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神，您真的、真的要將我放逐？”

老君的丹房內，玉恒盤腿坐於蒲團之上。

他此時雙手皆被鎖鏈所縛，強大的法力壓制之下，使得玉恒根本動彈不得。

即便如此，他也十分倔強地非要擡起頭，哪怕是以仰視的角度看著自家父神，玉恒也想問清楚。

其眸子則因為冷靜下來，已經褪去了腥紅殺意，再度恢覆成了原本的顏色。

那是與天道如出一轍的銀色，只是不同於天道仿佛能夠容納諸天萬界的平和、理智。

說到底，玉恒到底年輕了些，往日行事多半憑借感情，沖動為之，卻往往不計後果。

正如同天道曾經所說的那樣，玉恒是繼承了玉鼎原先的本源，最終幻化而成。

在玉恒身上的特質，正是玉鼎已經脫去的各種束縛。

“我想剛才說的很清楚了。”

面對玉恒的反問，玉鼎默默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心裏十分憤怒，可就算你怨我恨我，我的主意都不會有絲毫改變。”

這一次，即便沒有旁人逼迫，甚至於天道說將這件事情全權交給他處理，玉鼎還是打算要從嚴、從重處置玉恒。

“那我敢問父神，我何罪之有？”

聽完玉鼎決定對自己頒布的懲罰之後，饒是玉恒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都忍不住楞在了原地。

剔除神骨、分離神魂，本體鎮壓於昆侖山下，而元神則被放逐於紅塵世界——

這就是玉鼎作出的決定。

應該說自家父神真的不愧是先天神祇中的佼佼者嗎？

在這種情況下，玉鼎完全表現出了屬於神祇理性、冷漠以及疏離的一面。

玉恒雖為其子，可玉鼎在處理他的事情上面，真的是表現出了完全不顧念一絲一毫親情的態度。

“你這一次盜走你師叔祖的誅仙四劍，並且擅闖輪回重地，又以誅仙四劍攪亂黃泉秩序，許多冥界亡魂也因此遭難，此種罪孽，無論是按我昆侖門規，亦或是我神族族規，都應予以嚴懲。”

目光平靜地註視著玉恒，玉鼎語氣十分沈穩，看起來絲毫沒有被其問話攪亂了心思。

“之所以未將你神魂貶至九幽之處，一來是考慮到你尚未成年，其二，你有悔過之意。”

這一次，玉恒說是為了他，為了救他，才有了盜取誅仙劍之舉。

可另一面，玉恒已經想到自己可能不敵的結果。

卻還是因為自負，最終盜取誅仙四劍，卻反而被魔道控制，於是釀成大禍。

玉鼎真正氣的就是這一點，也是因為明白玉恒如此心態不利於修行，他方才打定主意，要將其打磨成圓潤境界。

如果不是指望著孩子能夠迷途知返，玉鼎此次甚至都不會親自來見他。

說他冷血也罷、說他無情也好。

既然是從他身上流出去的那一部分，玉鼎就必須負責。

而在玉鼎看來，他的選擇對玉恒而言，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

“希望這千年紅塵浮沈，能夠洗清你心中的戾氣。”

嘴裏說出最後的告誡，玉鼎並指成劍，此時對準玉恒，輕輕一劃。

青光閃過，原本好不容易修成的神體，在玉鼎以法力介入之後，瞬間分崩離析。

“唔——”

這種痛苦，相較於常人而言，無異於是粉身碎骨之痛。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裏憋著一口氣，玉恒楞是咬緊牙關，只發出了一聲悶哼，卻決計不叫苦。

“待你醒悟之時，我再來度你。”

擡手捧著化作一團光球的玉恒神魂，玉鼎忽而閉上眼睛，擋住了那一絲悲色。

“大師兄……”

“大師兄，您真的要三思啊！”

玉鼎這邊剛剛走出丹房，就看見門外圍著一眾師弟。

想來這些都是得到了消息，特意趕來勸他的。

“我心意已決，而今木已成舟，故汝等無需再勸。”

強行壓下心中繁雜的各種念頭，玉鼎不願意在一眾師弟面前表露出悲傷，這會兒說罷，便對著一旁的廣成子擺了擺手，“廣成師弟，將眾位師弟都帶下去吧。”

雖然才不過百年，可是玉鼎卻覺得這段時間真的是讓他有些精力透支。

各種紛雜的事情接踵而至，完全沒有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哪怕作為神，玉鼎也覺得有些累了。

“還請大師兄以自身身體為重，好好休息。”

這一次，眾位師弟跑過來打算一同阻攔玉鼎，對於這件事情，廣成子原本是不讚同的。

卻架不住多寶在一旁煽風點火，最終被硬拖來了。

結果看著玉鼎明明十分疲憊，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的樣子，廣成子真的覺得很很心酸了。

“嗯，多謝師弟關心。”

嘴角動了一下，一瞬間，玉鼎感覺自己有很多話想說。

可到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若論年紀，玉鼎可比他們這些小孩子大多了。

時光給了他閱歷，同時也讓玉鼎明白一個道理。

那就是有些東西只能夠由自己背負，這是生來的宿命。

不能拒絕，也無法拒絕。

所謂既在其位，則承其重，就是這個道理。

玉鼎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休息，雖然解決了玉恒的問題，可眼下還有很多事情要等著他去善後。

轉身走向玉虛宮大殿，玉鼎打算先向自家大師伯借太極圖一用。

“大師兄，師尊和二師叔連同三師叔去拜訪混鯤老前輩了。”

去到玉虛宮正殿，玉鼎卻沒能如願見到老君。

因為守在玉虛宮的玄都說老君和元始以及通天已經跑去和混鯤論道了，據說沒個幾百年是不會回來的。

“原來如此。”

下意識接了一句，玉鼎卻本能明白，自家師尊等人會挑在這個時候出門做客，恐怕十有八九還是為了他這件事情。

心中發出一聲暗嘆，玉鼎剛準備和玄都道別，卻被對方抓住了手腕。

“大師兄，先別著急走。”

拉著玉鼎的手，玄都溫聲道：“師尊臨走之時，曾留下囑咐，說若是大師兄過來，便讓我將這太極圖給師兄。”

才說罷，玄都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隨即便遞到了玉鼎手裏。

“我知道大師兄已經很累了，可是這種事情……我們這些做師弟的也沒辦法幫上忙。”

目光遠眺東方，雖然處於天界，根本看不見人間紅塵萬象，但是玄都還是感嘆道：“作為人族的時候，曾經聽說‘蜉蝣已死千萬回，神仙只是打盹間’，如今真的做了神仙，才知道此言非虛。”

停頓了一下，玄都玉鼎並肩而立，一同俯視著昆侖其下諸天，過了半晌，方道：“也希望這一次，大師兄心血不會付諸東流。”

告別了安慰了自己的玄都，玉鼎緩緩走下昆侖天梯。

擡手打開太極圖，陰陽二氣盤旋，五色虹光升起，一尊金橋架設，直接連通天地。

踏上金橋，才剛剛走到黃泉邊緣，玉鼎面前的空間忽然波動了起來。

“楊眉前輩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呢。”

與曾經不同，以玉鼎現在的修為，想要發現對方的行蹤並不困難。

“你的修為果然是精進了。”

玉鼎話音剛落，他面前的空間便裂了開來，隨即好似兩扇門戶向兩邊分開，說話間，一個身著翠綠長袍的青年從中步出。

臉上帶著一抹淺笑，楊眉說罷，便對玉鼎點了點頭，“到底後生可畏。”

“前輩如此說，便是折煞我了。”

目光註視著許久未見的混沌魔神，玉鼎懶得與他客套，只是直言道：“前輩自從補天以後，便在混沌深淵養傷，如今再一次重出洪荒，莫非是傷勢已然痊愈？”

“瞧你說的，那不過就是法力虛耗過多，還能稱得上是傷勢？”

作為混沌魔神，楊眉表示自己曾經在混沌中和盤古都正面硬剛過。

相較於當時那些動輒毀天滅地的大戰，像這種法力虛耗過多，的確稱不上什麽大事兒。

他這一次之所以會休息那麽久，一來是自己也懶得動，其次，還有天道和時辰在背後施壓。

這才使得楊眉“被養傷”了這麽久，可實際上他本人卻覺得自己快悶壞了。

“我剛才去昆侖找你沒找到，然後又發現你師尊、師伯、師叔全都不在，於是便料到你十有八九也是來冥界了。”

目光凝視著被玉鼎一只手捧起的光團，楊眉忽而沈聲道：“這到底也是孩子啊，你是真的打算將他投入輪回？”

神族子嗣不盛，而很多神祇結合之後，其後裔未必能繼承父輩、母輩的權柄以及神力。

可雖是這麽說，但也不是每一個父母都有這麽理智的一面，能夠對孩子做到這種程度。

“這是他註定要走的路，我雖是其父，卻也不能阻止。”

默默瞥了楊眉一眼，玉鼎忽然間笑了起來，“更何況我也從來沒想過阻止。”

說完這句話，玉鼎便不再搭理對方。

站在金橋之上，俯視洪荒，玉鼎翻手取出玉恒神魂所化的光團，這會兒卻是對著輪回深處擡手一擲。

“去吧，此後自當隨緣也。”

一聲輕嘆，其中飽含著無奈、痛惜之情。

可到最後，玉鼎照樣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就如同他當年自己主動以身補天一樣。

在這種大事上，他從來不會後悔，也不會以一己之私心去左右天道意志。

作者有話要說：

玉鼎：“眾位師弟，準備迎接一個冷酷無情的師兄吧。”

天道：“這是所謂化小愛為大愛，是聖人之舉。”

一眾師弟：“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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