時候看不大出來,這一長大了和長黎簡直是一模一樣。還是一樣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巒影晃晃腦袋,想甩脫痛苦的回憶,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宋晗,不是長黎。

而這頭,徐彪已然看癡了,方才吸溜進去的兩條鼻涕又掛了出來,連嘴也忘記合上,“晗晗,你快看那樹……”

身邊的人卻置若罔聞。

自那海棠發生異動開始,宋晗渾身便僵住了,周身所有的風景與聲音都在離他遠去,唯獨剩下胸腔內劇烈跳動的心臟與眼中宛若一樹煙霞的海棠。

天地萬物都失去顏色,只餘下這一種。

他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卻走得又沈重又遲緩。

最後,他終於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撫在樹幹上,懷著一顆熾熱的,瘋狂跳動的心,仰起頭。

又是海棠灼灼盛開時,沒有雪,和煦的風裹著滿樹清香撲面而來。

真是太久了,那個在縹緲的夢中出現千萬次,渴求了千萬次的快要模糊了的面容,那個翠色的身影,那雙含笑的眼眸,那座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朦朧的青山。

這場景在什麽時候見過呢?

她的一張俏生生的臉從枝椏中探了出來,食指抵在櫻花般的唇間道:“噓——”微風拂過,海棠花香織入雪後的涼意中,女子挽發的綠飄帶垂落到他的臉上,也不知是什麽料子做成的,竟輕柔得沒一點感覺。

她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歡快地對他說道:“阿宋,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到最末的時候想起梅蘭妮死時艾希禮說的話,“她是我曾經有過的唯一的夢想,唯一活著,呼吸著,在現實面前沒有消失過的夢想。” 然而好像並沒有什麽關系。

關於巒影眼裏的彪彪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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