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玉京城

黑蓮巨星行至東方，天未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時。

玉京城裏街巷都已有賣早點熟食的攤子吆喝，上朝公卿點著燈籠抵達皇城，這次不是直接到主殿，而是經過一處偏殿地道往下……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城中廣場下面的地宮，火焰跳躍在地道墻壁上，空氣流動，花紋在隱隱顯出了光輝，地面上更一踩就晶屑轉過，又迅速平覆，靈氣在這裏已濃郁到實質。

群臣百官進來，都將目光聚焦在大廳中央一座高聳晶門。

晶門周圍的花紋比四周殿壁、穹頂符文更繁覆，星星點點匯聚成六條光脈在底部匯集而來，五條光脈已變成了金黃色，唯正東面一條淺黃光脈中帶著兩三點斑駁黑點，一道陽而純之的仙靈氣息纏繞其上。

受這仙靈氣息浸染，靈脈這幾處黑斑正進行最後蛻化，但速度慢的肉眼難辨。

“最後拖累陽化的這州是……東面的峽州？”後面有人小聲問，估計是個不熟悉京畿情況的新朝官。

有人輕聲說：“峽西六州下土捆綁一體，自是在天門峽以內，你還以為是峽外的盛州？”

在隊伍最前，秉禮太監盯著正東面淺黃光脈的幾處黑斑，他是帶著聖旨來迎接儲君，有些疑慮回顧：“就剩一點，這峽州轉化速度怎變慢了？”

禮部尚書從謙紹瞥了他一眼，板著臉不作聲，他是忠於朝廷的帝黨，文官到了他這地位已不需要和這些內宦一樣各種小心翼翼表態……但不能擋著人家的表忠，那讓未來皇帝怎看自己？

能立在這裏文武百官之間地位有高有低，相比重臣，官輕人微的更心切，有個從三品文臣輕聲解釋：“下土世界在黑水中越是陽化，越是接近，看起來慢了，實際昨天還有六點紅斑，太子殿下在下土已是仙格，推動陽化的進度並不慢，隨時都可能完成，最多到傍晚肯定能見結果了。”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要我們一早就等！”

秉禮太監在心中一琢磨，是這回事：少主子已統合六個下土世界，換而言之當皇帝都當過六次，據說第四個世界就成就仙格，算上最後這次也是輕車熟路才是，要不陛下怎會用儲君之格大禮迎接？

他知道這種揣測人主的事情犯忌諱不能說，只在心中默默祈祝：“少主子可一定要成功，這亂世陛下春秋有限，奴才今後榮華富貴都指望著您吶……”

太監、內閣大學士、文官、武臣……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男人看似無聊幹等著，心中都是一樣的思緒，讓他們顯得心事重重、面目無趣，卻有兩個肌膚白皙、姿容姣好的女人立於一側也在等候。

太子妃，明玉郡主。

她們目光才真正關切望著晶門冷清的表面，等待著最親近家人的身影出現。

在暗潮湧動的沈悶氣氛中，她們的存在註入一股美麗澄澈的清流，但在權力盛宴中卻是那樣的微不足道，或平時有人眾星拱月圍繞她們，但此刻關鍵場合誰都沒有留意她們。

甚或是即將歸來的譽太子殿下本身，在文武百官心目中已非活人，而是一個異化了的權力符號，及蔡朝的標志。

……

酉時，日將落，群鳥在天空撲翅而過，投向暮色下的山林。

玉京城裏滿朝文武還在等太子出關時，東面峽州上空，已有幾十艘外域仙艦匯聚而來，只留下少部斷後纏住各個方向可能追擊上來的天庭仙人，他們得到命令務必拖延住至少一刻鐘時間，大部仙艦都直向西而進。

西進的艦群全程都保持著通訊靜默，一艘星君艦尾部閃動著信號燈，特殊規律編碼讓後面九艘真君艦、二十八艘弘武艦都接受到了信號，一行行命令出現在各艦主控屏幕上，整個突襲方案這才出現眾仙面前。

“……此次突襲不成，則轉道於……務必奪下一到二州洞天打開局面，為下土道友提供關鍵支撐，完畢。”

艦隊右翼的一艘真君艦內坐著五個赤蓮教仙人，內部相互交流，在屏幕上提問：“時間能確保有一刻鐘？我的意思是……我們真的要打下玉京城？不是佯攻？完畢。”

信號燈的傳訊交流有著一段延遲，過了會才見文字在主控屏幕上跳動：“赤峰道人，你的問題毫無意義。”

“戰爭中誰也不能確保不出意外，我們只能是對各方向敵人做些誤導偏移，攻擊機會或稍瞬即逝，但這種稀有事件影響力不在成功率，而在於它的功勳是否值得一搏。完畢。”

赤峰道人無言以對。

屏幕文字頓了下，靈乾似乎考慮了一會艦隊內各教的情況，轉而緩和語氣：“諸位……不論出自哪一教哪一門，我們過了河就成為棋子，但不是炮灰，十二星巢在背後源源不斷支持，就算這次突襲玉京城失敗也是為今後留下重要的參考資料，無論接下來奪取哪一座地方洞天，我們都註定會成為未來黃金時代的序曲……此情與君共勉。完畢。”

屏幕文字消失，通訊結束。

恰逢這外域的夕陽斜墜當空，眾仙都不出聲，本域仙道從來就是在戰爭侵略中成長，誰會真的怕冒險？

只怕冒險的目標是否值得，他們還要親眼目睹玉京城才能確定其價值。

越過崇山峻嶺，風物一新。

一條碧波蕩漾的蜿蜒大河串聯幾座大小湖泊，就在幾座湖泊後面，一座通體漢白玉砌築的大城坐落在地平線上，金紅色夕陽光輝讓通城白玉如同血染。

上百萬的人口輻輳在玉京內城、外郭和周圍的衛星城鎮，密密麻麻的鐵業、織造業工坊林立，水力和蒸汽動力鍛錘的響動如同一曲磅礴的交響樂，更有千京河將整條水系輻射範圍的人力物力輸送而來，宛大動脈一樣支撐著這座帝朝心臟……紅塵彌漫、黃光蕩漾、甚至隱約一點青紫氣鎮定其中，氣象萬千磅礴！

“這就是外域的凡人帝都？”

所有仙人都是目光一亮，他們發覺母域凡人的所謂城邦，和這座壯闊大城比較簡直是鄉下小村莊，而此城的氣運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可與十二教的仙山氣象媲美了。

初見驚艷後，又讓他們本能十分不舒服……地上爬動的骯臟凡人，怎麽配擁有這樣璀璨！

玉京城中人群稍許騷動，似發現了艦隊來襲，城頭警鐘敲響的聲音遠遠傳來，密密麻麻的道兵出現城上，術師就位各靈脈節點，橙黃色的玉京大陣支撐起完美無瑕天幕，而真人升起在半空中……

三十州抽血匯聚的真人數目高達五千，這是無論魏國、楚國還是漢國都無法比擬的雄厚積累，一時紛繁密集的星點綴在橙黃光幕上，依托玉京福地結成如蜂巢般的晶瑩結構——或這才是黃龍大陣的完全防禦形態。

與此同時，帝宮中有個玄黃袞服的老者出殿，天平冠下的頭發已發白，幹枯的肌膚顯示他不再年輕，但目光精亮，在階前張開雙臂一聲厲喝。

隔得太遠聽不見他凡人的喊聲，但山在聽，河在聽，大地在聽，天空在聽……聽這人道之主的聲音。

“昂”的一聲龍吟，皇帝立在臺階上，整個人的意志橫貫天地，頓時重重氣運繚繞，不僅僅是三十州，甚至全天下的氣運都滾滾而來。

解開封印，這一股蘊含了上千年的帝氣醒來了，淡淡紫氣不自覺破體而出，漸漸凝聚成了一條巨龍。

遠處人只看到方圓萬裏百川匯海一般向著皇帝所在湧去，紫氣沖霄，天地震顫，展現出了種種異象。

“這是人道真龍？”

任何有見識的人，連著仙人看見這個，都不由得閃過一絲覆雜的神色。

這就是可以壓制地仙的意志和力量！

異象震人心弦，帝都的人都受所攝，不由自主的對著真龍跪下。

六州靈氣匯聚，龐大真龍自潛淵中騰空而起，其高與雲霄並齊，其廣如大樹遮天，通體金黃燦爛，鱗甲角爪俱全，這時威嚴俯視來襲的艦隊，兩點龍睛裏亮著紫光：“外道邪魔！”

“天子守土，不容侵犯——”

老皇帝的聲音天雷自九霄傳下，迅風山呼海嘯拍下，隔著艦舷都能感覺到凜凜聲威，難以想象那個蒼老凡人的身軀內，能爆發出這樣強大的力量！

“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刻滿城軍民高呼海嘯。

就連地宮裏等候儲君歸來的大臣，在急切詢問外面事態，都心中震撼，相顧低語：“陛下並沒有老……”

那些過去因皇帝身體衰老而暗中輕視的臣子，此刻更想起遺忘已久的君威，一個個都面如土色，慶幸面對這天子之怒的不是自己，而是敵人。

“六州聚靈……白玉為陣……人道真龍？”

這面星君艦的主控室，靈乾道人註視越來越近的敵人，眉頭深深皺起……這玉京城歷經三朝建設果藏著奧秘，不知真實戰力怎麽樣？

上教大宗出身，長居黑蓮仙山，出行訪問的也都是別脈仙山，甚至上謁過聖人寶宮，自能無視玉京城的超級福地氣象，也能無視那些數目密集的真人團，完全能俯視之為螻蟻！

但此刻以相對低矮位置仰首望見這條人道真龍，與龍睛紫眸對視，一反常態失去了平靜，目光裏有著被螻蟻冒犯的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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