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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長安,踏月銀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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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們就讓我進去看一下——”

“不敢勞煩葉大公子,還有很多大局等著你去主持,我們公子已經歇下了,他說了,誰也不想見,就不勞煩葉大公子關心了。”

“我知道你們生氣,可是聽說秀公連晚飯也沒有吃,至少……”

顏如煙突然長劍一橫直□門框,擋住葉重華面前房門,擡眼盯住他——“葉大公子,請回。”

蘇小昭遠遠看一眼,從名劍大會回來之後漪公子只吩咐過誰也不見誰也不許進他的房間便再沒出來。就算會擔心,七秀弟子也絕沒有一個人會不聽從。

葉重華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哀嘆自己這次是徹底把七秀弟子得罪了。

好吧雖然這是遷怒,可誰讓眼前除了他沒人能來當這個炮灰呢。

蘇小昭默默離去,這件事七秀弟子不能做,她來做。

卓驚弦和十二連環塢幫眾有單獨下榻的院落,院子不大,人本該不難找,蘇小昭卻沒有發現哪一個房間像是有傷員的樣子。那三人傷的不輕,沒道理沒有醫治的痕跡。

她索性要進房間去一間間找過,卻被人一把拉住——

“你在這裏做什麽?”

——已經熟悉的氣息,只有清冷夜風的味道。蘇小昭轉頭看著似乎不打算松手的蓮九笙,“跟你沒有關系。”

“你身上的傷跟我有關系。”

——原來你還知道,倒是大言不慚。

“你又在這裏做什麽?”

“找你。”

這世上還有你不會出現的地方麽。

“那就給我半個時辰,辦完事我自會來找你。”她甩開蓮九笙的手,和他在這裏扯只會被人發現而已。

蓮九笙似乎沒有再攔她的意思,只是目光掃過時卻見他站在原地看著她動也沒動,隔著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一閃而過隱約的疑惑,便去做她該做的事。

當她來到一間房外,屋裏卻亮起了燈,她稍屏息駐足,屋裏的人卻道:“姑娘不妨進來說話吧。”

看來,倒是早已經等著她了。

但不殺那三人,她是不會回去的——她推門進去,卓驚弦見到她,卻是一笑,表現出一點意外。

“抱歉,我以為,會是七秀的姑娘。不知花樓密探到訪,失禮了。”

她一身花樓夜行衣,黑色的底子上細細紅色荊棘藤花蜿蜒,卓驚弦那得體的笑容在對上她肅殺的目光時稍稍斂了斂,卻優雅依然。

“似乎——姑娘的來意和我想的有點出入?”

“名劍大會上那三個人在哪裏?”

“怎麽花樓要替七秀出頭麽?”

他不急不緩迎著蘇小昭的目光,那份從容叫人找不到一絲破綻,卻讓被審視的人仿佛赤果的站在這裏連一絲遮掩也無。

蘇小昭眉頭剛一蹙他卻輕笑,突然離座而起一指襲來——蘇小昭避得匆忙堪堪閃過,他緊隨而至,手上雖無武器那修長十指卻讓人感到威脅,手指優雅翻轉仿佛根本未用全力卻叫人甩脫不掉。短刃一出直削向如玉長指,那手指卻只貼著鋒刃翻轉擦過,捏住了她的喉嚨。

幾乎在這同時一支銀針破窗而入,擦過卓驚弦臉頰釘入他身後墻內。

一絲紅痕,只是警告。

卓驚弦扼住她喉嚨的手沒有用力,蘇小昭也停下動作沒有反抗,看到面前那雙如墨驚瀾的眼又漫上笑意。

“不請你外面的朋友進來麽。”

“不必。”

“你知道我不會殺你。”

“你和花樓還有生意。”

“——我聽說,即使是花樓的人,跟一單生意無關,也不會知道內情。”

“沒錯,玉匣子的事情是我在做。”

他依然沒有放開手,卻趁她不備突然向她面上捏去——花樓易容通常用的是軟膏,厚厚抹在臉頰,眉骨,鼻骨,凝固之後附在臉上讓臉型看起來不同,這一捏捏去了偽裝,蘇小昭的臉暴露在他眼前。

面對蘇小昭驚詫的目光,他卻仿佛全無意外,只淺淺一笑,“你的臉色,看起來依然不好。”

她驀然想起了,花樓公子說過此人是萬花谷出身。花樓的易容雖獨具一格,但根源卻是代代潛在萬花的弟子從萬花吸取改良。難怪,逃不出他的眼。

卓驚弦松了手,那雙眼在昏黃燈火中竟仿佛透出幾分溫柔,“坐吧,既是不舒服,何必還要出來。”

蘇小昭沒有坐下,“我來,與花樓無關。”

“自然,我不會看到你的臉,連這個還不明白。”他笑起來時仿佛暖暖的溪流,碧水淺波,“看來你對七秀倒是感情很深。”

“他們在哪裏。”

“不急。”卓驚弦走向門口,“來人,把那三個惡徒帶過來。”

蘇小昭留意一眼,那三人竟從雜物房被提出來,難怪她在客房裏找不到。她疑惑地看向卓驚弦——

“你來,不是想殺他們麽。”

她不解。

“——本來也沒打算給他們活命,只是沒想到會是你親自動手。還是需要我代勞麽?”

“不必。”手起刀落一劍割喉,甚至連血花也沒有多濺。

他笑著說“果然好身手”時,口氣柔軟得竟讓人有著被寵的錯覺。

蘇小昭只想從這種莫名其妙的氣氛中擺脫出來,她的人生讓她很清楚,沒有憑白的好處。

“算我欠九爺一個人情。”

“不必,你開心就好。”

她眉頭微微皺了皺,“若沒有其他事,容我告辭。”

“請。”

她一刻也未多留,遠遠就看到隱在樹間蓮九笙唇邊的一抹似嘲非嘲。

總覺得……被人看了笑話。

“你的臉色,還真是不怎麽好。”

一驚,蘇小昭才想起自己就這麽裸著臉出來了,抽出腰間面巾系上——蓮九笙若有似無一聲輕笑,仿佛在說看都看了,還遮什麽。

“走。”

“去哪裏?”

“這裏又不是說話的地方!”

——從幾時起,竟然對這個人連防備也不曾了?

“傷,還好嗎。”

“你下的手,不是最清楚麽。”

高手出招下手輕重自然有分寸,根本,是故意給她苦頭吃罷了。

蓮九笙沈默片刻,很奇怪,平時就算是隔著面具她也知道他在笑,此時卻感覺不到他的笑意。

罷了,她從來也搞不懂這個人的心思。

不過看在他方才出手有心幫她的份上,今天也不想跟他計較。

“玉匣子,你答應給我的,帶來了麽?”

蓮九笙倒沒有食言,從腰間摘下錦袋扔給她,蘇小昭打開錦袋確認,玉匣子剛拿到手上一支箭向她橫飛而來,蓮九笙一步上前抓住疾飛的箭矢甩開,卻見有數不清的弓手包抄而來,一色的夜行衣難辨身份。

蓮九笙一把拉過她躲過重重箭雨,暗處一人喊道:“把玉匣子交出來,就放你們走。否則,在這裏被亂箭穿心,玉匣子我們一樣拿得到。”

蓮九笙掃一眼形勢,對方倒是準備得很周密,看來早知他和花樓梟不好對付,層層環抄地面屋頂樹上不留死角,倘若一齊發來足夠織一張箭網。

他看向蘇小昭,雖只留著一雙眼,卻能見到其中的沈重。

——是誰。

與這件事扯得上關系的人雖多,但知道玉匣子在蓮九笙手上,知道她今晚會見到蓮九笙的人——蓮九笙的聲音附在耳邊,氣息拂在耳朵上,“你打算在這裏慢慢想個清楚,還是我們先離開這裏?”

“……抱歉我不該發呆,我們走。”

——看來他們只有硬闖一途。

蘇小昭心裏是有幾分感謝蓮九笙的,在她不得不去懷疑是什麽人出賣了她的行蹤時,蓮九笙說的是一起走,盡管他完全可以交出玉匣子輕松脫身。

她已覺悟少不了受些傷,但即使這樣也不能讓躲在暗處的人稱心。

她緊繃的神經因蓮九笙突然擡起她的臉一滯,蓮九笙站在她身後,擡著她的頭讓她仰面看向自己,深藏在面具深處的一雙眼黑如琉璃。

“雖然我比較喜歡你無爭的樣子,不過不服輸的時候似乎也不錯。”細密的發絲掃過臉頰,他低下頭,近得仿佛連氣息都吹拂到彼此,蘇小昭呼吸一滯,心臟像被一把抓住,感覺到他的嘴唇若有若無在唇上刷過。

蓮九笙——!

“你——”

“不走麽?”

一句話就將她堵回去,蓮九笙拉起她,“走!”

箭雨頓時破空而來,他們一面抵擋一面破出包圍,蓮九笙甩出一道白綾,雖無法完全阻止住疾飛的箭,卻也阻緩了箭勢,破開一條出路。一手拉住小昭一手展開白玉骨扇飛旋,亂箭中蘇小昭始終被他拉近在身邊不離片刻——

他不是自己一個人走比較快嗎,扇影團團擋下她身前大部分箭矢,蘇小昭不知道為什麽在這麽緊急的時候她卻在註意這些細節,眼見扇子飛旋在她身邊卻有箭正飛向蓮九笙沒有防備的身側,她伸手穿過他臂下反手刀砍斷飛箭,人卻幾乎撞進他懷裏。

夜風的氣息,還有……倘若月光也有味道,該是這種清冷的氣味吧……

一楞,卻被蓮九笙拎著後脖領子揪起來,“管好你自己的。”

——她有他在管,他空門大開卻給誰管?

眼見就可以突破包圍白綾早已被箭穿得破爛不堪,蓮九笙突然把蘇小昭往懷裏一按,一排銀針甩出只待前方箭勢稍緩便直沖而出——

黑夜中只能見兩個幾乎團在一起的人影紮向一片樹叢,蓮九笙把蘇小昭按在一棵樹上,以她暗夜之梟身手匿在這裏當不成問題,“躲著,我們分開走。”

這哪裏是分開走,她一身夜行衣在樹叢間完全隱去了形跡,他卻招搖白衣赫然就是一個吸引火力的靶子。蘇小昭想開口卻又忍住了,即使一起走她也只是個拖累,不必顧著她蓮九笙更容易脫身。

她看著他銀衫逆著月光踏在樹頂,轉身時卻有一團殷紅宛若錦繡銀緞上的血蓮,綻放間如火如荼——

——※——※——※——

蘇小昭幾乎是一頭紮進花樓公子的房間,引得花事一臉驚詫,她卻不管那許多,將玉匣子塞給他道:“這個請公子暫時不要給任何人,卓九爺也不要給!”

“——怎麽回事?”

“請容我日後再跟公子說明。”她現在說不清,但她誰也不能信。

“你要去哪兒?”

“玉匣子已經送回來,我的任務暫時可以結束了——請公子讓我去辦些私事。”

“等等,你受傷了?”

“沒有……”

纏繞著紅色荊棘的黑衣即使沾了血也看不出來,花事只道,“血腥氣好重。”

蘇小昭的臉色似乎變了變,轉身匆忙便要離開——

“我找密探和你一起去。”

一個人對自己好,便會很自然的去回報他。但蘇小昭什麽也不能回報,因為她誰都不是,連蘇小昭也不是。

黑衣弓手還在搜尋,沿著點點血跡卻最終失去了目標,正要改變方向繼續搜一側的一些人突然倒地,不等他們反映紅色荊棘亂了滿眼,花樓密探的黑衣與夜色融在一起只有衣服上蜿蜒的紅色荊棘花顯現著,像漂浮在空中一竄而起向他們襲來。

“抓活口回去,敢偷襲花樓的人不好好教訓怎麽行!”

“有勞各位。”

“沒事——都幫著阿梟姑娘找找人!”

作為“駐外”人士蘇小昭同密探們並不熟悉,尤其在他們都蒙著面的時候根本也不知誰是誰。但他們理所當然的幫著她,一直以來這都是花樓令她安心的所在。

“找到了!”一人飛奔而來,“但他似乎不打算相信我們——”

“我去!”

總算能見到他蘇小昭說不清是松了一口氣還是隱隱揪心,他雖然還自己站在那裏,外表看不出太多狼狽,但氣息卻亂了,亂到遠遠便能夠感覺得到。

她一瞬間想起的是第一次見面時,那一眼銀衫踏月,感覺到的無懈可擊的威脅氣息。

“我回來晚了……”

他唇角似笑非笑,帶著淺淺的弧度,“那倒沒什麽關系,不過,大概需要你來扶我一下。”

蘇小昭沒有猶豫便上前去,頓時感到他大半的重量壓過來,仿佛這一刻連一絲防備都沒有。她暗暗苦笑,邪俠蓮九笙可以這麽沒防備麽。

花樓密探們見此到沒有不識趣地跑來幫忙,只去押那些抓來的活口,“走了走了,交差事回去睡覺了——”

有人拎拎俘虜,“睡什麽覺啊,回去還有的玩呢~”

蘇小昭不知蓮九笙住處更不知該把他往哪裏送,如今最能安心治療的地方也只有花樓。她帶蓮九笙剛一落腳便聽說花樓公子也從名劍會館搬了回來。

替他包紮好傷處,她竟有些手指冰涼,小心翼翼著不敢碰觸到他的皮膚——他白皙的皮膚像是羊脂玉雕,精琢幹練恰到好處,在燭火的光影下細微起伏宛若誘惑。

她努力不讓自己走神,可是誰能想到那神秘莫測的邪俠現在卻在她面前光果著上身……

治傷而已啊,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去給你拿件替換衣服……”夜都深了,也不好麻煩別人。何況她也該去見見公子交代一下。

蓮九笙似乎是應了一聲,聽不真切。她走向房門,回頭看一眼燭火光暈下面具明暗的人,還是有些難以相信蓮九笙會這樣乖乖跟她回來,就在這個房間裏——

“公子。”

“來了?事兒我大概聽密探那邊說了一些,你放心他們現在逼供得正起勁兒,不用多久就能問出他們後面的人。你呢,心裏有譜麽?既然讓我別把盒子給任何人——你懷疑卓九爺?”

“我還不知道……但九爺又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也對,就算他什麽也不做我們也會把玉匣子送到他手上——當然,只要他不知道鳳翔賭莊的事。”

她心裏微驚,的確——卓九爺並不知道鳳翔賭莊跟她的合作,但真的有不透風的墻嗎?若他知道了呢?他既知道自己的行蹤,又見到蓮九笙的銀針,倘若剛好他也知道玉匣子在蓮九笙手上呢?

這雖然都只是假設,但的確,卓九爺似乎是最值得懷疑的人。

她只是感到完全摸不清卓九爺這個人,為何待她那般溫和眉目,為何讓她殺那三人——

“好了,現在也不必想太多,反正總會拷問出來的。你現在還是多去照看一下蓮九笙——我該認為這是個好現象是麽?”

“……公子你想多了……”

花樓公子哪裏管她說什麽,顧自笑得嫵媚生花,“蓮九笙居然肯把自己的傷處交給別人,還進到這裏來療傷,離你挖到他的身份應該也不遠了——抓住機會看看他的臉,若你喜歡,跟了他我也不會阻攔——”反正不管是誰,都比七秀公子好!

蘇小昭被他說得一頭瀑布汗,一步一挪慢慢往門口退,“屬下……先告退了。”說罷轉身拿腿就跑,仿佛還聽到身後花樓公子奸佞似的笑。

其實她自己,已經比誰都混亂了。

雖然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對蓮九笙那般防備,可是今晚之前她還習慣了他的戲謔甚至作弄,她手臂上的傷都還沒長好,這個人突然就對她好起來了是怎麽理解……

推開門時,她心裏還是跳了跳,燭火明暗中那個被雕出來的美人半倚在床頭,披著沾血的衣服,隱約露出光暈暗影中的鎖骨和胸線……

他的確是個美人,即使不用看他的臉。

他的美是一種姿態,像是滲在骨髓裏,透骨生香。

她不知道……揭下面具之後的他會變成什麽人……公子說的話她都懂,她只是不能想象——

江湖中可以有如此姿態的美人,究竟數得著幾人?

燭火搖曳,她的心竟隱隱惶然,不敢直視。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不打分的一個月痛苦3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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