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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翩翩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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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洛與虛禹聊了半晌,可謂相談甚歡。既為鄰裏相互走動也是常情,但虛禹卻不這麽看。棠洛前腳剛走,他便對山叔道:

“來者不善!”

“尊主何出此言?”

虛禹微微一笑,指著那些禮物道:“琉璃花瓶富貴雍容正是鳳鳴所愛,金蠶絲帕只能給鶴舞,還有富貴海棠花種,除了鶯歌誰喜歡這個?另外,古書仙劍圖譜,你說他是給燕翔還是尙輕準備的?總不會是為充盈藏書樓吧?”

“果然每件都送得恰到好處,這位公子洛分明對閣中人事頗為了解,看來他是眼盲心不盲啊。他的眼睛該不會也是裝的吧?”

“我方探過,眼睛倒是真的瞎。但我不信他說打小如此,一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原委。”虛禹說著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接道:

“他既來示好,我們就權且笑納。如果閣中真有他的眼線,無論意圖如何,既然正主都來了,那些蟲螢還愁他們不現身嗎?”

回到海棠山莊,棠洛喚來金蝶,“怎樣,都看到什麽了?”

金蝶展翅,抖落金色花粉,竟鑄造出無名居的立體圖樣。

接下來的日子,棠洛造訪四羽閣越發頻繁,他和虛禹一起談天說地,品茶下棋,儼然一副至交好友模樣,出入四羽閣也更加自如。

這天,棠洛從無名居出來,尋著曲音踏上雪羽閣,漫天梨落他悠然信步於一棵梨樹下就這麽好巧不巧地偶遇了正在彈琴的鶴舞。

那時,鶴舞正情不自禁回憶著夢中情景,依然看不清公子的臉,卻依稀記得他嘴唇的溫度和他手指的觸感。

想到此處,鶴舞不禁心神煩亂,曲聲也隨之淩亂起來,一擡眼就看到一位翩翩公子站在面前,手指一抖,琴弦應聲而斷。

“抱歉,是我打擾到你了?”棠洛的聲音實在好聽。

鶴舞看著他,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方才還模糊不清的夢中人此時竟然和眼前這位陌生公子合二為一。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秉性竟如此輕浮,先是做了那樣不堪的夢,緊接著又把第一次見面的公子套入到夢中人身上,即使對方美得像從畫中走出,也不該生出此等邪念!

鶴舞想著不由羞紅了臉頰,眼神游離開不敢往棠洛身上落。

此時,就見棠洛頭頂的金蝶朝鶴舞飛來盤了個圈又回到棠洛身邊,棠洛這才又說道:

“原來是位姑娘啊。姑娘,在下棠洛無意冒犯,只是尋著曲聲而來,冒昧問一句,姑娘可是有什麽心事?”

就連聲音也讓人浮想聯翩,鶴舞的心一下子更亂了。

她擡頭朝棠洛望去,果然,那雙眼睛是看不到的,這樣一張精致的臉,如此美麗的眸子卻是盲的,鶴舞的心底剎那間有股淺淺的清流滑過。

“是我弄斷了姑娘的琴弦,作為賠罪,讓在下為姑娘修琴可好?”

“你——你會修琴?”鶴舞終於開口道。

棠洛笑了,那抹笑容宛若清晨天邊的第一抹雲霞,瑰麗妖嬈間帶來陽光的味道。

“我眼睛雖然看不到,卻不妨礙別的。”

鶴舞於是讓到一旁,眼看這位眼盲的公子將琴修好,調好音,然後撥動琴弦彈奏一曲。

平日裏只知鳳鳴師兄琴藝精湛,此時聽這位公子演奏更是別有一番韻味,鶴舞不由陶醉其中。

在鶴舞的記憶裏,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棠洛。

二十多年來,褪去少女的青澀,也從未有過豆蔻的心悸,而此時此刻,鶴舞覺得自己的青春才剛剛開始,就像清晨花瓣上凝結的第一滴晨露,清新然帶著甘甜的滋味融化在心尖。

棠洛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走進了鶴舞的心。他們小心翼翼避開眾人,但私下裏卻又放肆坦蕩,愛得無所顧忌。

“我幫你把眼睛治好吧。等把眼睛治好了,我天天跳舞給你看。”鶴舞天真地看著棠洛許下最真的諾言,卻被棠洛攥住指尖,一把攬進懷裏。

然而,他們在一起的畫面有多美,夭蕊的心就被紮得有多痛。

從她還是一只小蝴蝶的時候就喜歡棠洛,她時常繞著他飛,渴望有一天他能看自己一眼。

但她也清楚,環繞在公子洛身旁的蝴蝶成千上萬,而自己只是最不起眼的那只。於是,她付出比其他蝴蝶多出千倍、萬倍的努力,終於修煉成妖。

她以為自己終於和公子洛一樣了,但在萬妖叢中,她依舊是最不起眼的那個,依舊只能遠遠地看著,偷偷地愛慕著。

直到二十八年前的仙妖大戰,她在山谷裏找到躺在血泊中的公子洛,用她全部的靈力喚醒他,他終於朝自己看了一眼,眼神卻是空洞的,世間最美的眸子就這樣被奪去了光澤。

但夭蕊終於可以跟在心愛之人身旁了,盡管無法被看到,盡管她可能永遠也無法在他心底種下印記,但只要能跟著他,日日看著他,她便是開心的。

後來,他在英寧谷建海棠山莊和四羽閣做了鄰居,他讓她上山拜師暗中尋找《修元經》的下落。雖然知道前途兇險,她還是欣然前往,因為他的夢想就是她的夢想,她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他達成心願。

夭蕊望著梨樹下的二人,即使虛情假意,他也從未如此溫柔地待過自己,所以,那時那刻她竟然是羨慕鶴舞的。

夭蕊轉身離去,她怪自己這麽多年一無所獲,否則棠洛也無需親自出馬,便也不會與鶴舞糾纏。

氣惱之下,她化身蝴蝶在無名居飛了一會兒,戒備果然更加森嚴,如今再想下手只能愈發困難。

離開無名居,夭蕊漫無目的地逛著,不知不覺間竟游蕩到了墨羽閣,心想不如去看看小屁孩兒如今怎樣了。剛來到巨松下,就看到遠處一個人牽著一個大家夥正超這邊飛奔,那不是化羽嗎,他牽著的那是個鼎?

化羽看到夭蕊,開心得眉眼彎在一起,“小夭,你怎麽來了?”

“今兒個得空,來看看你啊!幾日不見,怎麽好像長高了不少!”

“什麽幾日,夏天都快過去了。你才記得來看我啊?”在夭蕊面前,化羽竟有點出嫁的姑娘見到娘家人的模樣。

夭蕊樂了,看到那口大鼎也立刻認出它的出處,“這是金羽閣那口鼎!”

“如何,小師叔專門為我借的!”

夭蕊哪能看不出這裏的名堂,她捧著肚子笑成一團,“看來尙輕姐對你真的是上心得很呢!你真是好福氣!”

看著夭蕊笑得花枝亂顫,化羽翻了翻眼皮,“差不多行啦,看在尙輕一把年紀沒人疼沒人愛的份上,她變態我不跟她計較!再說,禍兮福之所倚,瞧,我現在都能把這家夥舉起來了!”

化羽說著竟當真把巨鼎給舉了起來。

這是一天裏夭蕊最開心的時刻,看著化羽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那雙眸子裏有星光,仿佛能讓人忘記所有煩惱。夭蕊第一次感到或許自己再不能把他當小孩子看了。

……

為了給棠洛醫治眼睛鶴舞開始打聽百孤子雲游的去處,這讓虛禹更加惱火。

他苦修至今,靈元未成,便將這始終無法突破的最後一層歸結於缺失的半本《修元經》。看著鏡子裏自己鬢角生出的幾根白發,虛禹這一腔怒火不由全部遷怒在百孤子身上。

密室中,百孤子依舊被釘在冰柱上,頭發眉毛都已凍住,他渾身上下像紙一樣白,如果不是那游離於空氣中的氣息還以為那就是具屍體呢。

虛禹壓抑怒火問他:“還要繼續撐下去嗎?”

百孤子擡起頭不屑地笑了,“你耗不住了?那就殺了我啊!”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忘了,我是仙門弟子,我靈元已成乃是準仙身。”

“靈元”二字深深刺痛著虛禹,他的眼角露出一抹兇光,“那又如何,不是還沒入得仙籍嗎,我殺了你不算誅仙!不過,比起要你死,我更喜歡看你生不如死。”

百孤子聽了笑而不語,他甚至懶得再拿話激怒對方,但虛禹最討厭的就是他這種輕慢的態度。

於是,他擡手化出一面鏡子,上面存有鶴舞在書房踱步的影像。

“像吧?她和她的母親是不是幾乎一模一樣?你不怕死,那你的女兒呢?”

“女兒?”百孤子驚道,原以為鶴舞是雪娘的後人,不想竟是女兒。想到虛禹可能做下的事,一時間怒火升騰,“你竟然——”

虛禹卻一把掐住他的下頜,“竟然把你的女兒養得這麽好?我還可以對她更好!”

“沒想到吧,兩百年前我約你峰頂相見,本打算送你一份大禮。誰曾想你竟說出‘此生不上五梅峰’的蠢話。我只好將這個禮物封存起來,二十三年前方才取,就想著有朝一日好物歸原主。”

百孤子的眼睛裏泛著血絲,他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禽獸竟毫無人性至此。

百孤子的憤怒讓虛禹很是得意,他以為自己總算拿捏了對方的痛處,卻不知真正可笑的人是他自己。

百孤子緩緩閉上眼睛,思緒回到了兩百年前……

那年,百孤子修成靈元到凡界歷練,不想竟重逢曾經的未婚妻。時光荏苒,她即便尚在人間也應是垂垂老矣,卻不想竟如當年分別時沒有兩樣。

夜風陣陣,雪娘低垂眼眸不敢正視對方。

“你——有事嗎?”百孤子問她。

雪娘揉搓著衣角,半天才小聲道:“我懷孕了,是他的。”

百孤子愕然,少許回了句:“恭喜。”

雪娘卻突然抓住他的手,“可我只想生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孩子。你是醫仙一定可以辦到的!”

百孤子訝異地看著雪娘,“為什麽?”

“我以為你明白。”雪娘的眼中已噙滿淚水,“如果當年進奉仙門的人是他,而我嫁給你,對我們是不是最好的結局?”

於是,雪娘同他講起這許多年來的經歷,講述自己為了再見他時依然如初是如何苦心修煉保持容顏,那些違背良心的方式,那些觸目驚心的手段,以及比自己更加瘋狂沒有底線的那個人。

“哪怕一半的血統,妖就是妖,他們要的我們凡人永遠無法理解。我不想自己的孩子以後也變成他的模樣。所以,懇求你幫幫我!”

百孤子心軟了,面對這個他曾愛慕過、辜負過的女人一時間忘記了準則。

“你要知道,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價的。”

“理應如此。”她的聲音透著少有的冷靜。

“其實,你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待孩子降生,我可以封印他的妖核,這樣他就可以和普通孩子一樣長大,十八歲以後只要不修靈力就不會有事。”

雪娘卻斷然否決,“有那樣一個父親,不可能的。我不能冒險,不能給他任何機會傷害我的孩子。”

“好吧。”

百孤子徹底投降了。他答應為雪娘配置抑制妖核生成的靈藥,每月一枚直到孩子出生,代價是她的性命。

雪娘欣然接受,且月月按時來取靈藥。

那日,雪娘如約前來,不想被虛禹跟蹤。虛禹以為雪娘與百孤子私會,盛怒之下出手狠毒。百孤子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他一刀劈傷面部,留下了傷疤。

事後,百孤子被仙師責罰,他故意不去醫治臉上的疤痕,以此警醒自己曾經做下的蠢事。

當年那個被自己逆天改命的孩子如今成了生父手中的一枚棋子,那麽十年前他封印妖核的少年呢,馬上就要年滿十八的他能否如己所願安穩度此一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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