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昭自己也不太確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自己身上漸漸在發生的異樣的。

在剛剛進入黑龍沼的時候似乎一切並沒有什麽不同，但自從踏入那個本來屬於毒屍群的駐地之後,附近連只蟲子也沒有,她也根本不曾發現什麽。

可是一路出來她的背後卻隱隱在發熱，到驀然發覺離開駐地之後依然沒有見到各種蟲子時，才留意到她每走一處,附近的蟲子都無聲四散而去。

蘇小昭默了默,她跟蓮九笙走在一起,但卻很肯定這種狀況裏有她的原因。只是不知，蓮九笙也算不算在內。

“小昭？”蓮九笙察覺到她的遲疑,用力握一下她的手。

——這件事不該瞞著，因為如果她真的出現什麽問題,也就意味著蓮九笙可能會出現相同的問題——

“背上似乎有些不對……”

“讓我看看。”

蓮九笙站在她身後待她解衣,露出的後背上，原本只如一個淡色印記的蜘蛛痕跡泛著紅黑，仿佛在向四周的皮膚蔓延，在那單薄白皙的背上看來觸目驚心。

他的手指在觸到她背上之時蘇小昭似乎不易察覺的微微瑟縮，灼熱一瞬變得刺痛。蓮九笙沒有多做聲，拉上她的衣服，免得一會兒有誰回來撞見。

“沒事的，等找到五仙教，他們應該會有辦法解決的。”

他們的行程裏本來的確有尋找五仙教這一項，但是隨著流雲寺之後蘇小昭精神恢覆，似乎也就沒了必要。如今，卻還是不得不去嗎。

在遇過了苗絲絲之後，誰還會想再跟那些人打交道……

蘇小昭一個發楞，蓮九笙的手已從背後穿過來替她系上衣帶，順勢從背後抱緊她，輕聲道：“沒事的。”

“嗯。”

沒事的。

她輕輕閉上眼睛把心安下來，畢竟他們都已經走了這麽遠，在經歷過過去的一切之後，還有什麽不能面對。

“蓮公子！阿梟姑娘！”

棠飛和阿川的聲音讓蘇小昭下意識去確認了一下衣帶，蓮九笙只若無其事的放開手，顯然兩人並沒有被人撞見什麽就感到尷尬，反而是棠飛和阿川的樣子讓他們微微愕然——

堂堂花樓密探，卻像從老鼠洞裏剛鉆出來一般，滿身的蛛網枯葉，裸/露的臉，脖子和手的皮膚上甚至還咬著幾只蜈蚣一般的蟲子。

蘇小昭頭皮微微發麻了一下，直想上去幫忙把蟲子扯下來，但最近的經歷似乎讓她對蟲子感到莫名的排斥。也許蓮九笙是看出了她的一瞬遲疑，便快她一步上去幫忙。

讓蓮九笙親自動手，棠飛和阿川似乎頗受寵若驚般，看到被扯下來的蟲子才叫道：“哎哎竟然還有！都被咬麻了，根本感覺不到嘖！”

“你們這是……？”

阿川露出不太好意思的樣子，“好像是迷路了，不小心紮進蟲子窩了吧。”

雖然是這樣說，但似乎連他們自己都弄不清發生了什麽，他們不知道，蘇小昭和蓮九笙卻幾乎能夠確定——花樓的密探，豈是那麽沒有方向感的？尤其在這麽讓人謹慎小心的地方。

他們終於註意到，“莫小弟和瀟瀟姑娘呢？”

“——瀟瀟失蹤了，我們還在找莫小鎩。”蘇小昭擡起頭淡淡凝著神色，“很抱歉明明我一直跟瀟瀟在一起……”

棠飛和阿川對視了一眼，想到他們自己方才的遭遇就已經了然。

“阿梟姑娘不必這麽說，瀟瀟雖然年紀還小，到底也是花樓的密探。何況換做我們方才遇到的也許連自己也保不了。這裏看來不止是要對付屍人那麽簡單，我們先回駐地看看，也許莫小弟自己會找回去。”

蘇小昭隱隱也是有這種感覺，對於莫小鎩，總覺得那孩子即使自己一個人也應付得來。

回到駐地時讓人微怔的是，篝火竟然已經生好了，火石，備用的柴火放在一旁。

他們的行李也都還妥當的放在一邊兒，甚至連瀟瀟消失不見時匆匆扔下的包裹都已經擺好。篝火的照耀在陰沈的天色裏讓駐地顯得格外安寧靜謐，安寧得幾乎要叫人心慌。

“——是莫小鎩回來了嗎？”

棠飛的猜測馬上就被蘇小昭否決，“不是他。”

莫小鎩不是那麽細心的人，這整齊的柴火，放好的行李，都絕對不會出自莫小鎩之手。

蘇小昭既然這麽說了，棠飛即使不問緣由也相信她的判斷。路上他們也已經了解到彼此發生的狀況，這樣來看，無論如何也不會認為是瀟瀟回來了吧……

但如果不是莫小鎩和瀟瀟，而有人做了這些等他們回來，那才真是叫人不得不提心吊膽。

“我們先離開這裏吧……？”

棠飛向其他人征詢道，蘇小昭雖然也覺得這裏讓人覺得不安，但若離開，卻好像要斷了尋找瀟瀟的線索一般……

“就算離開這裏，不管走到哪，對方在暗處，我們一樣躲不掉吧。”蓮九笙說完阿川也跟著點頭——四人決定先留下，不管是什麽人，總要一較高下的。

“這一次四個人都不能再分開，我們先在這裏等一會兒，再不見莫小鎩就一起出去找。”

篝火燃燒得很平靜，很快火光之外的一切都漸漸模糊起來，才讓人漸漸發覺天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很暗了。

阿川低聲對棠飛道：“那個……我想……”

棠飛瞄他一眼——餵餵，說好的不分開呢？

他被阿川用手肘戳了一下，“餵餵人有三急啊！”

於是棠飛也只能起身，這種時候還說什麽不分開，難道能讓蘇小昭跟著去麽？

“那也不要走遠了，就在樹後吧。”

“餵餵你真要就這麽看著我啊？”

“我當然得看著你，不然我跟來幹嘛的？”

“你這麽看著我——我出不來啊！”

蘇小昭囧囧的無視掉樹後傳出來的說話聲，最後是棠飛不耐煩道：“進了花樓還害什麽羞？你再不快點我幫你了！”

“你這個喪心病狂小聲點啊！”

“趕緊出來，褲子不用我幫你提了吧？”

蓮九笙倒也還是一派坦然的模樣撥了撥篝火，對一臉窘然的蘇小昭一笑，“你們花樓的密探感情不錯。”

……是不錯。

蘇小昭幹笑一下，這回哪兒還有什麽緊張氣氛。

棠飛先轉了身回來，念道：“都進了花樓這麽多年，必要的時候還跟女密探一起換過衣服，臉皮還這麽薄——”

……好像是這樣吧。當了密探，哪兒還有什麽性別概念，只是蘇小昭在七秀長大，作為密探一直獨來獨往，這種事才見得少。蓮九笙對此大概也有些了解，這才沒什麽想法——他可不樂意蘇小昭跟別的男人一起換、衣、服什麽的。

棠飛正要坐下，回頭喊一句：“怎麽還磨蹭？”

可是頭一回，心先涼了半截——阿川人在那裏？就這麽幾步距離一個轉身，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棠飛抑制住一瞬間追過去的沖動，篝火依舊安靜燃燒只偶爾爆出一兩聲劈啪，火光的照耀之外一切都吞沒在黑暗裏，什麽也看不見。

不能去。

棠飛咬咬牙，“我們等天亮！”

蘇小昭坐下來的時候想，花樓的密探是不是都冷血的。不論消失的是瀟瀟莫小鎩還是阿川，他們都能繼續坐在這裏。

蓮九笙從方才阿川消失之後就一直握著蘇小昭的手不曾放開，正靠著背後的石頭閉目小憩，身體力行著不離開一步也不讓她離開一步。消失了兩個人之後，視線已經靠不住了。

蘇小昭看著那只手，果然要比冷血還是他們花樓的人比較冷血，對於蓮九笙只是在乎與不在乎的人而已。

她靜靜靠在他身上，不知幾時他身上開始帶了淡淡清郁的味道，像初綻的睡蓮。

因為，他已經不用再過著過去的雙重生活，也不必小心翼翼不讓自己沾上任何味道。世上沒有了七秀公子，蓮九笙已經自由了。

三人各自安然，大概無論敵人是誰，都沒有見到過如此平靜的對手。

此時火焰之中突然爆出一個巨大的火花，火星四濺，篝火的顏色頓時由溫暖的橘黃變作幽藍，將四周的一切都染上一層森森的顏色。

三人頓時起身戒備，四周的黑暗裏一陣悉索之聲伴著風聲呼嘯一瞬卷來。

突然襲來的強風讓人睜不開眼，蓮九笙還未擡手去擋，臉上的面具突然被掀開，來不及按住便被吹走。

他的臉一瞬暴露在火光中，如雕琢般的線條映著幽幽的藍色，瞬間傾城。

面具飛遠，隱沒在黑暗中被一只手抓住。一雙深紫色的眼穿透黑暗盯住蓮九笙的臉，彎出若有若無的弧度——

蟲笛聲突然響起，尖銳與嘶磨般的聲音糾雜在一起直穿耳膜，在腦中來回鉆鋸。

棠飛忍不住單手捂著耳朵，盡管沒有任何效果，另一只手堅持沒有放開劍——可在這種情況中又如何還能警覺。

身後的黑暗中突然一條細長如藤的物體纏住他直卷向半空，就要拖進黑暗中，蘇小昭在這一刻松開了蓮九笙的手，她一躍而起，手中精鐵短刀寒光一閃割開纏繞棠飛的長藤，他淩空一翻落定下來，纏在身上的半截“藤蔓”落下時竟然滲出如同血液的暗紅，扭動幾下縮成一團。

蟲笛在這一刻驟然停止，突然得如同一根針剎那從耳朵裏抽出，四周瞬間安靜下來，死寂一般。

一剎那蘇小昭突然感覺到什麽，仿佛身後一空，驀然轉身，她的身後卻已經不見蓮九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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