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番外 -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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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第一次見到化知的時候她只有七八歲，一雙眼睛比萬妖谷裏最美麗的黑瑪瑙還要烏黑閃亮。她看著重傷的青羽並未顯得害怕，而是伸出了一雙小手。
“你受傷了？”化知那稚嫩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間帶著奇妙的回聲，“流了好多血。你能動嗎？來，我扶你！”
青羽看著化知，第一次沖凡人伸出了手。他們艱難地移到山洞裏，化知在地上鋪了幹草，讓青羽躺在上面，然後離開。不多時，她又回來了，小背簍裏多了半筐草藥，拿石頭碾碎了要給青羽敷在傷口上。
青羽用警惕的眼神瞪著化知，下意識地閃躲。化知鼓起腮幫說道：“你信我吧。打小爹爹就教我辨識各種藥草，這個對你的傷有好處！”
他們就這樣相識了。
青羽知道她叫化知，爹爹是郎中，家裏還有一個哥哥，過了年嫂子就該進門了……
可是，直到他們相識的第二年，青羽才知道這裏不是萬仞山。
“通仙鎮？那是什麽地方？”
“你不是通仙鎮的人？那你家在哪裏？還有這座山……”
“這是牛角山，我家當然住在山下牛角村嘍。你說的什麽通仙鎮聽都沒聽過。”
這裏叫牛角山？距離萬仞山有多遠？青羽已經想不起自己受傷那日飛行了多久，原來早已出了萬仞山的地界。
此後的數年裏，青羽依舊留在牛角山的山洞裏修養，化知隔三差五會上山看他，陪他吃飯、聊天，青羽教會她下神仙棋，這便成了他們之間不可缺少的項目。
化知十二歲那年爹爹過世，她哭了很久，青羽就在一旁陪著。當她哭幹了眼淚擡起頭時，就看到青羽的一雙明眸正註視著自己。
“你想飛嗎？”青羽問她。
化知抹了把臉，“我又沒長翅膀，怎麽飛？”
青羽笑了笑，站起身，一雙黛青色的羽翅在他的背後舒展開來，有一間房那麽寬。化知看呆了，山間的鳥兒她見多了，卻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羽毛，在陽光下閃著斑斕的色澤。
青羽朝她伸出一只手，“來，我帶你飛！”
化知從未想過有一天她能在天上俯視自己的村莊，她穿梭在雲端，眉毛上都掛著晶瑩的水珠，原來飛翔的感覺如此美妙，她好想大聲呼喊，或許爹爹在天上能夠聽到她的聲音。
“害怕嗎？”青羽問她。
“不怕！”化知大聲答道。青羽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心甘情願地在一個凡人面前顯露真身，他不禁想起初見化知的時候，幼小的她並沒有被拖著殘破羽翼、遍體鱗傷的自己所嚇到，她還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兒。
青羽用了十年才得以修覆靈元，恢覆如初。而化知也在他的註視下一天天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
那天，突然下了場雨。化知跑進山洞，衣衫被打濕了，水珠掛在她額前的發梢上，順著臉頰滑落在那潔白的脖頸上。她點了堆火，一邊烤著一邊背對青羽漫不經心地說著些瑣事。
“今天，鎮子裏的金媒婆上我家了。”
這句話引起了青羽的興趣，“媒婆是什麽？”
“就是給人說媒的。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沒聽過嗎？”
“我是不懂。那，她去你家是給誰說媒？”
“我哥有我嫂子，怎敢娶小？自然是給我說的。”化知說這話的時候語速漸漸慢了下來。
青羽繼續問道：“說的什麽人？”
“鎮子裏商賈家的兒子。”
“他人好嗎？”
“我沒見過。我哥說他家有的是錢，可商賈人家總歸是被人輕賤的。”
“有錢為什麽被瞧不起？”
“你不懂。”
“我是不懂的。那，你想嫁嗎？”
“我——”化知遲疑了一下，青羽已經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脖頸，輕輕貼上來低語道：
“我是問你想要嫁人了嗎？”
青羽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出那樣的舉動，或許是因為聽到金媒婆上門的緣故吧。
“如果要嫁，不如就跟我吧！”他悠悠地說道，嘴唇隔著一根頭發的距離就要貼在肌膚上。
化知楞了一下，然後，她突然轉過身一把抱住青羽的腰。這倒讓青羽一驚，緊接著他就笑了，
“我非人類，你當真不怕？”
“不怕！”化知堅定的語氣就和當年第一次和青羽飛上天時一模一樣。
“傻姑娘。”青羽撫摸著她的頭，心底裏升起一股憐惜。
洞外雷雨交加，青羽輕撫著化知額前的發絲，看著她熟睡中的模樣，在他一千多年的生命中竟然第一次覺得做一個凡人也許也不賴。
“嗯——”化知迷迷糊糊地蠕動了幾下，然後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青羽註視著自己的目光，嫣然一笑，“雨停了嗎？”
“嗯。”
“什麽時辰了？”
“太陽就要下山了。”
化知蹭地坐起來，又趕忙抓起罩衫往身上遮，惹得青羽忍不住笑。
“糟了，天黑前我得回家的！”化知說著匆匆裝扮整齊，“我的發簪呢？”
青羽拾起她遺落的發簪，木頭的質地掂在手裏沒什麽分量，他便擡手為她插上。
“我送你。”
“別，萬一讓鄉親們看到。”
“不礙事，我就送到山坡上，看著你走下去。”
那一天，夕陽最後一縷餘暉下，青羽望著化知的背影第一次好想把一個人留下。
第二天，青羽飛了很遠來到一座繁華的城池，挑了間看起來最高檔的首飾鋪走入。他拿出貼身的一顆紅寶石要老板打造一支發釵。
“客官這寶物怕是得要純金打造吧？”店主試探著問道。
青羽點頭，“要最好的材質，最好的工藝。”
“這價格可就……”
青羽一擡手撒下一把珍珠，“這些夠了嗎？”
“夠了夠了！”店主連連道。
“要快。今日我就要。”
“這個——好吧，不過得花些時間，客官要不旁邊的酒館裏吃些酒菜，看看歌舞，慢慢等。天黑前一準做好。”
“好的。天黑前我來取。”青羽說著轉身出了門，左轉便是一家很氣派的酒樓，只是這名字有些奇特，叫：“包打聽”。
青羽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角落裏一桌客人正聊得起勁。青羽的聽力一向敏銳，雖非有意還是清晰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你說在那兒能見到神仙？”
“談何容易，從通仙鎮出發，穿過綿延起伏的山脈，其間妖魔鬼怪層出不窮，若能在有生之年平安通過，才有機會到達仙境，得見真正的神仙。”
“通仙鎮”三個字立刻引起了青羽的註意，便刻意留意了一下。就聽他們繼續道：
“有人試過成功見到神仙的嗎？”
“自然。而且還有人有緣得以修仙呢。”
“真的啊？”
這時一旁一直安靜的第三個人說了句：“我倒是聽說陌上公子突然失蹤，就是去往仙界求仙了。”
“你說的可是七公主與伶人私通所生的那個男孩兒，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陌上公子齊叢？”
“沒錯。就是皇上那個見不得光的小外甥。”
“不是相傳是皇上把他給——”
此時，另一個人咳嗽了兩下，他們才止住，重新回到修仙的話題。
“要說這修仙，據說幻虛仙境每十年才開放一次招生，每一百年才會有一兩個凡人被仙人相中收為弟子，而能堅持到最後修成正果的就更是鳳毛菱角了。”
“就是說嘛，神仙哪能那麽好當呢！”
“位列仙班談何容易。能夠修成半仙便此生足矣了。”
“半仙？”
“是啊。我知道的萬仞山五梅峰就住著一位。雖然不在仙籍，但神通了得，縱使有些神仙怕也不能及呢。”
“既然那麽厲害，怎麽當不上神仙呢？”
那人聽罷冷冷地回了句：“世間才子那麽多，能登皇榜的又有幾人？在朝為官尚且不只是憑本事，仙家嘛，凡人還不都是跟神仙學的！”
其餘二人聽罷不由連連點頭。
“說到這兒，我還真有一個大消息，”那人繼續道，“仙家不是每十年才收一次徒嗎，這位五梅峰虛禹尊可是敞開門庭盡收天下少年郎，只要通過考核便可收入門下隨其修行。”
“是嗎？半仙也收徒弟？”
“也是，半仙也是仙啊！”
“虛禹尊”三個字再次刺痛青羽的耳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怎麽可以忘記十年前的血洗萬妖谷，忘記那些慘死的妖眾？他是萬妖之王，卻沒能保護自己的子民，讓他們蒙冤慘死，這真相他不去尋找，這公道他不去爭，還有誰會替他？青羽回到山洞，他的心是亂的，一擡眼化知已經迎了上來， “你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
“對不起，讓你等著急了。”青羽抓住她的手溫柔地說道，“天都黑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哥送我嫂子回娘家去了。”化知羞赧地說道，順勢靠在了青羽胸口。
青羽笑了，他看不厭這個小丫頭臉頰上的那抹紅雲，他好想緊緊地抱住她再也不松手，可是他應該這樣嗎？
“咦？”化知突然驚呼道，“你衣襟上的珍珠呢？”她一邊說一邊捧起青羽的衣擺。
青羽於是從懷裏掏出那支金釵送到她面前，“在這裏。”
“你用珍珠換了這支釵子？”
“這顆紅石頭在我的家鄉不是什麽稀罕物，卻是我貼身佩戴多年的，也該有些靈氣吧。”
遇到化知以前，青羽的確不曉得這些寶貝在凡人眼中的價值，是化知為他縫制衣衫的時候數著從舊衣上拆下的扣子，計算著幾顆可以換頭耕牛，他才知道這些凡人叫做珍珠的東西很是貴重。
“我一個山裏的丫頭哪裏用得上這麽貴重的發釵！”
“可我覺得它很配你！”青羽說著舉起釵子在化知頭上比了下。
化知一把奪下金釵，“好啦，買都買了，以後可不許亂花錢了！”
“好，聽你的！”青羽微笑著。
化知把金釵舉在眼前仔細端詳著，不由感慨：“好漂亮啊！”分明滿眼滿心都是喜歡。
青羽看著她那個模樣不由會心地笑了。
誰知，化知竟然趁其不備突然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青羽楞了，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驟然間沸騰，於是幾乎不假思索地一把將化知抱了起來。
一千多年裏，青羽也曾有過不少姬妾，卻未曾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為一個凡人少女淪陷。他傾盡身心地投入，仿佛想要把這一世的寵愛都耗盡在此夜……
寂靜的夜晚，月色皎潔，化知枕在青羽懷裏。
“哇，從洞口竟然可以看到星空耶！”她驚呼道。
青羽轉頭朝洞口望了一眼，“是啊，十年來，每一個夜晚我都這樣望著那方寸間的夜空。”
“太奇妙了！”化知感慨道，她把頭靠在青羽胸口，喃喃地問：“每晚看著這樣的星空，你都會想些什麽啊？”
“想起——我的家鄉……”
血水順著山澗成股留下染紅了萬妖谷裏盤繞的藤蔓，星光暗淡，日月不分，那些畫面一時間無法從青羽腦海裏移除，他於是閉上眼睛。
化知怎會知道青羽的心事，她依舊天真地說道：“你說過你的家鄉在很遠的地方。如果我嫁給你，是不是就要跟你回到你的家鄉？你想好什麽時候去跟我哥提親了嗎？我家雖是小門小戶，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的。”
“你想過嗎？”青羽突然說道，“如果你哥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呢？”
化知支起頭瞪著青羽，青羽也看著她，“我是說，或許商賈家的公子是個好男人。”
“你說什麽呢！”化知鼓起嘴。
“逗你的。”青羽伸出手攬住她。
“我想好了，不管我哥答不答應，這輩子我都是你的人，你要帶我回家，回我們的家！”化知的語氣充滿了少女的倔強。
“好。”青羽輕聲應道，繼而吻了下她的額頭。
化知伸出一只小手，指尖在青羽胸膛上彈跳著躍上他的下頜，“對了，你姓什麽啊？”
“怎麽問這個？”
“我總要知道以後我們的孩子姓什麽吧？”
“我族不講究這個，只要名字裏有一個‘羽’字就好。”
“你族還真是特別，以後我要好好見識見識還有哪些奇特之處。”化知的臉上掛著微笑。
清晨，從睡夢中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青羽，化知從未感到如此幸福。
“我幫你梳頭。”青羽說。
於是，化知坐下，感受青羽笨拙的手指在自己發絲間摩挲，她不會想到在她身後的是萬妖之王，他曾有過許多姬妾，卻不曾為其一人梳頭。青羽把金釵插在化知發髻，那個動作他做了很久。
臨別時，青羽突然叫住化知，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她，然後在她的唇上深深地烙下一個印記。
“你幹什麽啊！”化知嬌羞得漲紅了臉。
“舍不得你。”青羽輕聲道。
化知莞爾，轉身跑下山坡。
那天，青羽站在山崗上望著牛角村的村口，他看不到化知卻還是一動不動盯著那裏直到夕陽西下，才終於在最後一縷光亮消失之際展開了他黛青色的羽翼……
夜幕籠罩下的通仙鎮，不再有妖的歌聲，是一團寂靜的黑色。
青羽款步在青石板的小路突然聽到了凡人無法覺察的打鬥聲。他躍上高墻，看到一個黑衣女子正和幾個亡魂纏鬥。她手中的那把彎刀一半金色，一半銀色，刀背上雕刻著精美絕倫的花紋，在夜色裏十分耀人眼目，青羽猜測那該是仙家的寶物。
只見那女子身手輕盈矯健，下手幹凈利落毫無半分拖沓，只是，這幾個亡魂已經成精，並不好對付，誰勝誰負還很難說。青羽不是個愛管閑事之人，何況是他一向不喜歡的地府事務，於是看了兩眼便轉身離開。
走在通仙鎮，往事種種歷歷在目。青羽想到自己曾把妖眾從這裏帶進萬仞山，許他們一個無憂無慮的逍遙生活，卻在幾百年後毀於凡人的愚昧和神仙的自以為是。
轉過一個街角，青羽突然看到方才那個女子正倒在血泊之中，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把彎刀。
是那幾個亡魂做的？不該啊，他們雖然不好對付，卻也不至於有這個能力，那她究竟是被何人所傷？算了，何必多管閑事，到時候還不曉得又得罪了哪路神仙惹得一身騷！青羽想著於是轉身要走。
可是，女子的血成股流淌，讓青羽禁不住想起萬妖谷裏的血色黃昏，那些曾有過的無能為力，那些痛心疾首的慘痛記憶像藤蔓絆住了他的腳步。空氣裏彌散著女子微弱的氣息，她生或者死或只在一念。
青羽終究抵不過內心的牽引，他轉過身，從血泊中將女子抱了起來，然後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那日一別，青羽就從牛角山消失了。化知等了他十日又十日，哭幹了眼淚，傷透了心。
或許對於青羽來說，化知只是一個讓他心動過，歡喜過的伴侶，但在化知心中早已將他當做了此生唯一的托付。所以，作為妖的青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身為凡人的化知帶來怎樣的傷害甚至是災難。
在一天天的等待和期盼中，化知發現自己懷孕了。
成親那天，迎親的隊伍擠滿了牛角村的街道，鄉親們都說連村長家娶媳婦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排場，化知姑娘真是好福氣。可是那天，化知卻沒有走上花轎，而是失蹤了。
“我要去通仙鎮！”化知一路走一路打聽。通仙鎮，這是青羽留給自己唯一的線索，那裏應該就是青羽的家鄉，她要到那裏去找夫君，她的孩子要找父親。
一路走來，聽說過通仙鎮的人寥寥無幾，即使聽過也說不清楚。化知不死心，堅持繼續找下去，中原那麽大，如果還找不到就去南疆，去北寒之地，哪怕踏遍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終於有一天，一個商旅告訴她：“姑娘，打聽事的話就去皇城，那裏匯聚了四面八方的客商，說不定就有人去過你說的那個地方。哦對了，一定要去包打聽酒樓，整座皇城數那裏消息最靈通。”
化知便朝皇城進發，半路上在一座破廟裏生下了一個男嬰，她和孩子在那裏呆了七日，離開的時候那座廟就塌了。
又過了數月，歷盡千辛萬苦的化知終於來到了皇城，找到了那座叫包打聽的酒樓。她根本想不到，青羽就是到過這裏以後才決定離開自己的。
“客官您——”小二打量著化知，稚氣未脫的臉龐，身後背著一個孩子，一看就是遠道而來，並且吃了不少苦。
“您是吃飯還是打聽事情？”小二見多了南來北往的客人，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
“我想打聽一個地方，叫通仙鎮。”化知說道。
“通仙鎮？”小二重覆了一遍，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說：“客官稍等片刻。”轉身就跑開了。
過了一會兒，小二回來了，笑道：“客官真是好運氣。您打聽的事有解。”
“真的嗎？”這是一年多來化知第一次聽到肯定的回答。
“您跟我來。”小二將化知領至二樓一角落，一個相貌平常的中年男子正在那裏悠哉地喝著小酒。
“先生，這就是小的剛才說起的姑娘。”小二說罷就退下了。
男子擡眼瞟了化知一眼，問道：“是你打聽通仙鎮？”
“是的。”
“你打聽通仙鎮做什麽？”
“我要去那兒。”
男子再次擡了下眼皮，“哦？你想求仙問道？”
“不是。”
“那就是想修仙了？”
“不是！”
男子徹底放下酒杯看著化知，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究竟要做什麽？”
“我找人！”
“找什麽人？”
面對男子的再三盤問，化知閉緊了嘴不再回答。
男子看著化知瞪向自己的一雙眼睛，烏黑的眼瞳帶著天生的倔強，他不由笑了，“好，我不逼你。但是，你可知道通仙鎮距離這裏有多遠？一路上要經歷多少磨難？”
化知微微揚起下巴，依舊倔強地說道：“不管多遠，多難我都要去，我一定要去！”
“小姑娘，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男子再次試圖規勸。
可不等他講完，化知已經搶先說道：“我沒開玩笑！你這人真奇怪，羅裏吧嗦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通仙鎮怎麽走？”
“呦，”男子樂了，“脾氣還不小。聽好了，整座皇城除了我恐怕也找不出幾個知道通仙鎮在哪兒的人了！不妨跟你直說，我有單生意明天就要出發前往通仙鎮，你若是有盤纏，我倒是可以讓你跟我同行。”
“你說的是真的？”
男子一笑，“你可以問問這裏的人，姚老板什麽時候騙過人？只是，這盤纏……”
化知聽出這家夥的話音，不過他問自己要錢倒是好事，最怕不談條件的，那可真保不準揣著什麽目的了。
化知想著於是問道：“你要多少？”
姚老板伸出一根手指，“一錠金子。”
“什麽？一錠金子？”
“對，不二價。”
化知咬了咬牙，“好，成交！”
這倒讓姚老板吃了一驚，他本想一報價這丫頭就會退縮，沒想到竟然想都沒想就應了。可是她看來看去別說一錠金子，就是些散碎銀兩恐怕都拿不出吧。
“那成。明日辰時，就在此店門前，見金錠上路，過時不候！”
出了包打聽，化知走進一家金店，從懷裏掏出那支金釵。一年多來，不管多麽艱難，她都未曾動過變賣它的想法，可是這一次她沒有了出路。她讓老板將寶石拿下，鑲了個銀扣用紅繩給兒子掛在脖間，金釵便熔掉。
那一夜，化知就坐在包打聽門前，幾乎一宿沒有合眼，她怕丟了金錠，更怕錯過了姚老板的馬車。
看著石階上那個嬌小的身軀，姚老板不禁心生憐惜，當她將金子捧到他面前更加讓他驚訝不已。
“這是我全部身家，來路幹凈的。”看著姚老板那驚詫的眼神，化知耿直地說道。
姚老板接過金子，“咱們可說好，這一路上兇險萬分。如果遇到危險，我們各自逃命，我可顧不了你。”
“知道了。”化知依舊倔強地答道，她的眼眸中沒有半絲猶豫。
這一路艱難險阻，數不清多少次險象環生，化知咬緊牙關一次一次挺了過來，終於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前面的路就好走了。”姚老板感慨道。
他回過頭看了看化知，這個女孩兒一路上話都很少，但她的眼神裏無時無刻不流露出堅韌和倔強。
“有好多事，知道你不愛講，我也不好問。不過，這一路上我們也算共患過難。眼看著就要到通仙鎮了，有句話我知道可能不合適，但還是想跟你說。”
化知沒有回應，安靜地坐在車上。
姚老板自顧自地繼續：“我前年死了老婆，無兒無女孤家寡人一個。你呢年紀輕輕帶著個孩子，也是不容易。要是你覺得我算是個實在人，不妨考慮下跟我過。你若是跟了我，做完這單買賣我也不再四處奔波了，咱們找個地方置幾畝田好好過日子，如何？”
化知依舊沒有回應。倒是剛才還倒在懷裏熟睡的孩子突然醒了，哇哇大哭起來。姚老板覺得無趣，便也不再說什麽。
通仙鎮入口，化知下了姚老板的車，就此分道揚鑣。她一只手緊緊抓住兒子，擡頭望著“通仙鎮”三個字。
青羽走後已經三年有餘，自己經歷了多少磨難才來到這裏，但迎接她的卻是完全陌生的人和環境，未來的路在哪裏？青羽你在哪裏？化知的眼中不由得充盈著淚水，一個眨眼就會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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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傷了？”化知那稚嫩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間帶著奇妙的回聲，“流了好多血。你能動嗎？來，我扶你！”
青羽看著化知，第一次沖凡人伸出了手。他們艱難地移到山洞裏，化知在地上鋪了幹草，讓青羽躺在上面，然後離開。不多時，她又回來了，小背簍裏多了半筐草藥，拿石頭碾碎了要給青羽敷在傷口上。
青羽用警惕的眼神瞪著化知，下意識地閃躲。化知鼓起腮幫說道：“你信我吧。打小爹爹就教我辨識各種藥草，這個對你的傷有好處！”
他們就這樣相識了。
青羽知道她叫化知，爹爹是郎中，家裏還有一個哥哥，過了年嫂子就該進門了……
可是，直到他們相識的第二年，青羽才知道這裏不是萬仞山。
“通仙鎮？那是什麽地方？”
“你不是通仙鎮的人？那你家在哪裏？還有這座山……”
“這是牛角山，我家當然住在山下牛角村嘍。你說的什麽通仙鎮聽都沒聽過。”
這裏叫牛角山？距離萬仞山有多遠？青羽已經想不起自己受傷那日飛行了多久，原來早已出了萬仞山的地界。
此後的數年裏，青羽依舊留在牛角山的山洞裏修養，化知隔三差五會上山看他，陪他吃飯、聊天，青羽教會她下神仙棋，這便成了他們之間不可缺少的項目。
化知十二歲那年爹爹過世，她哭了很久，青羽就在一旁陪著。當她哭幹了眼淚擡起頭時，就看到青羽的一雙明眸正註視著自己。
“你想飛嗎？”青羽問她。
化知抹了把臉，“我又沒長翅膀，怎麽飛？”
青羽笑了笑，站起身，一雙黛青色的羽翅在他的背後舒展開來，有一間房那麽寬。化知看呆了，山間的鳥兒她見多了，卻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羽毛，在陽光下閃著斑斕的色澤。
青羽朝她伸出一只手，“來，我帶你飛！”
化知從未想過有一天她能在天上俯視自己的村莊，她穿梭在雲端，眉毛上都掛著晶瑩的水珠，原來飛翔的感覺如此美妙，她好想大聲呼喊，或許爹爹在天上能夠聽到她的聲音。
“害怕嗎？”青羽問她。
“不怕！”化知大聲答道。青羽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心甘情願地在一個凡人面前顯露真身，他不禁想起初見化知的時候，幼小的她並沒有被拖著殘破羽翼、遍體鱗傷的自己所嚇到，她還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兒。
青羽用了十年才得以修覆靈元，恢覆如初。而化知也在他的註視下一天天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
那天，突然下了場雨。化知跑進山洞，衣衫被打濕了，水珠掛在她額前的發梢上，順著臉頰滑落在那潔白的脖頸上。她點了堆火，一邊烤著一邊背對青羽漫不經心地說著些瑣事。
“今天，鎮子裏的金媒婆上我家了。”
這句話引起了青羽的興趣，“媒婆是什麽？”
“就是給人說媒的。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沒聽過嗎？”
“我是不懂。那，她去你家是給誰說媒？”
“我哥有我嫂子，怎敢娶小？自然是給我說的。”化知說這話的時候語速漸漸慢了下來。
青羽繼續問道：“說的什麽人？”
“鎮子裏商賈家的兒子。”
“他人好嗎？”
“我沒見過。我哥說他家有的是錢，可商賈人家總歸是被人輕賤的。”
“有錢為什麽被瞧不起？”
“你不懂。”
“我是不懂的。那，你想嫁嗎？”
“我——”化知遲疑了一下，青羽已經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脖頸，輕輕貼上來低語道：
“我是問你想要嫁人了嗎？”
青羽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出那樣的舉動，或許是因為聽到金媒婆上門的緣故吧。
“如果要嫁，不如就跟我吧！”他悠悠地說道，嘴唇隔著一根頭發的距離就要貼在肌膚上。
化知楞了一下，然後，她突然轉過身一把抱住青羽的腰。這倒讓青羽一驚，緊接著他就笑了，
“我非人類，你當真不怕？”
“不怕！”化知堅定的語氣就和當年第一次和青羽飛上天時一模一樣。
“傻姑娘。”青羽撫摸著她的頭，心底裏升起一股憐惜。
洞外雷雨交加，青羽輕撫著化知額前的發絲，看著她熟睡中的模樣，在他一千多年的生命中竟然第一次覺得做一個凡人也許也不賴。
“嗯——”化知迷迷糊糊地蠕動了幾下，然後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青羽註視著自己的目光，嫣然一笑，“雨停了嗎？”
“嗯。”
“什麽時辰了？”
“太陽就要下山了。”
化知蹭地坐起來，又趕忙抓起罩衫往身上遮，惹得青羽忍不住笑。
“糟了，天黑前我得回家的！”化知說著匆匆裝扮整齊，“我的發簪呢？”
青羽拾起她遺落的發簪，木頭的質地掂在手裏沒什麽分量，他便擡手為她插上。
“我送你。”
“別，萬一讓鄉親們看到。”
“不礙事，我就送到山坡上，看著你走下去。”
那一天，夕陽最後一縷餘暉下，青羽望著化知的背影第一次好想把一個人留下。
第二天，青羽飛了很遠來到一座繁華的城池，挑了間看起來最高檔的首飾鋪走入。他拿出貼身的一顆紅寶石要老板打造一支發釵。
“客官這寶物怕是得要純金打造吧？”店主試探著問道。
青羽點頭，“要最好的材質，最好的工藝。”
“這價格可就……”
青羽一擡手撒下一把珍珠，“這些夠了嗎？”
“夠了夠了！”店主連連道。
“要快。今日我就要。”
“這個——好吧，不過得花些時間，客官要不旁邊的酒館裏吃些酒菜，看看歌舞，慢慢等。天黑前一準做好。”
“好的。天黑前我來取。”青羽說著轉身出了門，左轉便是一家很氣派的酒樓，只是這名字有些奇特，叫：“包打聽”。
青羽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角落裏一桌客人正聊得起勁。青羽的聽力一向敏銳，雖非有意還是清晰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你說在那兒能見到神仙？”
“談何容易，從通仙鎮出發，穿過綿延起伏的山脈，其間妖魔鬼怪層出不窮，若能在有生之年平安通過，才有機會到達仙境，得見真正的神仙。”
“通仙鎮”三個字立刻引起了青羽的註意，便刻意留意了一下。就聽他們繼續道：
“有人試過成功見到神仙的嗎？”
“自然。而且還有人有緣得以修仙呢。”
“真的啊？”
這時一旁一直安靜的第三個人說了句：“我倒是聽說陌上公子突然失蹤，就是去往仙界求仙了。”
“你說的可是七公主與伶人私通所生的那個男孩兒，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陌上公子齊叢？”
“沒錯。就是皇上那個見不得光的小外甥。”
“不是相傳是皇上把他給——”
此時，另一個人咳嗽了兩下，他們才止住，重新回到修仙的話題。
“要說這修仙，據說幻虛仙境每十年才開放一次招生，每一百年才會有一兩個凡人被仙人相中收為弟子，而能堅持到最後修成正果的就更是鳳毛菱角了。”
“就是說嘛，神仙哪能那麽好當呢！”
“位列仙班談何容易。能夠修成半仙便此生足矣了。”
“半仙？”
“是啊。我知道的萬仞山五梅峰就住著一位。雖然不在仙籍，但神通了得，縱使有些神仙怕也不能及呢。”
“既然那麽厲害，怎麽當不上神仙呢？”
那人聽罷冷冷地回了句：“世間才子那麽多，能登皇榜的又有幾人？在朝為官尚且不只是憑本事，仙家嘛，凡人還不都是跟神仙學的！”
其餘二人聽罷不由連連點頭。
“說到這兒，我還真有一個大消息，”那人繼續道，“仙家不是每十年才收一次徒嗎，這位五梅峰虛禹尊可是敞開門庭盡收天下少年郎，只要通過考核便可收入門下隨其修行。”
“是嗎？半仙也收徒弟？”
“也是，半仙也是仙啊！”
“虛禹尊”三個字再次刺痛青羽的耳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怎麽可以忘記十年前的血洗萬妖谷，忘記那些慘死的妖眾？他是萬妖之王，卻沒能保護自己的子民，讓他們蒙冤慘死，這真相他不去尋找，這公道他不去爭，還有誰會替他？青羽回到山洞，他的心是亂的，一擡眼化知已經迎了上來， “你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
“對不起，讓你等著急了。”青羽抓住她的手溫柔地說道，“天都黑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哥送我嫂子回娘家去了。”化知羞赧地說道，順勢靠在了青羽胸口。
青羽笑了，他看不厭這個小丫頭臉頰上的那抹紅雲，他好想緊緊地抱住她再也不松手，可是他應該這樣嗎？
“咦？”化知突然驚呼道，“你衣襟上的珍珠呢？”她一邊說一邊捧起青羽的衣擺。
青羽於是從懷裏掏出那支金釵送到她面前，“在這裏。”
“你用珍珠換了這支釵子？”
“這顆紅石頭在我的家鄉不是什麽稀罕物，卻是我貼身佩戴多年的，也該有些靈氣吧。”
遇到化知以前，青羽的確不曉得這些寶貝在凡人眼中的價值，是化知為他縫制衣衫的時候數著從舊衣上拆下的扣子，計算著幾顆可以換頭耕牛，他才知道這些凡人叫做珍珠的東西很是貴重。
“我一個山裏的丫頭哪裏用得上這麽貴重的發釵！”
“可我覺得它很配你！”青羽說著舉起釵子在化知頭上比了下。
化知一把奪下金釵，“好啦，買都買了，以後可不許亂花錢了！”
“好，聽你的！”青羽微笑著。
化知把金釵舉在眼前仔細端詳著，不由感慨：“好漂亮啊！”分明滿眼滿心都是喜歡。
青羽看著她那個模樣不由會心地笑了。
誰知，化知竟然趁其不備突然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青羽楞了，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驟然間沸騰，於是幾乎不假思索地一把將化知抱了起來。
一千多年裏，青羽也曾有過不少姬妾，卻未曾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為一個凡人少女淪陷。他傾盡身心地投入，仿佛想要把這一世的寵愛都耗盡在此夜……
寂靜的夜晚，月色皎潔，化知枕在青羽懷裏。
“哇，從洞口竟然可以看到星空耶！”她驚呼道。
青羽轉頭朝洞口望了一眼，“是啊，十年來，每一個夜晚我都這樣望著那方寸間的夜空。”
“太奇妙了！”化知感慨道，她把頭靠在青羽胸口，喃喃地問：“每晚看著這樣的星空，你都會想些什麽啊？”
“想起——我的家鄉……”
血水順著山澗成股留下染紅了萬妖谷裏盤繞的藤蔓，星光暗淡，日月不分，那些畫面一時間無法從青羽腦海裏移除，他於是閉上眼睛。
化知怎會知道青羽的心事，她依舊天真地說道：“你說過你的家鄉在很遠的地方。如果我嫁給你，是不是就要跟你回到你的家鄉？你想好什麽時候去跟我哥提親了嗎？我家雖是小門小戶，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的。”
“你想過嗎？”青羽突然說道，“如果你哥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呢？”
化知支起頭瞪著青羽，青羽也看著她，“我是說，或許商賈家的公子是個好男人。”
“你說什麽呢！”化知鼓起嘴。
“逗你的。”青羽伸出手攬住她。
“我想好了，不管我哥答不答應，這輩子我都是你的人，你要帶我回家，回我們的家！”化知的語氣充滿了少女的倔強。
“好。”青羽輕聲應道，繼而吻了下她的額頭。
化知伸出一只小手，指尖在青羽胸膛上彈跳著躍上他的下頜，“對了，你姓什麽啊？”
“怎麽問這個？”
“我總要知道以後我們的孩子姓什麽吧？”
“我族不講究這個，只要名字裏有一個‘羽’字就好。”
“你族還真是特別，以後我要好好見識見識還有哪些奇特之處。”化知的臉上掛著微笑。
清晨，從睡夢中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青羽，化知從未感到如此幸福。
“我幫你梳頭。”青羽說。
於是，化知坐下，感受青羽笨拙的手指在自己發絲間摩挲，她不會想到在她身後的是萬妖之王，他曾有過許多姬妾，卻不曾為其一人梳頭。青羽把金釵插在化知發髻，那個動作他做了很久。
臨別時，青羽突然叫住化知，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她，然後在她的唇上深深地烙下一個印記。
“你幹什麽啊！”化知嬌羞得漲紅了臉。
“舍不得你。”青羽輕聲道。
化知莞爾，轉身跑下山坡。
那天，青羽站在山崗上望著牛角村的村口，他看不到化知卻還是一動不動盯著那裏直到夕陽西下，才終於在最後一縷光亮消失之際展開了他黛青色的羽翼……
夜幕籠罩下的通仙鎮，不再有妖的歌聲，是一團寂靜的黑色。
青羽款步在青石板的小路突然聽到了凡人無法覺察的打鬥聲。他躍上高墻，看到一個黑衣女子正和幾個亡魂纏鬥。她手中的那把彎刀一半金色，一半銀色，刀背上雕刻著精美絕倫的花紋，在夜色裏十分耀人眼目，青羽猜測那該是仙家的寶物。
只見那女子身手輕盈矯健，下手幹凈利落毫無半分拖沓，只是，這幾個亡魂已經成精，並不好對付，誰勝誰負還很難說。青羽不是個愛管閑事之人，何況是他一向不喜歡的地府事務，於是看了兩眼便轉身離開。
走在通仙鎮，往事種種歷歷在目。青羽想到自己曾把妖眾從這裏帶進萬仞山，許他們一個無憂無慮的逍遙生活，卻在幾百年後毀於凡人的愚昧和神仙的自以為是。
轉過一個街角，青羽突然看到方才那個女子正倒在血泊之中，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把彎刀。
是那幾個亡魂做的？不該啊，他們雖然不好對付，卻也不至於有這個能力，那她究竟是被何人所傷？算了，何必多管閑事，到時候還不曉得又得罪了哪路神仙惹得一身騷！青羽想著於是轉身要走。
可是，女子的血成股流淌，讓青羽禁不住想起萬妖谷裏的血色黃昏，那些曾有過的無能為力，那些痛心疾首的慘痛記憶像藤蔓絆住了他的腳步。空氣裏彌散著女子微弱的氣息，她生或者死或只在一念。
青羽終究抵不過內心的牽引，他轉過身，從血泊中將女子抱了起來，然後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那日一別，青羽就從牛角山消失了。化知等了他十日又十日，哭幹了眼淚，傷透了心。
或許對於青羽來說，化知只是一個讓他心動過，歡喜過的伴侶，但在化知心中早已將他當做了此生唯一的托付。所以，作為妖的青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身為凡人的化知帶來怎樣的傷害甚至是災難。
在一天天的等待和期盼中，化知發現自己懷孕了。
成親那天，迎親的隊伍擠滿了牛角村的街道，鄉親們都說連村長家娶媳婦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排場，化知姑娘真是好福氣。可是那天，化知卻沒有走上花轎，而是失蹤了。
“我要去通仙鎮！”化知一路走一路打聽。通仙鎮，這是青羽留給自己唯一的線索，那裏應該就是青羽的家鄉，她要到那裏去找夫君，她的孩子要找父親。
一路走來，聽說過通仙鎮的人寥寥無幾，即使聽過也說不清楚。化知不死心，堅持繼續找下去，中原那麽大，如果還找不到就去南疆，去北寒之地，哪怕踏遍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終於有一天，一個商旅告訴她：“姑娘，打聽事的話就去皇城，那裏匯聚了四面八方的客商，說不定就有人去過你說的那個地方。哦對了，一定要去包打聽酒樓，整座皇城數那裏消息最靈通。”
化知便朝皇城進發，半路上在一座破廟裏生下了一個男嬰，她和孩子在那裏呆了七日，離開的時候那座廟就塌了。
又過了數月，歷盡千辛萬苦的化知終於來到了皇城，找到了那座叫包打聽的酒樓。她根本想不到，青羽就是到過這裏以後才決定離開自己的。
“客官您——”小二打量著化知，稚氣未脫的臉龐，身後背著一個孩子，一看就是遠道而來，並且吃了不少苦。
“您是吃飯還是打聽事情？”小二見多了南來北往的客人，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
“我想打聽一個地方，叫通仙鎮。”化知說道。
“通仙鎮？”小二重覆了一遍，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說：“客官稍等片刻。”轉身就跑開了。
過了一會兒，小二回來了，笑道：“客官真是好運氣。您打聽的事有解。”
“真的嗎？”這是一年多來化知第一次聽到肯定的回答。
“您跟我來。”小二將化知領至二樓一角落，一個相貌平常的中年男子正在那裏悠哉地喝著小酒。
“先生，這就是小的剛才說起的姑娘。”小二說罷就退下了。
男子擡眼瞟了化知一眼，問道：“是你打聽通仙鎮？”
“是的。”
“你打聽通仙鎮做什麽？”
“我要去那兒。”
男子再次擡了下眼皮，“哦？你想求仙問道？”
“不是。”
“那就是想修仙了？”
“不是！”
男子徹底放下酒杯看著化知，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究竟要做什麽？”
“我找人！”
“找什麽人？”
面對男子的再三盤問，化知閉緊了嘴不再回答。
男子看著化知瞪向自己的一雙眼睛，烏黑的眼瞳帶著天生的倔強，他不由笑了，“好，我不逼你。但是，你可知道通仙鎮距離這裏有多遠？一路上要經歷多少磨難？”
化知微微揚起下巴，依舊倔強地說道：“不管多遠，多難我都要去，我一定要去！”
“小姑娘，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男子再次試圖規勸。
可不等他講完，化知已經搶先說道：“我沒開玩笑！你這人真奇怪，羅裏吧嗦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通仙鎮怎麽走？”
“呦，”男子樂了，“脾氣還不小。聽好了，整座皇城除了我恐怕也找不出幾個知道通仙鎮在哪兒的人了！不妨跟你直說，我有單生意明天就要出發前往通仙鎮，你若是有盤纏，我倒是可以讓你跟我同行。”
“你說的是真的？”
男子一笑，“你可以問問這裏的人，姚老板什麽時候騙過人？只是，這盤纏……”
化知聽出這家夥的話音，不過他問自己要錢倒是好事，最怕不談條件的，那可真保不準揣著什麽目的了。
化知想著於是問道：“你要多少？”
姚老板伸出一根手指，“一錠金子。”
“什麽？一錠金子？”
“對，不二價。”
化知咬了咬牙，“好，成交！”
這倒讓姚老板吃了一驚，他本想一報價這丫頭就會退縮，沒想到竟然想都沒想就應了。可是她看來看去別說一錠金子，就是些散碎銀兩恐怕都拿不出吧。
“那成。明日辰時，就在此店門前，見金錠上路，過時不候！”
出了包打聽，化知走進一家金店，從懷裏掏出那支金釵。一年多來，不管多麽艱難，她都未曾動過變賣它的想法，可是這一次她沒有了出路。她讓老板將寶石拿下，鑲了個銀扣用紅繩給兒子掛在脖間，金釵便熔掉。
那一夜，化知就坐在包打聽門前，幾乎一宿沒有合眼，她怕丟了金錠，更怕錯過了姚老板的馬車。
看著石階上那個嬌小的身軀，姚老板不禁心生憐惜，當她將金子捧到他面前更加讓他驚訝不已。
“這是我全部身家，來路幹凈的。”看著姚老板那驚詫的眼神，化知耿直地說道。
姚老板接過金子，“咱們可說好，這一路上兇險萬分。如果遇到危險，我們各自逃命，我可顧不了你。”
“知道了。”化知依舊倔強地答道，她的眼眸中沒有半絲猶豫。
這一路艱難險阻，數不清多少次險象環生，化知咬緊牙關一次一次挺了過來，終於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前面的路就好走了。”姚老板感慨道。
他回過頭看了看化知，這個女孩兒一路上話都很少，但她的眼神裏無時無刻不流露出堅韌和倔強。
“有好多事，知道你不愛講，我也不好問。不過，這一路上我們也算共患過難。眼看著就要到通仙鎮了，有句話我知道可能不合適，但還是想跟你說。”
化知沒有回應，安靜地坐在車上。
姚老板自顧自地繼續：“我前年死了老婆，無兒無女孤家寡人一個。你呢年紀輕輕帶著個孩子，也是不容易。要是你覺得我算是個實在人，不妨考慮下跟我過。你若是跟了我，做完這單買賣我也不再四處奔波了，咱們找個地方置幾畝田好好過日子，如何？”
化知依舊沒有回應。倒是剛才還倒在懷裏熟睡的孩子突然醒了，哇哇大哭起來。姚老板覺得無趣，便也不再說什麽。
通仙鎮入口，化知下了姚老板的車，就此分道揚鑣。她一只手緊緊抓住兒子，擡頭望著“通仙鎮”三個字。
青羽走後已經三年有餘，自己經歷了多少磨難才來到這裏，但迎接她的卻是完全陌生的人和環境，未來的路在哪裏？青羽你在哪裏？化知的眼中不由得充盈著淚水，一個眨眼就會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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