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血順著巖壁蜿蜒流淌，隱匿進無盡的黑暗裏。

莫小鎩在踩到木梁上看到那血跡的時候後背都涼了一片,但是他還沒有靠近就被苗若苗攔住,“——不能碰她的血。”

“餵，血這麽流會死人的！”

“我去止血，你不要靠近。”苗若苗說著還默默蹲下來在木梁上劃了一條線,擡起頭淡淡用眼神示意,莫小鎩忍不住嘴角抽抽。

“警告你我可是一直在這裏盯著,你別想動什麽手腳！”

苗若苗不理會他，確認一下腳下木梁的結實度,走到蘇小昭身旁蹲下來，看到她身上那些被斷裂木梁上的木刺戳穿的傷口。

“你可別在這裏就死了,你如果死了,我的責任也就了了。”

蘇小昭唇角勾起一個微微蒼白的弧度，“我不會死在這裏。”只是淡淡一句，沒有任何重量，但她說了，就仿佛真的不會死。

她怎麽可能這樣不小心就死在這裏呢，蓮九笙也不會答應的。

苗若苗看了看她，視線默默轉向她身上的傷，“我先替你止血，但是你身上還有好多木刺在這裏沒有辦法治療，得移到平地去。”

她向上看一眼，已直接打消了帶蘇小昭上去的念頭，剩下的選擇，只有下面。

苗若苗轉頭看向莫小鎩，“你下去看看下面還有多深。”

他們下落的已經很深了，既然這裏是人工的那麽離下面的地面應該不會很遠。

莫小鎩身形靈活的沒進了陰影，聲音很快從下面響起，“到底了！”

“來和我一起把人帶下去。”

她向上面的人交代過，就和莫小鎩一起慢慢把蘇小昭放了下去，莫小鎩幾乎是一邊往下摸索一邊看著巖壁上流淌過的血跡，究竟是要多少血……

一落地，苗若苗就很自然的指揮著莫小鎩把人放平，點火照明，從隨身物品裏備好一應物件……莫小鎩毫無被指使的自覺，麻溜兒的幹好了一切，才突然反應過來，“你幹嘛不自己做！”

苗若苗頂著那張苗絲絲用過的臉，只是淡淡的，默默的，眨了眨眼。

——有人做她幹嘛要自己做？

莫小鎩看著她拿出刀子準備取出傷口中的木刺，忍不住又微微寒了一下，“餵……你行不行的？不行我喊瀟瀟下來——”

苗若苗頭也不擡，專註在傷口上道：“你要她也中毒麽？”

正要爬上去的莫小鎩一時頓住，就聽苗若苗繼續道：“之前我跟她說話時你也在場，多少也是該聽到一些的吧。她的血裏已經帶了毒，而且還在不斷增加。就是你現在站在這裏也是不能保證安全的，自己最好有心理準備。”

她想正確的方法應該是讓莫小鎩現在就走，然後，若救得了蘇小昭最好，若救不了，讓她死在這裏，也好過死在上面讓毒繼續擴散。

可是她也許還需要莫小鎩來幫手，既然已經一起下來了，就是他的命了。

木刺只拔了兩根就拔不下去了，苗若苗看著剛止住血的傷口再次裂開，此時木刺在體內如同栓子一般阻著傷口的血，一旦拔出所有木刺只怕她馬上就得失血而亡。

蘇小昭察覺到她的猶豫，緩緩呼吸，說了一聲：“放著吧。”她是密探，而苗若苗是巫醫。苗若苗思考的方式是如何治療和保命，而她更懂得如何應急。

“——幫我把露在外面的部分斷開。”

“那你之後打算怎麽辦？”

“之後再說。”

苗若苗按她說的做了，只是不太能夠想象體內留著木刺是種怎樣的感覺。中原人不是很柔弱的麽，怎麽可以忍下這樣的痛？

她想了一下，直言道：“我覺得這樣你會死。讓我給你種續命蠱。”

下蠱之前還要征求本人意見的苗疆人還真少見，蘇小昭淺淺笑一下，“有勞。”

莫小鎩立刻湊過來，又不能靠太近，就蹲在兩步外問道：“那是什麽？別給她種什麽奇怪的東西啊！”

苗若苗一邊從腰包裏取出小罐子，解釋道：“這只是保命用的。哪怕只剩一口氣，只要種下去，蠱蟲入體無形跟血脈化為一體護住心脈，即便血流盡了也會代替血液讓身體重新動起來，讓身體以為自己還活著，直到自身造出新的血液。”

莫小鎩聽得撇嘴，“嗚哇，你們連這麽詭異的東西都能搞出來？那豈不是要逆天了？”

苗若苗微默片刻，淡淡道：“世上沒有真正逆天的東西。”

“那是什麽意思？”

苗若苗卻沒有答，只對蘇小昭道：“雖然這是生死關頭用的東西，但以防萬一，我先替你種上——當心別死了。”

——只剩一口氣都能救回來。

那若真死了呢？

蠱蟲跟血脈化為一體欺騙瀕死的身體，讓它以為自己一切正常，繼續各個機能的運行直到真正恢覆正常。

但若恢覆不了呢？

蘇小昭什麽都沒有問，因為沒有什麽會比死了更糟。

她看著苗若苗下蠱時的猶豫，也便直言道：“其實讓我死在這裏對你來說才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吧。屍體留在這裏不會再被任何人碰到，也就完美的善後了。可是救了我，讓我離開這裏，卻未必能夠解了我身上的毒——這樣你也要救麽。”

苗若苗擡起眼，看著蘇小昭那張如淡墨山水般的臉上一道凝結不變的笑意，似真似假，若有若無。

“既然知道，為什麽說出來呢。”——中原人真難懂。

可是她還是將手裏的罐子倒下去，看著裏面的黑色液體附著在傷口上，轉瞬融入血中。

是啊，為什麽救她呢，不救不就好了……

他們從下來之後所有的註意力都在給蘇小昭的治療上，誰也沒有打量過四周的環境。

此時火光中的苗若苗如巫婆一般面帶虔誠卻又口中念念嘀嘀咕咕繁瑣不已的下著蠱，莫小鎩眼神亂飄無法直視，幹脆四處亂瞧。

這裏宛如宮殿般空曠，精美的雕梁畫棟雖然已經蒙上了塵埃隱匿在暗影中，但這裏的一切都不是黑龍沼當地所有的風格——

“這裏是中原的人建造的！十二連環塢的寶藏真的在這裏！？”

莫小鎩忍不住嚷起來，兩個女人卻無比淡定的專註著誰也沒有理睬他。他實在受不了這種陰森的氣氛，幹脆自己先四處查看。

火光之外的一切都漸漸隱匿進了黑暗裏，莫小鎩向深處走去，忽然感覺到某種氣息，像是嘶嘶的呼吸，卻又不帶生氣。

莫小鎩一向敏銳，卻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毒屍都砍得，難道還會怕這裏冒出來什麽別的東西嗎？既然來了，當然就要看個明白。

他不退反而拿了火把大步往黑暗深處走去，忽然腳下一響仿佛踩到什麽暗格，一陣陰風從前方的黑暗裏呼嘯而來瞬間就吹滅了火把。陷入黑暗的剎那莫小鎩全身都進入了戒備，在視線失卻了作用之後宛如野性全開，一下子就炸了毛——

黑暗中那紛亂的宛如呼吸的節奏是什麽？那跟跳蚤一樣數量眾多迅速靠近的是什麽？

莫小鎩頂著雞皮滿地抽出重劍，無論這種讓人炸毛的感覺是什麽，也已經不能退了——他索性閉上眼睛，感覺到面前一個物體飛快的迎面而來，即使不用捕捉四周的氣流流動，那股無法忽視的氣味也清楚的暴露著撲過來的物體的走向。

莫小鎩毫不猶豫的揮起重劍，無論是什麽只要一掄兩斷——

他全力一揮卻掄了個空，重劍一沈，直覺有什麽已經站在他的重劍上——可是那是什麽，那絕對不是一個人的重量，難道是野獸！？

莫小鎩騰出一只手迅速摸向腰間的火折子，點亮的瞬間看到一張幾乎已經腐爛殆盡的臉，一個比骷髏多不了多少肉的屍人正著落在他的重劍上，遠比那些毒人靈活敏捷的身體正蓄勢待發的準備向他撲來——

莫小鎩臉色一青擡手把重劍上的屍人甩了出去，屍人被甩到墻上，敏捷的在墻上一翻，隨即又反跳回來。

莫小鎩這回不砍了，索性拿了重劍當板子，整個往前一拍，只聽幾聲哢嚓，正快速撲過來的屍人被迎面一拍，幾處骨頭都凹陷了下去。莫小鎩趁它倒地未起，又狠狠一拍，這才拍碎了它一身骨頭。可是他絲毫不能松下一口氣，那黑洞洞的黑暗裏，起起伏伏宛如呼吸的嘶嘶聲，那是氣流流通過已經爛穿的肺部，一個又一個接連而來……

莫小鎩徹底的毛了，當即轉身，拔開雙腿往回飛奔——

“小昭！巫婆！快逃啊！！”

他這樣咋咋呼呼的喊聲終於讓苗若苗不得不理他，停下了口中的念念有詞，側目掃一眼，即便還沒有看清在後面追著他的是什麽，那隨著陰風而來的氣味已經讓她微微皺起眉頭。

“快走，我們馬上得回梁上去！屍人馬上就追過來了！”

莫小鎩還來不及去考慮那些屍人會不會爬墻，會不會上到一半就被追上，苗若苗卻一盆冷水潑過來——“去攔住。”

“那些蝗蟲一樣的東西怎麽攔得住啊！？？”

苗若苗只是淡淡重覆，“在我下完蠱之前攔住。”（——在讀條啊騷年，莫打斷。）

莫小鎩看一眼雙目緊閉的蘇小昭，只能站在兩個女人身前，重劍一揮，看著從黑暗裏影影綽綽湧動而來的屍人，丫丫的拼了嗷！！

蘇小昭微微半睜開雙眼，身下是冰冷的地面，她的身體卻好像比地面更冷。

屍人已經越來越近了，身旁苗若苗念念的聲音卻仿佛離她越來越遠，她望著漆黑的巖壁瞳孔裏沒有焦距，只覺得這一幕好熟悉……

在那遙遠的百裏萬花千重紫中，深埋於千機閣之下的地牢……

蓮九笙呢，他在哪裏……？

她的眼睛驀然睜開，苗若苗的手一頓，她身後莫小鎩的重劍轉成了人肉風火輪，牢牢擋著每一個想越過他直沖過來的屍人。

而她面前，無聲無息的站著一個男人。

半隱在黑暗中，一襲紫衫流光華貴非常，看不清眉目，卻能看到他唇角一抹悠然若邪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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