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修聽到這話，眼神一下深邃。“惡龍大人”這個名字的確奇怪，他剛開始聽到的時候也很是覺得荒謬，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已經習慣。

鳳九覷到他一瞬的沈默，笑意更深，“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了錦州城，這一千年裏你可是一步都不肯踏出這金烏山的，後來我問了街上的人才知道，原來你是帶著這個小丫頭去買衣服了。嘖嘖嘖，龍修啊龍修，我可真是想不到啊，這一千年不見，你竟然是性情大改，你以前不是最厭煩這些人類的麽？還是說這一千年裏你太寂寞，隨便撿個什麽都能當消遣了？唔，那讓我想想，現在這個小丫頭，你是把她當成玩偶了嗎？呵呵呵呵……”

鳳九一番話說完，對著躲在龍修身後的燈草直笑。燈草見著，卻是臉色發白。她沒想到這麽好看的人的嘴裏能說出這麽可怕的話，玩偶？那是什麽？是以前集市上看到的那些個木頭做的、給人提線玩樂、一旦玩膩了或者玩壞了就可以隨意丟棄燒毀的東西嗎？她下意識的後退，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慘的將來。

龍修卻沒那麽大的興致陪他聊天，一千年前是，一千年後依然是，他看著他洋洋得意的樣子，便只是冷冷的丟出一句，“與你何幹！”而當餘光瞥見燈草的懼怕後，他的臉色更是不耐，便又道：“沒事趕快滾，這裏不歡迎你！”

鳳九沒有走，反而站得穩穩的又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抽了點時間上這來，你這麽著急的趕我走做什麽？不過看起來你還真的是很在意這個小玩偶呢，那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麽好玩的！”說著，他淩空飛來，竟然伸手就要抓向燈草。

燈草大驚失色，龍修也變了神容，他轉身就要阻攔，可已經來不及。燈草被抓住，轉瞬間被帶至高空。鳳九已經化作了鳳形，而燈草就在它的利爪上，它只要一松手，她便會從空中墜下，摔得粉身碎骨。

燈草嚇得不行，回頭就是高呼——“惡龍大人！”

龍修早已化作龍形追了上來，他速度如電，絲毫不敢松懈。可是就在他快要追上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聲驚呼，然後只見原本還被抓在手中的燈草現在竟然像是一片落葉般飄了下來。

龍修瞳孔一縮，猛一躥出，然後化作人形就伸開了雙手。有驚無險，燈草落在了他的懷裏。他將燈草平穩的放在地上，然後沈色看向在不遠處落定的鳳九，“你竟然真的松了手！”

他原本以為他只是鬧著玩的！

鳳九又化作了人形，不過這次他的表情不大好看，他捂著自己的左手，說道：“哪是我要松手，是她逼得我不得不松手！”

龍修這時才發現他的腕上溢出了血痕，再回頭一看，燈草的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是那天一道買回來的，因為總要派上用場，燈草就一直放在腰間。剛才被抓到半空，她情急之下想起還有這個東西，便費盡全力取了下來，然後不管不顧的便朝那利爪砍了下去。

現在鳳九的手上鮮血直流，觸目驚心。

鳳九蹙著眉頭，有些氣急敗壞，“這多少年了，還從來沒人能傷得了我！你這小玩偶還真是一點都不好玩！”

燈草又驚又怕，顫抖著不敢動彈。龍修卻只是將她擋著，冷笑道：“那是你活該！”

鳳九鳳眸一瞇，轉而又笑道：“不過看你這麽緊張，你還真是在意她啊！”

龍修一點都不想跟他啰嗦，擡眉便道：“在意不在意那都是我的事！你還是快滾吧，不然的話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鳳九聞言，突然大笑起來，“怎麽，這才過了一千年，你就把雲現那妖女給忘了嘛？！”

“滾！”龍修聽到這話，卻是瞬間出手。

鳳九卻是毫無懼意，“惱羞成怒了？你還真是長情啊，折騰了幾百年，又把自己關了一千年，居然還沒釋懷啊……”

“給我閉嘴”龍修戾氣暴漲，出手再不留情。天上地下，仿佛盡是他的怒意。

……

燈草看著半空中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徹底呆住了。她從未見過惡龍大人這個樣子……

可是，那個雲現又是什麽人？

……

鳳九跟龍修從來不相上下，可是這一次不過幾十個回合他就落了下風。

他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翎羽，退開大怒道：“你是入了魔還沒清醒麽！竟敢真朝我下手！”

龍修聞言卻又是一句：“滾！”

“你！”鳳九氣得牙癢癢，恨不能再上去跟他大戰三百回合，可一看到他那副要跟他拼命的樣子，又只能恨恨的拂袖離去。只是到底心氣不平，他走了又回，盤旋在半空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才最終化身離開。

燈草看他的身影消失再也不見，心裏提著的那口氣終於放下，她上前就要問問惡龍大人怎麽樣，可是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住。

那個讓人慌張的鳳九早已走了，可惡龍大人依然站在那，一動不動的，好像被定住了一樣。山風吹過，他臉上的怒意已經消失的，可留下的靜默卻反而更讓人不安。

惡龍大人怎麽了？他在……想什麽嗎？

……

龍修看著鳳九消失的方向，心一下空了起來，他沒想到時隔近日，還會聽到雲現這個名字。

上一次被提起還是在五百年前，妖族的公主前來想要引他歡好，他本來是想讓她一條生路的，可誰知道在被拒絕之後，她竟然說了一句“難道我還不如雲現那個小妖精嘛”，然後他便一掌將她打得魂飛魄散，渾然不管她死之後他便再沒了“迷魂引”的解藥。

那時他一心想讓她死，不過是因為心中怨怒之氣還在，他聽不得她提起那個名字，可是現在他依然不能聽到，可為什麽宣洩完了，就好像什麽都消失了呢？

龍修看著遠方，發現自己確實已經很久沒想起她了，兩百年糾纏，三百年成魔，一千年幽禁，似乎將什麽都磨去了。只記得一開始時白雪皚皚裏她一襲紅衣笑靨如花，可到後來，她卻只是站在滾滾的幽冥黑水前，眸似火焰，妖邪難掩。

然而不管怎麽樣，她都已經死了，死在了他的手裏。

漫長的一千五百年過去，所有的故事都只剩下了一個開始，一個結局，一個名字。

龍修又開始感到了生命的無趣，時光縱橫，生死往覆，一切似乎都變得沒意義。他想著，或許還不如再去沈睡千年……

“惡龍大人！”然而，當他剛要動身離開時，身後卻又傳來一聲急喚，他轉身一看，卻見那個叫燈草的女孩正快步向他走來。

“惡龍大人……”她在他跟前停住，看著他，一臉緊張，“惡龍大人，您要走了嗎？”

龍修的腦海裏正浮現出初次見到她時她跪坐在山崖之上顫然的樣子，突然聽得這一問，瞳孔微微一縮。

燈草心生惶恐，可還是壯著膽子道：“惡龍大人，您能告訴我您去哪嗎？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有些害怕……”她真的不想一個人了。

“……”龍修怔住了，他覺得荒謬，可是看著她哀求的眼神，卻又提不出半點質疑。轉而他又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她親吻他的唇，畏懼，又帶著安撫……

燈草看他沈默，心裏又生出了希望，想到什麽，又趕緊轉身跑回山洞前。

龍修不知道她做什麽，只看著她的背影。而在半晌後，她又跑上前來，然後將一只木碗遞到了他的面前。

“惡龍大人，這是您喜歡的魚湯，您喝一點嗎？”

木碗裏，魚湯熬到發白，最是濃香。燈草看著他，眼中滿是期望。

“……”龍修的心莫名被觸動，他沈默了半晌，最終還是伸手接過。

燈草見著，一下笑了開來。惡龍大人不會走了，她心中的石頭徹底放下。

……

入夜，燈草收拾好了一切，又開始替龍修縫補今天穿的衣裳。今天跟鳳九打鬥時，他雖然占了上風，可袍子在不經意間還是被他的風刃劃出了一道口子。

龍修本想再從乾坤袋裏拿出一件換上，可誰曾想她卻默默的把他丟在一邊的衣裳撿起，然後小聲的說道：“惡龍大人，我會補衣裳的，我給您補補好嗎？”

他覺得沒有必要，可是看她期許的樣子，又只好隨她去了。

山洞還是那個山洞，可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龍修躺在石床上，四周寶石綻放光芒，他的心似平鏡。

燈草看著，心裏卻又湧出了一些哀傷，她知道，惡龍大人其實並不開心。她不自禁的又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事，然後便想，惡龍大人大概還是在想著那個叫雲現的姑娘。

可是那個雲現到底是誰呢？是惡龍大人原先喜歡的人嗎？他現在把自己關在這裏，也是因為她嗎？

還有，那個鳳九又是誰呢？

想到那個鳳九，燈草不禁又低下了頭，因為那個關於“玩偶”的話她一直沒有忘。

她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一動不動躺著的惡龍大人，想問，卻又不敢問。她怕問了，一切就都成了真的了。

可是就算是真的那又怎樣呢？然而到最後，她卻又這樣想到。

就算他只是把她當成了一個玩偶，可是他也從來沒有害過她。

她只希望，那個鳳九再不要來，其他的人也再不要來。

針線在她手上慢慢游弋，最後寸長的裂痕變成了一條蜿蜒的金龍。她心滿意足，將它疊好，又整整齊齊的放在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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