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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斷羽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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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仿佛是上天的啟示,殤戈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身為孫小五時只因出身原因受盡不公與怠慢,這人世被愚蠢無知之輩主宰終是沒有希望的,還不如讓自己的血脈來做主人,世世代代延續下去,偌大的凡界便是屬於自己的。

有了這個想法殤戈便立刻著手。

那時,負責天奉國的離亞子剛剛撰好天命君主的人生軌跡,一位出身高貴的氏族女子將為天奉國誕下王位繼承人。

殤戈趁其不備,偷偷改動了這抹軌跡,將越姬帶到了王儲身邊。當離亞子察覺為時已晚,為顧全大局只能聽之任之。

於是,殤戈之子文興君在離亞子設置的軌跡加持下繼承天奉國王位,而後滅諸國,平天下成了一統之主。

縱然離亞子心中百般懷疑,終究沒有證據,甚至連動機也無從說起,他只得忍了這口氣,卻從此與殤戈的嫌隙越來越深。

凡界一統大業成就以後,日益繁榮興盛,人口也快速增長,九天上便有了天機閣越來越不堪負重之說。

後來,天帝下令弱化天機閣職能,放任凡界自主發展。

再後來,離亞子抓了個輪值的機會給了天奉國皇權一沈重打擊,徹底斷了殤戈的血脈,為此殤戈恨得牙根癢癢,卻只能啞巴吃黃蓮。

這件事隨著殤戈的夢碎而終了。

只是,在殤戈心中始終埋著一個疑惑,他總是隱約覺得自己在做那些事的時候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窺視他所做的一切,除了司劍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巧的是,只因靈寶天尊一句“幻虛境還沒有過仙胎出身的神仙”,司劍就這樣入了幻虛,成為自己的屬下。

對於司劍,殤戈充滿懷疑卻又始終無法看透,她似乎也在防範著自己?這種感覺讓他每每看到司劍心中就萬分猙獰。

司劍一路仙途順風順水,眼看著位列神壇指日可待,殤戈竟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絲恐懼。所以,當地府少主寒諾因追求司劍而重傷,殤戈毫不留情主張重辦。

而今,司劍站在殤戈面前向他坦露內心,她知道,什麽都知道,包括他和越姬的事,文興君的事。

殤戈的臉頰抽搐了一下不知該做何表情。

司劍卻直面他開口言道:“神仙也當通人情,我知道什麽叫情非得已,也能體諒情有可原。我不多言亦不多事,千年如此,萬年或是更久也願如此。所以,司劍在此懇請仙君以己推人,寬而代之。”

一向驕傲的司劍竟然懇請自己?只是她的這番懇請中亦有威脅的成分。

殤戈沈思了一下,眉梢微微一挑,“司劍,不是我不通情理,只是化羽他毀損天帝與三位天尊的神像,此乃對天家的大不敬。

縱然濫殺凡人之過可以不計,但對天家無禮卻是更大的罪過,縱使我想法外開恩也實難為之。”

“仙君的意思是?”

“化羽之罪乃死罪。”

“我方才所說都是認真的,還請仙君手下留情。”

“這——縱使死罪能逃,流放也是在所難免。”

“流放?”

“對,以化羽的身份鎖妖塔是不配的。只能流放幽魔境。”

司劍知道,幽魔境沒有回頭路,裏面困的非妖即魔,還有許多窮兇極惡的怪獸,一旦進去不是死便是永生永世生不如死。

殤戈這是在氣自己威脅他,看來自己必須低頭,讓他出了這口氣。

想到這裏,司劍說道:“如何才能保住化羽性命,讓他免受流放?只要我能做到的,但請仙君明示!”

“你當真為了那小妖什麽都豁的出去?”

“言出必行!”

果真動了真情。果然啊,“情”字是凡人最脆弱的軟肋,連仙胎托生的仙也沾染上了,可惜可嘆!殤戈此時倒想到了一個好點子。

只聽他悠悠說道:“南海鮫魔叛亂,雖然已被平息,但定海伏龍壁被捅了個窟窿,極難修覆。若是你能自請前往修覆不僅是為天家效力也是為後世謀福。”

話音未落,司劍便應道:“只要我去南海修墻,就能饒了化羽?”

“保他性命無憂。他不是想當個凡人嗎,便隨了他!”

做個凡人平靜度日,這或許就是化羽一直以來的追求。如今,自己能為他做的也只有如此。

於是,司劍當即應下:“好,我即刻便向帝君請命。還請仙君——”

“本君從不食言!”

司劍走出去的時候,逸一就站在門外,臉色煞白,渾身顫抖。

“你當真要去南海?”

“你都聽到了?我走之後,化羽就拜托你了。”

“你可知道,修繕那座墻耗神費時,你這一去便又要錯過這一次的進階機會,你離封神只有一步,當真要放棄嗎?”

“一個虛名而已。”司劍輕輕一笑,“幫我看好化羽!”說罷與逸一擦肩而過。

逸一直氣得雙拳緊握,但他心裏清楚司劍此舉實屬無奈,平心而論他也不希望化羽遭遇不測,兩害取其輕,這或許真的是司劍唯一的選擇。

然而,令逸一沒有想到的是,司劍剛走殤戈就傳喚了他。

殤戈命逸一用九耀封魔針徹底封印化羽的妖元。當初百孤子只能在其成年之前短暫封印,而普天之下能行永久封印之術的便只有逸一的九耀封魔針,一共九針,封印九道便絕了覆蘇的可能。

行刑當日,化羽被鎖在祭壇石柱之上,周圍二十四把仙劍壓陣。

逸一一針下去,化羽青筋暴出,血氣上湧,只聽他一聲斷喝,背後展開雙翅,半截石柱被應聲掃斷。

逸一知道這是第一針下去受封印者的應激反應,故而鎮定地掏出第二根銀針。

不料,就在此時,只聽殤戈一句:“斷羽!”周圍數把仙劍一起舉起沖著化羽的翅膀齊刷刷切下去。

頃刻間鮮血四濺,黛青色的羽翼淩亂於空中,掉落在地面沾滿了灰塵。

逸一當場驚住,這分明是早有布置,就待此刻斬斷化羽雙翼。鳥兒失去翅膀將是何種滋味?

即便明知被封印後他也再難展翅,殤戈還是要這麽做,他還真是不留後患,滴水不漏啊!

亦或是羞辱,是對誰的羞辱,化羽還是司劍?

這便是上神殤戈的氣量,他對司劍的忌憚已經不加掩飾了嗎?沒錯,殤戈讓司劍去修定海伏龍壁就是要阻止她升神的步伐,只要她一直位居仙位他便可以永遠壓制她,防範她。

逸一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他知道自己的立場,身為幻虛境的仙,他只能遵從主仙的命令,而作為一名上仙,他也必須尊重上神的決定。

誰說成仙就能逍遙快活,一樣受位份等級的限制,被仙規天律所約束。

於是,逸一擡手飛出一根銀針竄入化羽體內,霎時便讓他失去了知覺。斷翼之痛何其錐心,逸一自知如今能做的也唯有幫他減輕些痛苦。

接下來,逸一飛花行針,六道封印妥妥安置。然而,當他手持最後一根銀針的時候手指卻有輕微的顫抖。

逸一無法從心底喜歡化羽,若不是他司劍不會迷失,也不必受殤戈要挾錯失大好前程,所以他對化羽是厭憎的。

然而對青羽的愧疚,對殤戈的不滿,以及為醫者天然的悲憫,還有司劍最後要他照顧化羽的托付都真真切切地銘刻在心頭,如果司劍知道化羽是這樣被自己“照顧”的,他日回歸,她又該如何“關照”自己呢?

想到這裏,逸一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九耀封魔針至關重要的最後一針永世封印就這樣被他刺偏了,誰都不會註意到這微妙的偏差,只有行針者知道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化羽,往後何去何從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封印儀式結束,殤戈轉頭像是特意對逸一說道:“我答應過司劍要保這少年性命。如今他已和凡人無二,若是將其留在大熵恐有危險。不如,將他送走,送到一個無人知曉他從前過往的地方,也好重新開始。”

“謝仙君寬厚之恩。”逸一違心地說道。

殤戈滿意地笑了笑,然後一揮衣袖,頃刻間狂風大作,一股風將化羽卷起剎那間便消失無蹤。

化羽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趴伏的姿勢,他只覺得後背火燒一般的痛,腦袋裏也凈是“嗡嗡”的聲音。

什麽東西軟軟地在碰他的手指?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醒了嗎?阿娘,醒了,醒了!”

腳步聲,接著是女人說話的聲音:“你背上的傷剛敷了藥,先別亂動——來,丟丟,跟阿娘出去——有什麽需要就喊一聲。”

腳步聲,門“吱呀”被帶上的聲音。

化羽腦子裏依舊“嗡嗡”作響,他無力回應也不想張口,就那樣趴著如同一具屍體。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裏的光線暗了下來,背上的痛感在逐漸減輕,大概是那女子口中的藥起了作用。化羽這才撐起身子,搖晃著推開門走出去。

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甚至比普通還要簡陋些。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帶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在院子裏玩耍,看到化羽便高聲喊了句:“阿娘!”

女子聞聲從屋裏走出,來到化羽面前,“起來了?”她的聲音不冷不熱,“傷口感覺如何?”

化羽眼神茫然而空洞地望著四周,他的腦袋裏是空的,心口是痛的,嗓子眼是緊的,他知道面前站著的應該是恩人,卻無力回應,仿佛周遭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成了空氣,而他就是一粒塵埃。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女子再次發問,“你不是村子裏的,從哪兒來?可有親戚朋友可以聯絡?”

化羽站在那裏,女子的聲音他聽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想開口,不願理會。他總覺得自己如此活著是那麽不真實,為什麽,為什麽自己還活著?

“我阿娘問你話呢!”小女孩兒不滿道,“你是啞巴嗎?”

“小花!”女子責怪道。

“是木頭!”小男孩兒奶奶的聲音。

“小花,帶弟弟去吃飯。”女子說著轉身進屋,一會兒端了飯和水放在石階上,沖化羽道:“我們家孤兒寡母的,不方便招待。你既然沒事了,吃過飯就走吧。”

說罷,女子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屋,門也就此關上。

化羽獨自站在院中,如木雕一般,不想移動,不想開口,甚至不想思考。

可是,往事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上腦海,所有經歷過的傷痛一道道被撕開,反覆□□,以至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化羽感到自己從未如此失敗過,不,自己本來就是個失敗者,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曾許諾呵護一生的妻子被人殺害卻連兇手都沒能認出;

視之為師為兄的戰友被陷害含冤而死,卻後知後覺反與仇人為伍;

昔日的同門好友慘死在自己面前,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束手無策;

明知道國家政權落在卑劣小人之手卻無力救民於水火;

甚至連想要覆仇都連累到旁人;

還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一個柔弱女子身上,任由她背負家仇國恨踏上和親之路……

樁樁件件,身為男人都是恥辱簿上濃重的筆墨。

還不夠失敗,不夠羞愧嗎?不僅如此,自己曾尊敬、信任的仙尊卻是刑臺上親手將自己封印之人;

就連唯一確認過就算只能仰望也想偷偷放在心裏的那個人也終究站在了對立面。是啊,人家畢竟是仙自然要站在仙家立場,自己又算什麽?曾經的相處和情誼又算得了什麽?

“那個人還在外面。”小花趴在窗欞往外望去。

“噓,睡覺!”女子走到門邊插上門栓滅了燈,攬著兩個孩子睡去。

化羽的心在那個冰冷的夜晚隨著回憶的深入一片片碎成了渣渣。月夜是冰涼的卻不及化羽身體的溫度。

第二天,女子推開屋門,看到化羽還在昨天的位置一動不動,簡直如木雕石刻一般。

她將兩個孩子留在屋裏,關好門,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看到化羽胸口輕微的起伏才松了口氣。

“這位,我不管你聽得到聽不到,如果沒事了麻煩你——”邊說邊拍了拍化羽的胳膊,同時做了一個請走的手勢。

不料,化羽突然轉過頭看向女子,把她嚇得打了個激靈。緊接著,化羽又突然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女子半天才晃過神,一把將兩個沖過來的孩子攬在懷裏,然後護小雞似的將他們帶回屋裏。

“乖,呆著別出來,阿娘給你們煮粥吃。”女子顯然被化羽嚇到了,心還一直懸著,強撐著安頓好孩子準備下廚。

這時,門突然被重重砸響。女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莫不是那個奇怪的人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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