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外面的哨聲響起的時候，路揚習慣性地跳了下床，但是他剛剛穿上衣服就想起來了，自己不再是一個兵，這裏的一切幾乎和他已經沒有什麽關系了，意識到這一點後，他突然停了下來。

他從此不再是軍人了！他現在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了！望著身上還穿著的軍裝，他心裏五味雜陳地將身上的肩章等軍人標識拆了下來，整整齊齊地放在自己的床頭。

同宿舍的兩名戰士都跑出去了，只有陳小順一個人還留在屋裏，靜靜地看著他。

“你怎麽不出操？”

陳小順說：“今天連長給我放了一天假。”

“給你放假？”路揚眉頭一皺，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錢連長這是間接在下逐客令，也在提醒他這名已經退出現役的退伍軍人不適合再長時間留在軍營。

“師傅，不管別人怎麽看你，我都覺得你沒有錯，我陳小順也以有你這樣的師傅感到驕傲和自豪。”陳小順的眼睛濕濕地，顯然他剛才也看到了路揚失落的樣子。他知道自己的師傅熱愛軍營，熱愛他身上這套綠色的軍裝，離開只不過是他的萬不得已。

“你不用管我，我沒什麽東西，就兩個包，一會兒我去辦了手續就走了。”路揚說著開始收拾東西。

“師傅，我今天就跟著你，連長已經聯系了來接收你的單位，他們晚點會過來接你。”

“我單位的車？我都說了不去了。”

“連長說不管你去不去，就當是給部隊最後一個面子，至少要先去單位報個到。”

“好吧！那你在這幹嗎呢？”

“我要將你送上車，師傅，你說你為什麽一定非要離開部隊呢？”陳小順雙手抱著頭，眼睛看著地面。

路揚的心裏一陣感動，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兩歲的徒弟現在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安慰。房子裏就兩個男人，都沒有說話了，但是他看到陳小順的眼淚落在了地上，熾熱的淚滴落在地上並沒有結冰，而是慢慢化開……

路揚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是受過特殊訓練的兵，他面對死亡都不曾有過眼淚，而現在他好像要用盡全部力氣才能控制著不爭氣的眼淚。

“小順，我去找一下老錢。”

陳小順擡起頭來：“師傅不要去找他了，他一大早就帶著全連武裝越野去了，這是你之前強調的訓練課目。他昨晚告訴我了，說手續也由他幫你補辦，你單位的車一來就可以走。”

路揚嘆息一聲，有一種人走茶涼的悲哀。他雖然在這裏只呆了一個月，但好歹戰友一場，老錢居然偏偏挑在他離開部隊的時候去搞什麽武裝越野，而且外面下著這麽大的雪。

“師傅，你也不要怪連長，你走他比誰都難過，他昨晚跟我說，你這麽好的兵放在這裏當一個排長，換作是他也受不了，他說他理解你，但是他不願意送你，說最怕送戰友離開。”

“沒關系！我一個受過處分的兵，不指望誰來送我，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吧！”路揚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他坐了下來，將學員送給他的中華拿出兩條，放在床上：“一條給老錢，他家裏負擔重，這麽好的煙一年也抽不了幾根，另外一條你拿去和兄弟們分了。”

陳小順想了想拿了一條，另一條重新塞回他的包裏：“我不怎麽抽煙，更沒煙癮，就留一條給連長吧！”說著他也從自己的床頭掏出一個小盒子，裏面裝著一只銅制的zippo打火機：“師傅，這是我送給你的小禮物。”

“你不抽煙哪來的打火機？”

陳小順笑了笑：“我在家裏談了一個女朋友，她知道我不會抽煙，還在我生日的時候大大咧咧地送了我一個打火機，我留著也沒用，送給師傅剛好，物盡其用。”

“傻啊！？女朋友送的禮物怎麽可以轉送給別人呢？”路揚笑著拒收這份大禮。

陳小順急了：“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當你的徒弟那是多大的事情？！如果不表示一下，我至少要難受一年。”

“心意收了，但這禮物我真不能要。”

陳小順不管他要不要，拿起打火機塞進他的包裏。

路揚說：“好吧！可惜我身上沒什麽東西回贈你的。”

“師傅你別忘了，你送了我一身本齡，我現在好幾項課目全連第一，尤其是格鬥，團部那個宋參謀上次和我練了一下，最後打成平手，他可是拿過全團散打比賽冠軍的。”

“喲！看不出來你小子進步挺大啊！都快要打遍全團無敵手了，好好幹，老錢跟我說準備推薦你去上軍校，你前途無量啊！”

陳小順咧著嘴巴：“那是，這叫名師出高徒。”

“哈哈，看把你自己吹得，對了，路面清理了嗎？這天氣汽車進來不容易啊！”路揚和他閑聊著，心思卻全在門外。

門外面大雪依然在飄舞著，這樣的天氣，二十一區肯定也沒閑著，但是他的戰友們知不知道他今天要離開呢！？

陳小順說：“聽說工兵連半夜就在做業了，清理道路，應該不會有問題。”

兩人正說著，門外的樓下傳來了汽車的喇叭響，陳小順忙跑到外面一看：“師傅，你單位的車來了。”說著他背起路揚的兩個包就跑下了樓。

路揚在房子裏轉了一圈，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軍營，他一然決然地跑下了樓。

除了門口的哨兵，整個連隊都靜悄悄地。

來接他的汽車是一輛普通的長安越野車，車裏有兩個人，開車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愛笑的長發女孩，臉上長著幾點小雀斑，但絲毫不影響她的漂亮，甚至更增添了一絲可愛和親切感。另外一人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他一臉的嚴肅笨板，和愛笑的女孩站在一起，一冷一熱兩種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愛笑的女孩大大方方地下了車，向走上前來的路揚伸出了一只手：“你就是路揚吧！？我們是石油公司人力資源部的，我叫計潔，朋友們都叫計姐，這位是我們的副主任車新民。”

路揚和他們握了握手：“真是太感謝了，這麽大冷的天，還麻煩你們親自過來接，我真是過意不去啊！”

計潔嘻嘻笑道：“今後大家就是同事了，你不要客氣。”天太冷，大家說著話的時候，嘴裏哈出陣陣白霧，好像那些話一說出來就要結成冰掉在地上。

那個叫車新民的主任從陳小順的手中接過行李，親自幫他放到後備箱裏。

陳小順哭喪著臉看到他們準備上車，在身後說道：“師傅，你安頓好了可以記得給我打電話啊！連隊的電話你知道的。”

路揚轉過身來，給了他一個戰友間的擁抱，他用力地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好幹，師傅看好你，有時間我會給你打電話的。”說著他眼睛也紅了，連忙上了車。

越野車沖出大門，陳小順跟在汽車後面跑，一路追出大門。

路揚轉過身來看著後面，突然雙手捂住了臉，無聲地哭了。這麽些年，部隊的一草一木早已深深地埋在他的血液裏，他為之奮鬥，為之努力，為之不惜托付以生命，而現在，他卻要孤零零地離開這裏，甚至連普通義務兵退伍時的大紅花和送別聯歡會的待遇都沒有。

計潔和車新民沈默了很久，半晌，車新民從前排給他遞過來兩張紙巾。

“退役回到地方，難免會有些傷感，這樣的場景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但這未必不是另一種開始，你說呢帥哥？”那個叫計潔的女孩笑著說道。

路揚終於穩住了自己的情緒，他跟著笑了笑：“你說得對，不過只是覺得心裏堵了一下，我可告訴你們，我是受過處分的兵，不是什麽好兵，你們用我還要慎重一點好。”

“沒事，我們看過你的檔案，你還過功呢！所以功過相抵。”

路上不時可以看到正在清理積雪的工兵連戰士，但是進去基地的車卻很少。快

到基地路口的時候，前面出現了十幾名二中隊的兵。帶隊的是蘇朝輝，隊伍裏還有熊貓、老游、犀牛、海馬、變色龍等人，他們站在路邊好像在等待著什麽，看到他們的車子慢慢開過來，蘇朝輝和大家都揮起了手，示意他們停車。

“前面是你的戰友吧？估計是來給你送行的。”計潔側了側身問路揚：“我們停一下車。”

路揚說：“不！不要停車，直接開過去。”

“你確定！？”

“對，開過去，我不想見這幫人。”

“好咧！你說不見就不見。”計潔說完加了一下油門，汽車直接從這群軍人的前面開過，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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