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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落不盡，情深死不絕。

兩人也不知道在這院裏站了多久，只知道二人的肩上頭上皆下了一層花瓣。

霍青魚順後撩撥起她橫跨頸邊的一縷青絲，卻在她的脖頸處看到了那痕跡未幹的傷痕，霍青魚的手一頓。

“此處風大，先回吧！”霍青魚率先說道。

兩人上了二層，繞過回廊回到玄機之前的那間房裏去。霍青魚朝店家小二要了一盆熱水，末了還讓他打些酒水來。

手巾落在水裏，吸滿了水又被擰幹，敷在玄機的傷口上。

“熱水的溫度比不上小火爐長久煨著，能隨時調制皮層顏色和粘稠度。但這起碼能讓傷口愈合得快一些……”霍青魚一邊替玄機敷著傷口，一邊說道。

玄機一皺眉，擡頭問：“你怎麽對這流程這麽熟悉？”

霍青魚一把將她的頭往回按，“你昏迷的那段時間，我在葫蘆身邊，多少知道一些。不過你也得註意，葫蘆說了，再好的骨架也經不起長久磋磨，風吹日曬也有斷折的一天，何況瞎折騰。”

“嗯，這的確很符合葫蘆的話。”

“頭擰好。”

“什麽叫擰好……誒，疼！”

霍青魚將皮下被打斷的骨架重新嫁接好，才又將傷口縫合下去，“我知道疼，你須得忍一忍，我沒有葫蘆那手藝，但……碰碰運氣吧！”

碰碰運氣？

“這是能碰運氣的嗎？”玄機一聽急了，正好霍青魚轉身將剛才店小二送來的酒遞上來，“所以，提前替你備好了酒。”

聞著這熟悉又許久沒有碰過的酒香味，玄機心裏饞蟲大動。這一路來她都戰戰兢兢，不敢有半點懈怠，而今正好。

“一覺睡醒，比以前會了啊！”玄機揶揄了一句，順手接過酒，高飲一口，“綿軟許多，不如山上的酒烈。”

青魚聞言一笑，“上陽風土，崇尚驕奢華麗，自然比不得不荒山的風日如刀，酒也如刀。”他邊說一邊走到窗臺邊上，將那緊閉軒窗給推開，映出外面桃花與夜色相交互。

風吹來，都夾雜著一股清涼的濕意。

“上陽京畿，的確與不荒山大不相同。”霍青魚感慨了一句，“如果不是走出那界碑，我這輩子可能都無法想象得到，原來還有地方，能一樹飛花飛滿天，如此風物。沒有烈日刮在臉上如刀的疼，也沒有夜晚寒風刺骨的寒。”

“世界之大，只我太渺！”

玄機一口酒落肚，動作稍稍一凝，她讀出了霍青魚言語中的驚喜與落寞。

“青魚……”玄機遲疑著，也不知道開口想說什麽，就是叫了他一聲。

霍青魚從軒窗處轉過頭來看向玄機，說道：“玄機，我有一個東西要給你。”

玄機目露狐疑。

霍青魚從懷中取出了一塊芯片。

玄機一看，非但沒有釋然，眼裏的狐疑則更深了，“怎麽會在你這裏？”

這快芯片，是她從計算機裏分離出來的，一直鑲嵌在自己身上的那塊。當時在鬥場裏的時候，為了博個賭註全身而退，她不惜用這塊芯片當賭註的。

照理說，這塊芯片現在應該在地下城的雲仆手上才對，怎麽會在霍青魚這裏？

霍青魚看出她疑惑，只重新繞回到玄機的身後，一邊動手撥開她的頭發，一邊用指腹輕輕地確定她置入芯片的位置。

霍青魚說：“李瑤之給我的。”

指腹清晰地感受到那掩藏在皮下狹長的觸感，霍青魚略顯得熟悉地將那塊芯片觸在她頸後的這個位置，用力一摁。

隨著霍青魚這一用力，芯片隨即沒入了皮膚下，最後被皮層湮沒。這細微的痕跡，在仿生皮特有的愈合能力下，很快地就沒了痕跡。

“李瑤之？”玄機在芯片植入的時候的刺痛感中回過神來，“李瑤之當時拿走了這塊芯片？那這些為什麽又要還回來？”

想到李瑤之中途離場，玄機也不明白李瑤之葫蘆裏究竟在賣的什麽藥。

但一想到李瑤之的真正身份，其實霍青魚無論怎麽樣，都有著與李瑤之逃不開的關系。

玄機於是按下了原本的情緒，稍稍擡眉起來，淺淺地試問了一句，“青魚，你覺得李瑤之怎麽樣？”

霍青魚沒有回答，而是盯著玄機看了一會。玄機以為他在思量的時候，誰知道他一把掠過她手裏的酒壺。

“我的酒！”

霍青魚避開了玄機的搶奪，用背對著她，玄機伸手過來的時候正好環抱住他，霍青魚頗為滿意。但他還是開口，默默地道：“上陽京畿的天子，和我有什麽關系？”

說完，他擡首將酒壺對口，飲了一道。

玄機聽到他這話的時候，環抱住他的動作也停住了，沒有收回的樣子。她的思緒有些亂，回想起之前在廢城裏面和李瑤之的會晤，以及他說的話。

玄機一時之間又覺得，上陽京畿似乎有什麽大事將要發生。

在玄機思想翻轉間，霍青魚又開口了，“玄機，他是我爹。”

玄機本想說，我知道，可是霍青魚這沈下去的聲音讓她將話給止住了。

卻又聽得霍青魚說：“李卿虞，他給取的名字。”說著，他則又是猛地喝了一口酒，灌入喉中，似是下了什麽決心，“玄機，你知道的，我從小到大都在不荒山長大，我跟著我娘……我，我沒有父親。”

“我知道。”

玄機知道霍青魚自然無法直視自己的身份，說得好聽是父親，說得難聽是他留在不荒山的覆制品，只是一個工具。

玄機環抱住霍青魚腰身的手更加緊了幾分，又將側臉靠在他的背上，此刻貼著他。

玄機說：“青魚，咱們回不荒山吧！宣姬也好，李瑤之也罷，他們想要權力，想要天下都與我們無關。此行進京，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宣姬搶走的計算機我也作罷，咱們收拾收拾行囊，等幾個兄弟集合完畢，我們就動身回去。”

“回去之後，這輩子都不出來了。”

玄機在說這話的時候，霍青魚的手忽然搭在了她的手背，然後將她雙手一分，轉過身來直視玄機，“玄機，這次在地下城，你猜我看到了誰？”

“誰？”

玄機見霍青魚這麽鄭重，不覺也直起了腰。

“我，我不確定。”霍青魚回想起當時在天官渡口的情況，慌亂之中見到的那個婦人的買內容。

蒼老頹敗，那種從容貌上完全衰老蛻變到讓人無法去聯想的程度，霍青魚完全沒有記憶中母親那般颯爽的英姿。

可是，霍青魚卻在遠遠地與之對視上一眼的時候，內心就有所顫動。

霍青魚也不知道怎麽說，猶豫了好一會之後，換了另外一個問題，“我……我死了之後，我娘去了哪裏？”

總覺得這樣的說法怪怪的，但事實如此。

玄機一怔，似乎沒有想到霍青魚會問這個問題，但也旋即回神過來，“是我疏忽了。”她看了霍青魚一眼，也在煩惱該怎麽說。

“你娘和宣姬之間太多糾葛，我和宣姬之間又太多牽系。從龍脈出來之後，宣姬被李瑤之帶走，你娘應該也以為我帶著計算機離開不荒山，或許應該……她也離開了吧！”

玄機之所以不敢肯定，是因為她也的確不知道霍翎的去向。

“她沒再回過霍家村？”霍青魚的心沈了半截下去，又想起自己和母親最後一次見面的場景，所說的那些話，終歸像一根刺紮在心裏。

“我讓山上的兄弟找過，沒有找到，應該是……”玄機實話實說，她還下意識地註意著霍青魚的神情，不好揣度，“離開不荒山了吧！”

這個答案，在見到過天官渡口那個熟悉的婦人身影的時候，霍青魚就有所猜測了。現在聽到玄機這麽說，霍青魚心裏也基本可以確定了。

“玄機，我在地下城，見到我娘了。”

“什麽？”

玄機這下是真的震驚了，“你娘，在地下城？”

驚詫過後，玄機旋即也有所聯想，“寇天官當年都能走出不荒山，你娘應當也是走出去了。再說她視宣姬如死仇，你娘追尋她的蹤跡到地下城來，也不是不可能。”

但，就霍翎對霍青魚的態度讓玄機擔憂。

霍青魚這麽多年來都不曾知道自己的母親對自己是那般的厭惡，他怎麽想的。

霍青魚知道玄機在想什麽，也不打算隱瞞，“我想再在上陽京畿留一陣，找回我娘，帶她一起回去。”他看向玄機，眼神殷殷。

原來是這樣！

玄機對霍青魚的擔憂也在這一刻落地，她低下頭拉起了霍青魚的手，“好！”

不管霍翎怎樣，玄機都不會違逆霍青魚的想法。

再說了，玄機心裏也在狐疑，霍翎當初到底是怎麽離開不荒山的？

所有荒山地界裏的人，都在地下龍脈的輻射區裏，他們世世代代適應了那裏的輻射而活，根本沒法離開的。

李瑤之離開，是因為宣姬幫他篡改了基因。

即便是寇天官，將自己改造成半副機械體，但也因為承受不住而肝臟提前衰竭而死。

玄機在想，霍翎不可能會篡改自己的基因，也不可能像她和霍青魚那樣成為了真正的械人走出去，大概率……她和寇天官一樣。

因為玄機知道，霍翎的身體也因為當年宣姬的緣故，早就是半械體了。

要真是這樣的話……

玄機沒有往下說，既然霍青魚想帶霍翎一起回，那就找到她，一起回去，甭管她變成什麽樣。

安撫了幾句，霍青魚守在玄機的身邊，讓她睡下。

懷抱著她的時候，霍青魚總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她的臉頰，但怕打擾到她就又都忍住了。但看著她熟睡的模樣，在鬥場那幾次戰鬥下來，應該也是將她消耗到了極點了。

窗臺外面，月色逐漸下沈，只有片片花影飛過，照得房間裏的場景虛幻得像是夢裏。

也的確像是一場夢。

在今天之前，霍青魚的記憶已經在臨死前那一刻，他渴望的一切，所深愛的一切隨著不荒山的雪落下，冰凍在那一刻。

他怎麽都沒能想到，玄機會用盡她所能用的一切辦法來覆活他。

霍青魚慢慢的將玄機給放下，幫她將輩子給蓋好，他緩緩走到窗邊去，目光沈沈地看向了窗外的天。

偶爾，他會低頭看一下自己的手。

在手腕的關節處，那裏有還沒處理過的傷口，他從那傷口裏面看到了隱約見骨的東西，映著月色他看到了裏面的骨架。

不是白骨，是泛著金光的金屬色。

這不是一個人！

這種沖擊和違和，在自己身上見到的那一刻，霍青魚有那麽一瞬間內心忽然浮起了無限的悲哀，甚至連想哭都不能。

無力感充斥著自己。

“用這種方式，我還算活著嗎？”霍青魚喃喃地問了一句，陷入了無盡的迷茫當中。

“那也總比真正地死了好吧！”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外頭傳來，言語中帶著一絲笑意，與戲謔。

“誰？”霍青魚忽然警戒了起來，但旋即又反應過來這道聲音他其實並不陌生，一個名字悄然浮上心頭。

“雲仆！”

但見月下桃花影，留著灰白胡須的老者也不隱藏自己，仿若在這裏賞著夜色花影，獨站了一夜似的，伸出手接過那飛落在掌心的花瓣。

雲仆悠悠道：“上陽風日皆流火，你可知曉？”

說著，雲仆將手一翻，手心裏的那片花瓣也隨著繼續飄落，掉回它原本的歸宿。雲仆轉過頭來，看向二層客房窗臺邊上的男子。

雲仆對著霍青魚道：“這熙熙攘攘的人潮下，想自在來回，哪有那般容易呢！”

霍青魚眉心一擰，略顯得不悅。

“你跟蹤我們，想做什麽？”

**作者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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