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團長果然沒有失言，他特意把路揚的幾個就近的老戰友叫了過來，已經是副營長的於德凱，在汽車連當了連長的原一排長劉遠來，還有原連隊的司務長老馮。

幾個老戰友久別重逢，一見面都興奮地叫了起來：“你小子混得牛啊！才兩年不見就和我這個老連長平起平坐了，我看還用不了兩年，我得先給你敬禮了。”

路揚笑了笑：“就算是有一天當了將軍，也是三連的兵，也是團長的兵，見了你們照樣刷刷地敬禮。”

幾個人哄堂大笑，尤其是於德凱更是感慨良多：“團長，你說這麽好的兵，差一點就毀在我手裏，我一會兒吃飯是不是應該罰酒三杯？”

張團長笑道：“你想得倒美，今天沒酒喝，罰你喝三杯白開水。”說著又看著路揚：“部隊正在整訓，工作時間更不能喝酒的，讓你回趟娘家都不能喝口酒了。”

“沒事！反正我也不喜歡喝酒，能在團座這裏討碗飯吃我就千恩萬謝了。”路揚嘿嘿一笑。

張團長點點頭，將他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嗯，成熟了，也更像個男人了，不愧是我們團出去的人，沒給咱們團丟臉。你們知道吧！上次去師部開會，師長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說路揚這小子已經成精了，兩個人掃了人家幾百號人。具體細節我不知道，但就這事都聽得我頭皮發麻，我的老天爺啊！你一個人能頂個步兵營了。”

張團長話一出口，聽得於德凱幾個目瞪口呆，紛紛要求路揚把這事說道說道。團長也大手一揮：“只要是不涉及到保密原則的，你就說說，咱們都是穿軍裝的，知道紀律。”

“行，那我就說說！”路揚為了滿足他們的好奇心，他將一些不違反保密條例的內容講了一遍，那真是一個個驚心動魄的傳奇，聽得這些和平年代的軍人一個個熱血沸騰，熱淚盈眶。

張團長親手給路揚倒上一杯雪碧：“你是我帶出來的最讓我驕傲的兵，不，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兵，雖然你的事跡不能刊登在報刊和網絡上，但是你已經成了一個傳奇人物在軍中內部流傳，我很榮幸能夠當過你一任團長，所以今天團長要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於德凱和其他戰友也站了起來，於德凱說：“團長說出了我的心聲，路揚你小子真給我們長臉，我也敬你一杯雪碧。”

路揚激動地看了看這些老上級們，豪邁地將杯中飲料一飲而盡。

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個英雄夢，但成為英雄畢竟是極少的一部分人，已經成為了英雄的路揚，他散發出的光芒，讓身邊的所有人都深深地替他高興和自豪。這是痞子路揚以前無法體會的一種心境，而現在這麽多人為他叫好歡呼，他卻心如止水了。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多重角色和光環，他只記得自己是一個兵，他只是在履行著一個軍人應該盡的本份。

那一天的中午，張團長和於連長他們喝雪碧都喝醉了，他們說了很多話，說著說著還唱起了《我當兵的那一天》，唱到最後幾個大男人都眼睛濕潤了。最後，張團長告訴路揚，佳怡出事後，已經是師長的李國慶一夜白了頭，李佳怡是他們的獨生女兒，師長在她的身上傾註了全身的希望和愛，失去了李佳怡，這個殘缺不全的軍人家庭也失去了快樂。雖然平時在部隊上，李國慶並沒有絲毫松懈，但是他們都能感受到這個老軍人心中的悲苦。

“找個時間去看看他！你和佳怡雖然沒有結婚，但你們已經有了雙方父母的首肯和祝福，你們早就是一家人了。”張團長的眼睛紅紅地說道。

路揚點點頭：“我吃了飯就去。”

“不要急，我知道你還有假期，先在團裏呆幾天，如果無聊的話你可以跟著於副營長下部隊，過幾天再去見師長也不遲。”

於德凱說道：“對，跟我下去看看，現在的部隊和你們那時又大不相同了。”

“要不去汽車連吧！我知道你們二十一區的人個個都是牛人，正好借你幫我調教一下那幫汽車兵。”劉遠來說道。

老馮也說：“我就在團部，你如果呆在這裏的話，我有的是時間陪你。”

“不了。”路揚說道：“我先去看看師長和阿姨，然後還有時間的話，我再回來找你們。”

張團長想了想，答應了。

吃完飯後，大家送他出來，路揚努力地壞笑了一下，學著動畫片《喜洋洋和灰太郎》裏那句灰太狼的經典臺詞說道：“我還會再回來的。”

大家在笑。

張團長說：“你小子要敢不回來，我就找到你們部隊去揍你。”然後，他們看著路揚的汽車一陣風似地消失在了團部的大門口，這個從這裏走出去的兵，帶著一身的傷回來，進行了短暫的停留後又走了。大家都知道，在二十一區那樣的地方，像路揚這樣的軍人，無時無刻都在與死亡相伴，每一次的告別都有可能是戰友間的永別。

一陣輕風拂了過來，張團長突然莫名其妙地罵道：“他媽的，這個路揚一回來就惹得我這小老頭子也變得多愁善感了，你們今後沒事多盯著他點，讓他得空就回來看看我們。”

“放心吧團長，我們會的。”於德凱同樣充滿了戰友間離別的感傷。

到師部的時候，還是下午，路揚知道此時的李國慶肯定還在部隊，他就坐在了他的家門口，一直等，他背著一個小包，包裏裝著一瓶白酒，其他的什麽都沒拿。他知道自己不管帶不帶東西，李國慶夫婦都不絲毫介意，除非有一天他能夠帶著李佳怡回來——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這是一棟老式的住宅樓，沒有電梯，一個穿軍裝的小夥子坐在師長家門口，很快就引起了註意，先後有兩波警衛人員過來核實他的身份。住在李國慶對面的鄰居也是師裏的一位領導，他回來得比較早，看到李國慶門口坐著的路揚後，他先是警惕地問了幾句，然後他很快認出了路揚。

“你小子不是路揚嗎？我是陳副參謀長，上次你匯報工作時我見過你。怎麽坐在門口，快起來到我屋裏坐，師長還要一會兒才能回來呢！”陳副參謀長又氣又煩，拉著他就往自己家裏走。

路揚擡起頭來：“首長，我就想在這裏坐坐，我等師長他們回來。”

領導看出了他眼中的沮喪和低落，嘆息一聲：“行，那我門開著，你隨時可以進來。”說完進屋去了，門卻開著。

也許是領導給李國慶打了電話，沒多久李國慶就回來了。看到路揚綣縮在門口，李國慶咳嗽了一聲。

路揚連忙站了起來：“首……首長，不，李叔叔……”

李國慶開了門：“來了也不知道事先打個電話，就在這門口坐了半下午，你這孩子是不是在外面呆傻了？快進屋。”

路揚連忙提著背進了屋。

“你阿姨也快回來了，我剛剛給她打了電話，她去買點菜，晚上咱爺倆喝一點。”李國慶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把帽子取了下來，原來那個神采飛揚的李國慶果然滿頭白發，而且眉宇之間隱隱透著一絲憔悴。

“你的情況我知道一些，聽你爸說回家也有幾天了，我一直盼著你過來坐坐，怎麽今天才來啊？”李國慶坐在了路揚的對面，他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自己親自挑來的兵，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楞頭小子了，而成了一名就算將來寫進軍史也是閃閃發光的職業軍人。兩年前要不是自己力保，這個兵差一點就退回地方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的人生會是什麽樣子？而現在，他的眼神中更加堅毅，果敢和成熟。

路揚說：“在家裏好好地睡了幾天，再回基地休整了一下，所以拖到現在才過來看您和阿姨。”

此時的李國慶更像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輩，他靜靜地看著路揚，他知道過去的那一年裏，眼前的這個小子幾乎每天都行走在刀尖之上，他確實是太累了。

“我和你阿姨天天盼著你早點過來，能陪我們說說話，現在你平安回來了就比什麽都強，今後你也不用見外，可以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一樣。”李國慶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砌起來，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遞給路揚：“這是佳怡的鑰匙，現在交給你了，你什麽時候回來都可以。”

路揚一把接過鑰匙，他沒有理由不接，一對失去了自己孩子的可憐父母，就算是佳怡的替代品，但只要能夠給他們哪怕是一絲絲的心靈慰藉，他也願意。

“叔叔，我想在這裏住兩天。”路揚說道。

“住多久都行，我剛才說了，只要你願意這裏就是你的家，旁邊那間房子是佳怡以前住的，裏面的東西我們都沒動過，保持著原樣，你就住她的房吧！”李國慶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絲笑，盡管這種笑讓人感覺到壓抑。

爺倆正聊著，阿姨回來了，這是一個優雅端莊的女人，可能是不希望讓這種相見帶上過於濃郁的悲情色彩，雖然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她同樣帶著一絲笑：“路揚回來了。”

路揚站了起來，接過她手中買的一堆東西：“阿姨，我來幫你做飯吧！”

“你這傻孩子，去陪你叔叔聊天，廚房這點活兒還用不著你幫忙，本來部隊給派了公務員幫著打理一下，但你叔叔不願意，又把人家打發回去了，說這點活自己就能幹了。”阿姨嘮叨了一下，路揚就靜靜地在旁邊聽著。

“別管你阿姨了，過來陪我聊天。”李國慶又把路揚召回客廳，然後他饒有興趣地問道：“聽說你花兩百萬下了什麽黑道令？這錢是哪來的？跟我說說。”

路揚也不想這個沈重的話題繼續壓抑著眼前的這位長輩，於是笑著說起了在境外的一些事情。李國慶聽得很仔細，生怕漏掉了任何一個細節。

“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有經商頭腦的，我把你拖來當兵是不是耽誤了一個成功的商人？”

路揚嘿嘿一笑：“如果只是想發財的話，應該不是件很難的事情，所以我還是更願意在部隊，叔叔你知道吧？！我有一個戰友那可是真正的富二代，可他也選擇留在部隊，上一次還跟著我一起玩命，我差點就連累了一個億萬富翁死在我手裏。”

李國慶沒有笑，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想不想轉到我的部隊來？以你現在的能力，到我的部隊可以直接進偵察營，先幹個副營。”

路揚看了看他：“我暫時就想留在二十一區。”

“這是我的一點私心吧！”李國慶緩緩說道：“我已經搭上一個女兒了，總不能再搭上一個吧？！你不要說我沒有黨性沒有原則，這話就算在黨委會上我照樣敢說。”

路揚心裏一陣暖流湧過，他何嘗不知道他和自己的大隊長政委一樣，都想用這樣的方式來保全自己，或者是說他們想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時間。按理來說，他為這個國家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也算是為國盡了忠。他看著眼前這個滿頭白發的老軍人，居然找不到一點理由來反駁他。

“你是不是在二十一區呆上癮了？我們這支部隊也是一線作戰部隊，如果邊境有事也是首當其沖，你小子該不會看不上吧？”

“不是，這是我的娘家，我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想法呢？”路揚說道：“只是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做完了這些事情，我到時申請調離也可以。”

李國慶盯著他的眼睛：“你是不是還在想龍吟的事？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一個有著嚴格國法軍紀約束的職業軍人，不是什麽江湖俠客，所以你不要一心想著覆仇這樣的事……我不希望你被仇恨沖暈了頭腦。”

提到了龍吟，路揚的眼神中慢慢湧現出殺機，這種眼神李國慶能看懂，因為他曾經和路揚的父親，在邊境那場長達十年的戰爭並肩戰鬥，見識過無數人的生死。但是路揚的這種眼神更狠，更兇狠，也更執著。眉宇間不經意間流露出寒光，就算是再狠的人目睹過這種眼神也會感覺到寒意。

“不殺龍吟，我誓不為人。”路揚說這話的時候，他突然忘記了自己置身何處，只知道那個殺害了自己最愛的女人的人，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拼盡全力追殺到底，這時候的他，不再是軍人路揚，僅僅只是一個純粹的男人。

阿姨正好端著一碟菜出來，也聽到了路揚這句發自骨髓深處的誓言，雙手不禁微微一抖。

李國慶不知道再說什麽，他知道這個孩子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去做這件事，這無關身份，何況龍吟早就罪行累累，死不足惜。他站起身來，從書櫃拿出一瓶酒：“傻小子吃飯吧！晚上陪叔叔喝幾杯。”

路揚也從包裏拿出一杯白酒：“好，我陪您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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