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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吾廬獨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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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尖叫,從這破石屋裏傳透夜空,寇占星自覺這輩子哪怕撞鬼,也不會比此刻更加刺激驚悚了,心臟差點就沒緩過來。

原本不至於驚嚇到這種程度,奈何沒心理準備,再加上大娘這全副骷髏趴在自己背上,這讓寇占星怎麽忍?直接腿一軟倒了下去,背在身上的“興大娘”也順勢倒在了地上。

“哎喲,小夥子你怎麽了?摔壞我了。”興大娘疼得直叫。

寇占星卻連連後退,不小心摸到那張床,床上濃厚的藥味傳來。寇占星回過頭一看才發現,整張褥子上已經被藥漬給浸透了。

一股惡寒泛上了心頭。

寇占星已經可以想象得出,興堯每天熬給自己娘親喝的藥,從她那副嘴裏灌下去,然後順著喉管,再順著肋骨、順著這破漏的身子骨,喝下去再流淌到床上……

“小夥子……”

“你住嘴,住嘴!”寇占星忍不住嘶聲喝住了它。勉強站起身來死命地往外跑,他一邊跑一邊大口地喘著氣,不斷地回想著有關泗水渠的一切。

興家父子,一直侍奉的都是這麽一個械人,那他們呢?那其他人呢?

回想著這些械人,難道真的是遵循著自己設定好的程序,一直在這裏把自己當成“人”一樣,生活在這裏,遭受著這裏的苦難,像老鼠一樣艱難地活著。

寇占星這會的思緒亂如繁星!

他一路跑出去的時候,因為剛才的嘶喊聲太大,驚動到了外面的興堯,興家小子去而覆返,遇見寇占星的時候著急地問:“發生了什麽事,剛才是什麽聲音?”

寇占星哪有心思去理會興堯在說什麽,反手一把抓住了這興家小子的雙肩,聲音沈而顫抖,“興堯你告訴我,你家……”

寇占星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看著興堯的臉色頓時鐵青,目光瞬時癡凝了下去。只擡頭看著眼前少年,按在他肩上的手,有一只的指腹無意間觸碰在他的後頸上。

那熟悉的狹長的嵌痕,從指腹間傳來。

寇占星忽然松開了手,癡凝的目光從興堯的身上看向前方,他忽然有些想笑。

“你怎麽了?”興堯看著寇占星這忽然發瘋的樣子,一臉的疑惑。但看著寇占星越發走向遠去的身影,不僅又喊了一聲,“什麽時候離開啊?我娘呢?”

寇占星沒有回他。

興堯不放心趕緊跑回家看去,只剩下寇占星繼續往前走去。

仍舊是來時路,仍舊是上陽京畿那片彌漫的夜霧,此刻重新走過的時候,寇占星只覺得有種無邊的孤寒湧上心頭。

前面石屋附近,徘徊在這裏的泗水渠的百姓,一個個地看著寇占星回來,他們一雙雙眼裏有著渴切,有著活在深淵裏卻又渴望陽光的渴望。

寇占星走過去,遇到跟前一個老人,他順手將那老人拉過來,朝著他的脖子後面摸去,指腹傳來的芯片嵌痕感覺不會騙人。

他又遇到一個老婦,又遇到一個小夥子,又遇到一個紮著雙鬢的小女孩,又遇到……

寇占星一個個地攔住他們,一個個地查驗,一個個地失望。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地笑了起來,抱著自己的頭無力地蹲了下去,笑得眼角都有眼淚出來了。

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寇占星擡起頭看去。

只見迷霧之外,那一個個佝僂病重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寇占星看著那些身影殷殷期盼地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們渴望,真切……

他們在等著自己帶他們離開這個下水渠。

可是,在恍惚之間,寇占星卻覺得迷霧之外,這些眼睛一雙雙的都閃著異樣妖艷的光,這些光穿透迷霧,直穿他心房。

“原來啊,原來,是這樣的真相。原來當年竟然是這樣的真相,寇天官,你個大傻瓜。”

“寇占星也是。”

寇占星不斷地吶喊著,像是要把心裏的這塊石頭狠砸,擊碎。

當年父親拋棄他們,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一群械人,根本就不是人!父親徒勞奔走,到最後發現拼盡全力救助的,竟是一幫械人。

多可笑啊!

寇占星忽然發現,他此時此地也站在了寇天官當年的位置,體會著他當年的心情,莫名的覺得諷刺,悲涼……

上陽京畿,就是這樣的上陽京畿嗎?

哈哈哈哈!

迷迷茫茫間,前面被濃霧遮擋的路上,似乎有道身影緩緩地前行。那人青衫落拓,卻大有一番瀟灑自骨子裏煥發。饒是發髻松散,在腦後別著一支歪歪扭扭的樹枝,卻格外剛勁有力。

那人自迷霧中仿佛不迷航,一路堅定地往前行,還有那空靈深遠的聲音傳了過來,飄飄渺渺,聽不清楚。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寇占星站了起來,心中忽然像是被人一提,拼了命地追逐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往前去。追逐著那依稀能聽到的聲音而去。

那聲音隨風來,又隨風去,飄忽無邊,落在心間!

“嗚呼!”

“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直到穿過泗水渠,也不知道跟著一路跑了多遠。寇占星只覺得眼前迷霧還在,卻哪還有那個青山落拓的男子?

眼前唯有那默默荒草之間,那尊原本跪在地上的銅像,因為械軍交戰此刻依然被推倒,被踩得凹陷,看不清楚面目了。

寇占星看著那面目全非的銅像,心裏知道,今夜過後,所有曾經的繁華也好,榮辱也罷,都將成為歷史。

寇占星再沒有停留,毅然轉身走去,寇天官當年沒能完成的事,仍舊由他來完成。只不過,此時的他心中的信仰更加堅定了。

家父寇天官,乃是天下的大英雄,一心誅邪,死而後已!

走過望西坊,那裏械軍剛過。

遠遠地,寇占星聽到了還有哭喊的聲音傳來,順著那哭喊的聲音追尋而去,只見到在一堆倒地的械軍之間,一架頭顱帶有裂痕和凹陷,胸腔肋骨也斷裂凹陷亂拼接而成的械人,手持著一把和它格格不入的大寶劍,正一刀一個械軍,一刀一個械軍,嫻熟得跟砍瓜似的。

照舊,它的胸懷凹陷進去的地方,仍舊窩著一只小白貓。

而在這個凹陷械人的身後,是一群既害怕它,又只能跟著它而走的百姓。

寇占星看不懂了,“阿葉?”

阿葉居然還在?

而且看那樣子,阿葉似乎一直在保護著這群百姓。忽然之間,寇占星有種久不遇知己,卻忽然半途而見的欣喜。

乍然,歡欣,雀躍!

寇占星跑了過去,差點沒被阿葉的大寶劍給劈砍過來,“是我,阿葉是我!”

阿葉空著一只眼洞,歪著頭似乎在辨認,久了之後他忽然“哦”了一聲,寇占星知道,他認出知己了。

寇占星指著他手上那把大劍,“這和你平時的風格不一樣啊,你在做什麽?”

阿葉低下頭,用它那只黑漆漆的眼洞“看”了一眼那把劍,“阿葉在誅邪,大的才好用。”說著,他還嫻熟地用自己那只鋼鐵食指彈了一下劍鋒,發出渾厚的“當”的聲音。

卻不知怎麽的,面對的同樣是械人,寇占星此時心裏竟有種想笑的沖動,他看了一下身後的那些百姓,道:“陛下派遣我護送你們出城,都跟著我吧。”

寇占星說著,又看了阿葉一眼。

這個前誅邪司流風營的統領,此刻怕也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是誰,在幹什麽了,唯一深刻在自己記憶中的就是誅邪,還不忘保護百姓。

到底,他還記得自己是個人。

寇占星點了點頭,“要不要幫我的一起護送他們?”

阿葉一聽,下頜忽然張開,表示驚喜,“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負責帶隊前面走,你負責保護我們。”寇占星帶著阿葉和那些百姓往前走,自信地說。

有阿葉在,走出上陽京畿寇占星心裏踏實多了,不用擔心途中遇上械軍,畢竟他是真能打。

同樣是械人,寇占星覺得他對阿葉真好。但是寇占星忽然又想起什麽,趕緊叮囑:“不過,你記得在隊伍後面遠遠地跟著,那裏有你以前的同僚,他們專門誅邪的。”

“喵嗚!”阿葉懷裏的小白貓忽然不悅地沖寇占星叫了起來。

“沒事,你打不過就跑。”

“喵嗚。”

“我在跟阿葉說話,不是在說你。”

“喵嗚!”

“好了,不說了,真煩!”

“……,你為什麽自己不下來走路,老是窩在阿葉懷裏?”

“喵嗚。”

……

玄機重新從水路返回地下城。

重返天官渡的時候,整個地下城如同死城一樣,幽暗得連沿街最後一盞燈火都被吹滅了。她下了天官渡,一路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找回那個熔渠的入口。

一路上都安靜如死,甚至連一個能動的械人都沒看到。

但玄機知道,霍青魚還在這裏,小小也還在,說不定雲仆也還在。

但如論如何玄機都必須再回來一趟,她的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得回來。她的記憶中有一塊地方碎了,漏了,而漏掉的這裏是很重要的東西。

當時,小小說,讓自己重新回去看看。

玄機就重新回來了,沒有找到自己丟失的東西,玄機絕不會離開了。

再次站到那扇大門前,玄機心裏忽然一痛,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哪裏來的,就是心痛。她踏進了那個攔著寬柵欄的門。

再度走過那通道,再次走過那道流水的橋,再次回到那個械人林立的熔渠旁邊。

周圍沒有燈,但是卻因為熔渠常年燃燒的原因,周圍都是呈現一層薄薄的亮光,這些亮光足以讓玄機看清楚這周圍。

旁邊一排,仍舊是被她踹到的械人群。

而另外一邊呢?

玄機站在這裏,看著另外一邊站著的械人群,她看著自己前面空著的位置,有某種指引在心裏悄然浮現,告訴她,自己要找的東西就空在這裏了。

可是……她丟失了什麽,她一點都想不起來。

她帶著白花花回到地下城,回來做什麽?小小又為什麽揪著霍青魚不放,沒有死仇下不了這般的狠手。

在這裏,她丟失了一塊記憶。

玄機迷茫的眼睛裏忽然一定,這個想法就像一根針一樣,一旦紮開了就沒法停止。她擡頭看著這周圍,她之前在這裏被指令禁止過一次。

她在裏面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都還記得,她得到了雲仆贈與的計算機權限,繼而逃了出來。那是不是代表著,她那段記憶,其實就是在數據海洋裏丟失的?

要是這樣的話……

玄機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她閉上了眼睛,打算利用雲仆贈與自己的權限重新回到那片海洋裏,找回自己丟失的記憶。

可就在她閉上眼的時候,肩上卻被人重重一拍。玄機睜開眼看去的時候,霍青魚在她身後。

“玄機,你在幹嘛?”霍青魚的臉上有傷痕,胸口處也有被小小滾石炸傷的痕跡。只不過,這些傷痕不但沒有折損他的風華,反而給了他一種從來都沒有的剛毅和冷硬感。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找你,我還以為你離開地下城了。”霍青魚抿起淡淡的一抹笑,伸出手去輕輕用手被模了一下玄機的臉頰。

“我知道。”玄機看著霍青魚,沒有動,任他的手劃過自己的側臉,目光一直沒有挪開,就這麽看著眼前這個自己當初從不荒山帶出來的械人,由她親手帶到地下城覆活的男兒郎。

在這一刻,玄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失望,乃至絕望,看得霍青魚臉色也微恙。

玄機又再度重覆了一句。

“我知道……你是誰!”

至此,霍青魚的臉色豁然沈了下去,眼神裏剛才的那抹笑意,也像忽然被凍住了一樣。

**作者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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